此時的M像傻瓜似地看著船舷,狹窄扶手上站著矮小的身影。
皎潔的月光下,那人火焰般的紅色大衣隨著冷冽的海風劈啪作響,大衣胸口掛著各種徽章和飾帶,那身華麗的穿著完全覆蓋服裝主人的存在,M的直覺斷定該打扮僅為虛張聲勢。
紅衣人背後的商船也同那身服裝一樣佈滿復古的華麗浮雕,若不是M知曉對方在海上晃蕩的年份不亞於自己,說不定會以為那是艘新船吧,難以理解紅衣海盜為何將自己塑造的如此浮誇。
不過在對方眼裡,穿著長衫駕駛狹長龍頭船的M恐怕半斤八兩。
「吾乃潮汐之理號負責人。」紅衣人的聲音穿透海風,清晰地宣告自己的身份。「久仰海之鎗的威名,願蒼海的祝福常伴。」
這一切還能更滑稽嗎?
「我不打算以同樣的方式介紹自己,之前可沒收到拜訪通知。」M略帶警示地咧開嘴,握緊手上微微散發青光的魚叉,紅衣人背後的海面伸出的觸手正威脅似地懸在M船頂上。
逆光看不清紅衣人的臉,只見他抬起手,高舉的觸手便緩緩地收回海中。
「你到底在打什麼算盤?」不明白紅衣人的意圖,M其實不想傷害紅衣人,態度上不合作純粹是使性子,他討厭與海神有關連的一切。
「打聲招呼,僅此而已。」紅衣人輕輕落在甲板上,衣服上的徽章互相碰撞發出聲響,簡直是人型風鈴。
如果老鼠為貓繫上如此數量的鈴鐺,若不是那隻貓很粗心,便是老鼠對貓充滿恐懼吧。
紅衣人伴著叮噹聲響走到M面前,取下頭上的黑帽,黑色短髮張揚地隨風擺動,左眼戴著的眼罩幾乎遮掩了三成的面部。
M這才透過火光看清楚紅衣人的面孔,面容稚嫩而黠慧的少年同樣在觀察著M,儘管二人的真實年紀恐怕都比外表老得多,仍難免誤認彼此是初出茅廬的年輕海盜。
完全不考慮實用性的少年與充滿四不像文化搭配的M雙方,堪比嘉年華化裝舞會中的一隅,M覺得自己好像被拖到滑稽劇的舞台上。
「雖然我比較資深……吶,那個繁瑣的口語在我面前就省省吧,還是你沒辦法接受粗俗的說話方式?」感覺不到敵意的M將魚叉往牆邊一丟,摸著下巴努力回憶自己所知關於潮汐之理這艘船的情報;然而只想起對方的工作是奪回海神財寶,海上的傳聞只聽過藉海神名號的紅衣海盜行搶事蹟,對紅衣海盜的描述一個比一個誇張,至少他沒聽過以少年的形象描述的,想來多半是被小孩子劫掠面子掛不住才虛構出各種虎背熊腰的形象吧。
通常M獲得目標人物資訊的方式都依靠那把做為武器的魚叉,手握魚叉的M等同於持有部分的海神權柄,然而M無法獲得裁罪目標之外的情報,眼前的少年必然不是懲罰的對象,手握魚叉徒增麻煩罷了。
少年雙手抱胸,似乎在考慮該如何回應。
M注意到少年雙手上有著數枚戒指,以成人的尺寸製作的戒指剛好能戴進穿著皮手套的少年手上,閃閃發亮的大小寶石十分搶眼,其中有枚相當樸素的戒指,寬闊的橄欖形戒面上是有點眼熟的徽章。
紅衣少年雖然沒改變立姿,卻明顯以眼角餘光偷偷觀察四周,半晌後他悄聲問道:「這艘船上沒有部署大海的僕從嗎?」
儘管如同自己要求那般得到了比較鬆散的句子,混亂反而增生,M斜睨觸手消失的方向,如果少年問的是那玩意他倒是挺確定自己船上沒那怪物。
「僕從到底是……?」
「唔、簡單歸納就是被海神派過來負責聯絡或者照顧船的水中生物,大致上海神的子民通通可以這麼稱呼,方才送我下來的海怪也是其中之一。」少年輕輕扇動黑帽,苦笑著聳起肩。「看樣子是白問了。總之我也不喜歡那種說話方式,只是一直被要求不得無禮,本來還擔心您會跟那些傢伙一樣對禮節斤斤計較。」
啊、原來是人魚那類——M想起偶爾來傳話的人魚,確實每個都用著這般令人費解的說話方式,甚至比少年的用詞還讓人頭痛,不在腦袋裡滾個四五圈根本不明白在說些什麼。
「連在自己船上都得裝模作樣?」隻身一人獨享整艘船的M完全無法想像被禮教束縛的生活。
少年大大嘆了口氣,算是肯定了M的問題。
「所以你是因為他們要求才過來打招呼?」
「正好相反,我提議時被強烈阻止了。」少年背著手,頑皮地勾起嘴角。「被反對到這種程度,必然會產生好奇,您說對吧?」
「你把我這當鬼屋啊,說得像是去附近廢墟探險被抓包的小鬼。既然登門拜訪,總該帶點誠意吧。」雖然配合少年壓低了聲,M的態度仍是散漫不羈。
「因為大家都不願意提供關於您的情報,所以我還真的兩手空空呢。」少年微笑著回應。「我的船上有的東西想要什麼都可以給您,不過海神的財寶可不行。」
「我想要的東西不少呢。」M思索片刻,瞇眼看了看附近的海域:「你的護衛可真敬業,我們還是進船艙裡聊吧。」
M拉開了門,讓少年先走。
「說監視者還差不多。」少年同樣瞥了眼海面後,立即進入船艙。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GdbUCXWes
M引導著少年進入船長室,雖說是船長室,但也就只是間稍大點的個人房,鋪著各種毛毯布料及填著穀殼的枕頭,書籍跟卷軸隨意攤在地上。
「這些……是東方的流行嗎?」少年遲疑的問道。
「東方可能找得到類似的室內擺設,不過家具全是從別人的船上撿來的東西。」M隨手拉了條靠枕墊在背後,舒適地翹起腳,怠惰的本性盡顯。
少年模仿M的動作脫下靴子拘謹地踏上地毯,找了個空間坐下,在放鬆和緊繃間的拉鋸看樣子還沒個定論,或許是基於長期培養的禮儀,少年沒辦法馬上就放鬆下來。
看著少年這副忐忑不安的尷尬樣,M伸手扯出枕頭山底下填充著豆子的紮實靠枕,二話不說拋給少年。
整袋的豆子可不輕,接住袋子的少年甩了甩發麻的手,傻氣地抱著袋子屈膝而坐。
「那東西是給你支撐身體,想抱在懷裡還是用羽絨抱枕吧。」M這次拋個繡花的四方枕頭過去。「這些都有定期洗或曬太陽,你如果對味道比較敏感用不下去的話就算了,不需要勉強自己。我很久沒有招待客人,現在也想不起來怎麼樣才是正常的做法,覺得受不了直接說出來我才會知道。」
少年低頭看著面前的靠枕,有些笨手笨腳地調整位置後慢慢側躺進靠枕裡,身體不再下陷後,他緩緩吐了一口氣。
「這樣子要是被看到絕對會被說教上好一陣子。」少年掩嘴笑著,露出的單眼光彩閃爍。
「你是哪來的貴族公子哥呀。」M哭笑不得地坐起身。「說到招待,我這只有酒,你能喝嗎?」
「如果是貴族應該不會像我這樣,對保持禮儀適應不良吧……」少年一臉聽到蠢話的表情,解開臉上的眼罩,底下是完好無損的黑眼珠。「普普通通,嘴巴乾時會喝一些。」
「乾聊也不痛快,我順便去看看有什麼吃的。」M笑了笑。「可以把外衣脫下來丟在地毯上,隨便摺摺確定我不會踩到就好。」
M三不五時就會增加酒類收藏,癖好使然每從一條船離開時必會物色對方的藏酒,但實際上一個人能喝的量有限,不知不覺變成手上有近百支酒的狀態。
花了不少時間,總算找到酒味較淡的蘋果酒,食品保存室裡還有乳酪及生火腿。
當M愉快地回到船長室時,卻發現少年趴臥在枕頭上睡得很香,沉重的紅外套整齊地疊在手邊,卻還戴著手套,難道不覺得手套拘束嗎?
他心裡認為叫醒剛結束工作的少年根本是暴行,順手幫少年披上毯子,認命從廚房摸出金屬盅收起火腿跟乳酪,放在手邊的矮桌上等明早睡醒就可以馬上果腹。
鬆開隨意紮著的黑髮,M躺回習慣的位置剛想蒙頭大睡,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可是另一條船的船長,依禮儀應該向潮汐之理的海族通知船長晚歸的理由,然而一想到得跟海族打交道就覺得煩,既然海族對他的印象本來就差,讓船外急得跳腳倒是不乏快意。
於是M熄了燈,在一片黑暗中傳來少年的呼吸聲,距離上一次聽見他人的鼻息隔了多久?啊、似乎沒有他以為的那麼久,畢竟工作時或多或少得接近人類,而他今天剛近距離裁決一群人,所以該說很久沒聽見持續這麼長的呼吸循環吧。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VjY3FdCs7
再次睜眼時,陽光從窗戶垂簾的縫隙隱約露出,少年展開四肢放鬆地沉睡,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小孩,哪裡都找不到守護海神財寶的大海盜形貌。
M拿起讀到一半的航海日誌,靠到窗邊就著微光繼續讀,在海上的生活讓他對時間流動變得遲鈍,於是最重要的參考來源便是從別人的船上獲得的航行紀錄,沒有時間感的他,在翻閱這些紀錄時能慢慢回推自己在海上到底呆了多久。
然而只懂一種語言的M不常拿到同樣用語的航海紀錄,海神給予的能力中最方便即是經由神諭讓任何在海上的生物都能聽懂他所說的話,實際上他使用的依然是自己的母語,所以對自身的閱讀能力毫無幫助。M在剛成為這艘船的主人時,只寫得出自己的名字和買賣中學會的數字,讀寫的能力是隨著時間慢慢累積出成果,最初是從航海日誌上認出對方的船名,然後從船名的發音開始慢慢延伸到其他單字上,最終開枝散葉到航海日誌之外的書也能讀出點概略,但是要詳細明白每個字的意義還是顯得困難重重。
就在M慢吞吞地讀完了三頁後,少年突然整個人從毯子中彈起,直挺挺地坐起身後就沒了動靜。
M錯愕地看著毫無反應的少年,半天都不見變化,他憂心忡忡地靠近少年邊上,應該不至於在他這睡一晚就出事吧?海神的詛咒難道包含不能讓人上船嗎?
少年的眼皮半垂、兩眼無神,嚇得M失了方寸,快速地輕拍少年臉頰,碎唸著:「你可別死在我這呀。」
突然,少年低下頭雙手捂著臉,喃喃自語,聽起來盡是些自我鼓舞句子。隨後少年抹了把臉,爽朗的抬起頭露出風度翩翩的笑容:「今日承蒙海之御主祝福——嗚呀?」
剛放下心中大石,馬上聽見討厭的詞彙,M一掌按住少年額頭,將少年整個人往後壓倒在枕上。
「這裡可不是你的船,別提到那玩意,讓人火大。」
茫然、困惑及心虛在少年面上混雜,最後浮現的結果是失落,看起來像無端受罵的小狗搞不清楚自己哪裡惹人生氣,他咬著下唇思索了好一陣子:「對不起……我以為自己在潮汐之理的臥室內。」
「你在那艘船上到底過著什麼生活?不欺騙自己就活不下去的生活過久了會發瘋喔。」M吐了口惡氣,虛驚一場的他無奈地捏了捏少年的鼻尖。「我還以為你是我們兩個中比較受寵的那個。」
少年抓住M搗蛋的手,禮貌性地拉開距離,神色複雜地答道:「……如果說是照顧的話,他們的確很照顧我,想盡辦法滿足我的各種需求;要求禮儀這點雖然討厭,但在工作上能派上用場。」
「嗄?文縐縐的說話方式能為你的海盜工作派上什麼用場?」M心想要是有個傢伙跳上船,一開口就那種調調自稱海神使者,他一定會覺得對方腦袋壞了。「讓人覺得只是遇到怪人就放鬆警戒嗎?哈哈哈。」
「不要笑!」少年像是被戳到痛處,但是被按著爬不起身,他惡狠狠地給了M一記膝撞,但M依舊紋風不動。少年不甘心地解釋:「這並非讓他們大意的戰術,那是種演出方式,就像一些祭祀活動的神跡表演一樣,我們的目的是經由震懾人心避免節外生枝,再者擁有寶物者提高戒心反而讓我們容易鎖定目標,兩者都能讓工作更順利。」
「所以你就像昨天晚上那樣站在我船舷上,帶著大海怪演狂人祭司嗎?真有雅興、哈哈哈哈哈哈!」M很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少年的解釋依舊沒讓腦袋裡荒謬的畫面減色。
「喀答」的聲響突兀的出現在兩人間,少年雙手各握著一把燧發手槍,突然出現的槍正頂著M的胸口:「再不收聲,就讓你這輩子都不需開口。」
「哈哈哈哈哈,唉唷、我眼淚都笑出來了。」M抹了下眼角,樂不可支地將少年右手的槍口對準自己的眉心。「朝這兒發。想讓我動不了的話最好打成蜂窩,機率比較高。」
「你、少瞧不起人!」少年握緊槍柄,皮質的手套發出微弱地摩擦聲。
「我可沒瞧不起人的意思,真要說其實恨不得你多開幾發,確定我死透了。」M的笑容逐漸趨向柔和:「看樣子他們真的什麼都沒告訴你,那些照顧你的傢伙大概是覺得就算你在我的船上出了問題,也不會傳出有損海神顏面的傳聞。」
「什麼?」少年不自覺地屏氣,拿著槍的手微微發顫。
「你根本不擅長用槍也沒親手殺過人,對吧?」M苦澀地笑看眼前的少年,想來海神給予火器本身就是相當違和的行為。「我不曉得你跟那傢伙做了什麼交換條件,你身上可能有海神的保護或其他異能;我身上自然也有類似的東西,至少可以告訴你其中一種——身為罪人的我在刑期到頭前都死不了,你開幾槍都沒有用,各種死法我也都試過了。」
「欸……各種?」少年望著M,像是希望從M的臉上找出他只是在開玩笑的蛛絲馬跡。
「連跳進火山熔岩裡燒乾了身體,還是被抓出來復活,那次之後就完全放棄自殺了。」M自嘲地哼了聲,揪著少年的手槍打量,看起來是真傢伙。「你拿出武器之前,我可從沒考慮過被另一個使者的武器攻擊會不會成功。喂,你要不要開一槍試試,反正我可能會死可能不會死,當作初體驗不也挺好?」
「要求駁回。」少年板著臉,一臉沒得商量的賭氣樣子。
「試試看嘛。」M試著把拇指扣入扳機護弓的縫隙。「這海上留得越久越難保持雙手乾淨,總有一天會碰上非開槍不可的時候,你可不會希望自己那時候因為發抖錯失良機。」
少年大大地嘖了聲,兩把槍消失在空氣中。
「真可惜。」
「閉嘴。想求死去找其他殺人魔,別把我扯進你的自戕活動中。」少年怒目圓睜,嘴上說得一本正經,肚子倒是很不給面子地發出哀嚎。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HchSmM2Hd
M低頭看著狼狽地藏住紅臉的少年,深感自己太久沒有和人類長時間接觸,步調全被少年打亂。他嘆了口氣,解放被壓制的少年,拿出昨晚準備好的酒菜,指著食物說道:「別擔心。服毒自殺我也確認過沒用了,只會浪費食物,所以這些保證吃了不會有事。」
「這種說法豈不是讓人更起疑。」少年把昨晚當枕頭的靠枕往M的臉面猛力砸出。
M將靠枕放到背後,打開酒瓶,往自己的杯子裡倒了少量的酒。
「介意的話,可以讓我先吃當試毒。」
「真是的,別在用餐時說這種危險的話題。」少年按著眉心不耐煩的斥責。「而且你又不會死,能試出什麼來。」
M抿了口蘋果酒,心想要不要上演中毒倒地的橋段,說不定可以看到少年驚慌失措到處找解藥的樣子。
「正因為不會死才適合,不會死是指可以復原及復活,所以我還是會中毒跟受傷。」放棄惡整少年的念頭,M拿起切乳酪的廚刀往掌心一劃,小小的血珠從劃開的刀痕滲出,逐漸變成大顆大顆的血滴朝掌心匯聚。
少年蠢態畢露地半張著嘴,瞪著M張開的手一陣子,以一種雖然覺得自己的疑問很可笑,但還是得問出口的語氣說道:「那個……不痛嗎?」
「差不多在普通程度。」
「那就是會痛嘛!」少年瞪著M的雙眼立刻換成了看笨蛋的眼神。
M看著手上的血,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了,但血流的有點多,他不得不弓起掌心預防血液滴落,臨時起意沒準備能擦手的布,難得弄到品質不錯的大地毯被血弄髒就可惜了。
「真是的,」少年將手帕按在M的傷口上,他可能沒發現傷口已經癒合,深褐色的污漬在水色手帕上逐漸擴大。「別還給我,拿著沾血的手帕回去會引起大騷動,當作弄丟了頂多挨幾頓罵,我可沒辦法用文縐縐的語氣跟他們解釋這種蠢狀況。」
少年邊說邊確認手上的血止了沒,他抬起手帕困惑地尋找記憶中的傷口。
「癒合了唷。」M將五指張開伸展手掌,指著拇指根部附近說道:「剛才是從這裡切開,因為這是比較小的傷,現在已經看不到痕跡了。如果是嚴重的傷勢,還是會普通地從結痂開始癒合。」
少年沉默了地將手帕往M手上拍,斟滿酒一飲而盡,清了下喉嚨再次開口:「雖然這麼問有些失禮,莫非你是那種對痛覺感到享受的類型……」
「喔?看你那小少爺的舉止,沒想到會知道那種興趣。」M嬉皮笑臉地搭上少年的肩,揉亂少年的黑髮。「人不可貌相呀。」
「耍我令你感到開心嗎?」不同於M的預期的暴怒,少年蹙著眉整理髮流,咕噥著:「我還是不懂你到底希望我怎麼辦,從剛才開始就不停做些激怒人的舉動。對我反感嗎?那些點到為止的行為又不似如此,難道僅僅是為了取樂?」
「和你所想的差不多。」M瞇起眼,輕描淡寫地答道:「一部分是想知道這些行為能引起什麼樣的反應,我還記得一些普通人交流的樣子,現在僅僅是效法自己記憶中的互動。」
「居然用上『還記得一些』這種說詞?你前一次和人普通交流到底在多久以前?」少年望著M的墨黑的雙目。
「大概一百年再多一點吧。」M若無其事地移動位置,靠近少年。
「那不是比你成為海之鎗的時間還早嗎?」少年驚訝地仰起身子。
「怎麼倒是知道些無聊事。」M撇下嘴,沒好氣的解釋:「我無法離開海上,也只被允許在工作需要時離開這艘船。人魚在需要才會找上門,單方面傳達命令後馬上就離開。連魚都會避開這艘船,我能跟什麼東西交流,海鷗嗎?」
「何不試著對鏡子說話?」被耍了一個早上,少年顯然累積了一肚子牢騷,盤著手嘮嘮叨叨地說起教來。「你啊,繼續維持這種態度,被海鷗攻擊的可能性還高些。」
M緩緩地伸出手,朝少年的臉靠近。
注意到M對自己的忠告左耳進右耳出,少年嘆了口氣,垂眼觀察起M舉動可疑的手,那隻手像尋求允許一般靜止在極為靠近的距離,他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看樣子最想做的事反而沒說出口,不過也可以理解無法直言的原因。接受無妨,過來吧。」
任由M將手掌貼在自己頰上,從少年的神情中不見任何反感之意,反而對於M的舉動面露不解,他偏著頭問道:「這便足以?你若高興就隨意吧。」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X8EgR8rAz
「你的手溫度好高。」
M靜靜地感受手掌中的熱度,少年的體溫逐漸被自己影響,他不甘不願地挪開手掌,勾回的指尖輕抵掌心。
少年遲疑片刻後,對著M展開雙臂,見M一臉茫然地坐在原地,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招手示意M靠近。
不明其意的M還以為少年有什麼話想說,楞頭楞腦地靠了過去,被少年勾住頸子粗暴地撥亂頭髮。
「痛痛痛!手套跟戒指卡到頭髮啦。」
「受刀傷都不吱一聲的傢伙,不要為了掉幾根毛就哀哀叫。」少年攬著M的腦袋,仰著頭勉強確認戒指跟頭髮糾纏的程度。
過了好一段時間。
「還沒好?」M像蟒蛇纏住獵物,懶洋洋地環著少年享受久違的體溫,而少年還在和纏滿頭髮的戒指搏鬥,兩手都戴滿戒指的少年現在碰上了大危機。
「解不開,可以剪掉嗎……」少年欲哭無淚地看著卡在戒台鏤空裝飾造型的黑髮。「我發誓會修整齊。」
「還想你什麼時候才會提議剪頭髮呢。」M本來就打算這次工作結束趁機剪掉過肩的頭髮,沒想到會在工作後遇到少年來訪。「說是這麼說,現在這姿勢拿得到剪刀嗎?」
中途M提議讓少年脫掉手套,少年死活不肯,儘管看不出手套哪裡貴重,M還是意識到脫手套似乎過於接近少年的底線,再緊逼也沒意思。然而以現實面來說,無法脫下手套的情況下讓解決事件的難度提高許多,少年對此顯然也心知肚明。
最終M靠自己拿到剪刀,一肩扛起加害者兼受害者的少年,移步到方便打掃的梳洗室,才好好結束掉這起意外。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1r0UWM0EO
M摸著後腦勺,修剪的結果比預期中的好,仔細思考倒不覺得意外,他可不覺得人魚之類水裡游的傢伙會知道剪髮的方法,少年想必與M同樣自力處理那頭短髮。
潮汐之理號已經變成遠方的灰點,少年離開前在船艙裡死命擠出各種晚歸的藉口,M提供了些適合的說詞,儘管編了個乍看之下說得通的謊,少年依然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跟自我催眠才敢推開入口的木門。
那樣子實在悲慘得讓人不忍心看下去,連M都紳士的移開視線,讓少年心無旁騖地轉換角色。
現在看著遠方的灰點,他不禁擔心起回到船上的少年是否能順利蒙混過關,依他所見少年說謊的技術差勁透頂,M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有演技卻沒法編謊話的怪人,明明表情很真切可是說出來的話卻明顯出現可疑之處,邏輯不差的人卻說著破破爛爛的謊言,少年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短處卻沒辦法改變,如此奇妙的狀態讓M深思許久仍找不到能合理解釋的假設。
心虛的少年為了賠償頭髮一事答應M模稜兩可的奇怪要求,說好下次見面時會帶來只能在陸地上獲得的東西,沒有確切時間也不指定帶來的東西,光想像屆時到底能得到什麼就讓M十分高興。
許久沒有娛樂,M打從心底期待少年再次來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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