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如果生存沒有目的,活著是為了什麼?是不是毀滅來得更好?如果不是,你用什麼理由說服我,讓我活著,讓你活著?而不是讓毀滅的洪流席捲。
.......
楚王李懿作為皇朝中唯一的一字王,身份地位之尊貴非言語可表,今年六十歲的他,更是掌握著主掌江湖中人的神策府,可以說得上是跺一跺腳,這座江湖就得震一震。
六十歲的花甲老人,一生都在為皇朝盡忠職守,不去說先皇在世的功積,單說當今陛下登基後,從七王叛亂到太平道起義,到涼州將軍賣國,這些老人都參與其中,五千白袍軍的他,從兩遼一步一腳印的平七王,滅太平道,復涼州。
一年又一年的征戰,一次又一次的死戰,老人才換來今天的楚王王位,在這襄陽城中安享晚年。
不過或許是殺戮過多,殺到屍骨盈野,血流成河,天道輪迴在他兒女身上,老來才有二子一女的他,大兒子是個痴傻兒,二兒子卻整天只會溜狗溜鷹,尋花問柳,玉樹臨風的外表下就是一個草包,一肚子壞水和小聰明。
唯獨女兒清河公主李昭,自小就文武皆遠超常人,更長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美人,可惜城府卻深沉得連李懿也怕。
襄陽城,楚王府邸。
因為早年征戰而失去一隻眼睛的李懿,坐在書房太師椅上,沉默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李昭,自己這女兒慧則慧,可惜心太大太闊了,闊得他這個當父親的都害怕。
他已經讓神策府八百里加急給那位送上密報,沒有絲毫遮掩,他不相信神策府以外,那位會沒有別的暗棋。
三年前,那個他本來為自己百年後有人照顧兩個兒子來培養的女婿,那個得到龍椅那位支持的王府駙馬隕落在崑崙山。不算那些對江湖中人來說是寶物的秘籍珍寶外,皇朝其實什麼都沒有得到,弊大於利。
傳說中的傳國玉璽沒有得到,沒有什麼關係,因為李家這座天下,是祖皇帝一步一腳印打下的,不是傳國玉璽換回來,但是那一戰,包括那個少年在內,皇朝隕落了四位天人境。
這座天下天人境有多少?不去算那些隱藏的烏龜王八,一百?兩百?但這天下有多大?人有多少?四位天人境,對皇朝是可大可小的事情。
那件事中,若說沒有自己女兒的影子,李懿不相信,他人老了,可還沒到老胡塗。傳國玉璽是否在她手上,他不在乎,因為一件死物,不是說你有就可以,其中牽涉之多,連他都不甚明了。
六十歲的老人相信,那位也不在乎這個象徵性意義更大的東西,如果擁有玉璽氣運就可以鎮壓天下,那麼當年橫掃六合的秦皇朝何以破滅,威震八方的東西兩漢皇朝又何以分崩離析。
天下大半數氣運都在隱於長安城的監天府眼中,李昭或許不知道,他卻一清二楚!
這幾年不時的暗示明示,就是希望如果玉璽在她手中,不拿出來也不要犯下大錯。
那件事,老人最心痛就是那個心懷家國的少年和自家女兒的狠辣心腸,那個有望陸地神仙的少年可是她夫君啊。
三年過去,她竟然讓人模仿最近出現在江湖中的紅袍人滅掉陳家,就算是得到消息的他,馬上動了手腳補救,還是不敢肯定那位會不會看出門道,深深嘆息一聲,李懿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兒道:「昭兒,你真以為,所有人都是愚者?只有你才是智者?能玩弄天下於股掌中?這件事若不是我及時出手,最遲後天你就會被傳召入宮,在北宮中渡過此生,你可明白?」
輕輕敲了敲書桌,李懿續道:「或者你早計算過,我這個父親會出手吧?罷了,當年將神策軍交給你,終究是我的決定,回去閉門思過吧,這幾個月你就別出去了,風大雨也大啊。」
跪在地上的李昭低聲應道:「是,父王。」
看著女兒退出門檻,李懿忍不住再道:「帝王家最是無情啊...昭兒。」
行走在王府中,李昭一身冷汗,這次兵行險著借風剷除陳家,其實也是不得已為之。紫禁山莊和楊家本是自己的暗棋,可不知道那個紅袍人是誰,竟憑一人之力連滅兩家。
兩家的覆滅,讓本來就沒有多少暗棋的她棋子更少,於是把心一橫,沒有聽從幕僚的勸說,派人假裝紅袍人把不可能降服的陳家等人滅掉。誰知道中間竟然出現差錯,陳家幼子逃出不說,最可怕是那一天當地刺史竟然插手其中。
捅破天的事兒,那怕事後馬上把那天的人全部坑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李昭還是覺得不穩妥,左思右想中,在幕僚建議下,正考慮如何讓父王出手補救的她,還沒想好說詞,李懿這邊便已經雷霆出手。
.......
雍州楊家。
傳家數百年的楊家,廟堂上出過三公,出過兵部侍郎,雖然近五十年來再沒有子孫涉足官場,可那份情誼,那些門生故吏仍在。
江湖上,這輩子楊家更是達到巔峰。
天下武評,楊家鐵槍楊太歲排在二十六位,差半步就可踏入天人境,與前二十五位爭一個高下。
二月一號。
中原武林各地雄豪紛紛到賀楊家,連雍州刺史也親自送上厚禮,祝賀楊家老太爺楊太歲六十大壽。
這一天,燈紅酒綠。
擺開長長流水宴的楊家,讓整個五原郡都能嗅到酒香菜香。楊家眾多兒孫更忙到翻天覆地,因為能踏進楊家大門的人和禮都要記下和招待,以便往後回禮。從辰時忙到亥時,勞累了一天的眾人匆匆淋浴而睡時,子時的鑼聲就降臨五原郡,降臨楊家,鑼聲中還傳來一道邪性的男子聲音,傳遍整個楊家。
只聽得他道:「二月二,龍抬頭,滅你楊家滿門。」
一聲巨響聲過後,一個身披大紅衣裳,帶著青鬼獠牙面具,手持雙刀的人,踏著慢悠悠的步伐,從化成碎片四散的大門中走進楊家。像散步一樣,走到楊家前院空地上的紅袍人抬頭望向天上暗淡的月色,猶如是在家中觀賞天空月色一樣,呆呆站著。
喝罵聲,質問聲,兵戈聲,對於應聲而來的楊家眾人,院中的紅袍人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抬頭看著天空,沒人看到的雙眼中,迷離,空洞,癲瘋不停幻變。得不到回應的楊家眾人,紛紛提劍挽槍往紅袍人殺去,楊家可不是誰都能撒野的地方。
那是兩把很快的刀,一長一短的隨著紅袍人翻飛,如驚虹,如電光,一道道耀眼刀光中,刀網中,鮮血,殘肢,斷刃連同慘叫聲,楊家前院瞬間化作了人間煉獄。
絕望,恐懼!
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刀身和獠牙面具上流下的鮮血與地上殘屍相映,顯得紅袍人就像從陰間爬回的惡鬼一樣,在這個月色暗淡的晚上,從陰間爬到陽間!
楊太歲今天很高興,高興的人難免會多喝兩杯,那怕他平時不貪杯。喝多了的人,就算是年輕人也要睡個昏昏沉沉,何況六十歲的他怎麼算,也算上是年輕人。
早早睡下的老人,半睡半醒間忽然聽到一道邪性的聲音,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可後來前堂傳來撕殺聲,慘呼聲,卻實實在在提醒他,這不是夢!驚出冷汗,驚散開酒意的老人一手提起掛在牆上的鐵槍,便急急奔向前堂。
那是一幅人間撕殺圖,六十的老人看過很多很多這樣的畫,可卻從沒想過這種畫,會有刻劃他楊家的一天,畫中一道瘋狂大笑的紅影手持雙刀,翻飛奔走間,長短雙刀下,他的兒孫一個個隕落,一個個身死,絕無完體!
連衣服也沒穿帶整齊的老人,赤裸著上身提著槍,就那樣傻傻的看畫中風景,本來只有絲許白髪的他,瞬間白了滿頭,畫中一個個橫七豎八的人,都是他的兒孫,兒孫啊!
悲憤的老人,大吼道:「你是誰!」
低聲淺笑中,紅袍人呵呵道:「呵呵...該你了,該你了。」
江湖中打滾了一輩子的老人,仇人有很多,可是他想不到誰會有這麼高的修為,這麼狠的手,因為他,從不得罪不能得罪的人。江湖打滾,眼力很重要,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橫死在某個角落,活到六十的老人,對這點還是很自信!
瞪著紅袍人,老人再次怒吼道:「你到底是誰!」
憤怒的咆哮聲,在老人口中傳出,提著鐵槍的他,表面看來是因為害怕而顫抖著,實際上卻是在暗中蓄力,只要紅袍人露出一點兒破綻,祖傳的楊家鐵槍便會洶湧而去。
院中,立在楊太歲不足十步外的紅袍人,聽到楊太歲的話後,原本癲瘋的雙眼,忽然陷入失神,喃喃自語道:「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雪亮刀光在夜色下一閃,急速點出的鐵槍,後發先至的長刀,在鐵槍點到紅袍人臉上時,楊太歲便已經被深深割破喉嚨。望著裂開的青銅面具,他雙眼瞪大,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那個早死掉的人!
「是...你。」隨著漏風似的破聲音中,天下武評二十六位,楊太歲!卒於六十大壽後的第一天,連破曉晨光也沒看到的第一天。
摸著眉心那一點腥紅,紅袍人失神的雙眼再次變得瘋癲,大笑道:「哈哈哈...是我...是我...我從陰間回來了,哈哈哈...。」
是夜,二月二,龍抬頭。
百物復甦,雨水漸充,太昊陵廟會啓!
從漢傳承至今的雍州府楊家,一家四百二十三口,伴隨著邪異的癲瘋笑聲,在衝天烈焰中,消失於世間。
中原武林和廟堂大震,雍州刺史郭榮被降職一級暫代刺史職務,神策軍全面出動。
江湖風雨起!
同年,三月初三。
南陽紫禁山莊被大火毀滅,有人看見,那場大火中,一個腰懸雙刀的紅袍人,從火海中漫步離去。
三月初十,洞庭湖陳家也在一場大火中消逝,同樣是一個腰懸雙刀的紅袍人,唯一不同的是陳家幼子逃出,被神策府保護著進入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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