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過後。
「準備好了嗎,士兵?」薩瑪斯站在敞開的入口前,看著三名身穿鎖鏈甲,配戴鋒利長劍和鳶形盾的戰士。那是他們軍隊裡最精良的一批裝備,通常只有在負責衝鋒的步兵團身上才會看到。
「我們隨時可以出發,長官。」奧托撥開盔甲的面罩,直視前方問話的人。洛恩本來沒打算跟他們一塊同行,卻在最後一刻被他和阿茲拉克說服了。那扇門的後頭是一座深不見底,隧道一般的洞穴。沒有人曉得通往哪裡,但若贏得戰爭的關鍵就在裡面的某處,他們都該義不容辭。
為族人盡心,為帝國盡瘁,那是至高無上的殊榮。
「我要你們以祖國的名號發誓,唯有達成任務,否則絕不回頭。」薩瑪斯百夫長將雙手背至身後,重新掃視三名自告奮勇的年輕士兵。
洛恩戰戰兢兢地轉頭,透過面甲的縫隙望向奧托,他回應他,目睹一絲猶豫從他眼裡閃過。他明白他的顧慮,可惜他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打退堂鼓。
奧托曉得那段歷史,當年,他們的祖先會敗給那些北方來的蠻族,正是因為有人在應該堅守岡位的時候,臨陣退縮。身為有著純種帝國血脈印記的後裔,他不允許自己像個膽小鬼一樣貪生怕死。
鏗——
奧托拔出劍,以單手持握的方式舉至胸前。劍尖朝上,劍身平貼胸口。
「我,奧托.海森伯格——穆勒.海森伯格之子,願為帝國獻上鮮血,至死不悔。」
阿茲拉克在他說完後跟著拔劍出鞘。「我,阿茲拉克——鹽粒與星辰的子民,願做帝國之刃,至死不悔。」
最後,洛恩的手在劍柄上摩娑了半晌,屏氣凝神地將長劍拔出。「我,洛恩.史特朗——米契.史特朗之子,願為帝國赴湯蹈火,至死不悔。」
「火把!」薩瑪斯大喊一聲,一名士兵隨即呈上一根裹上油布的木棍。他點燃的木頭,交給奧托,然後退到一旁。
「為了破碎帝國的榮耀,士兵們,前進!」
奧托翻下面甲,高舉火把衝入黑壓壓的入口。他的兩名同伴則緊跟在後,清脆的盔甲碰撞聲響在深淵內迴盪,最後完全消失,像是徹底從這個世界上被抹去存在。
「你覺得這條路會通往哪裡?」阿茲拉克在他們完全看不見洞口的光芒時問道。
「只要能夠戰勝敵人,我不在乎等在盡頭的東西是什麼。」奧托將火把換到另一隻手表示。
「我同意,不過如果能提早先做好準備——」
「喂!」洛恩的聲音從後方傳來。「你們看,前面好像有東西。」他擠到走在前頭的奧托和阿茲拉克中間,指著不遠處的地板。
「也許我們該把頭盔脫掉。」阿茲拉克煩悶地將遮擋視線的面甲翻開。
「不,別脫。」奧托制止他,大膽地舉起火把往前走了幾步。
洛恩等了等,不放心地拔出長劍。
「不要緊,只是一具屍體。」片刻後,奧托的聲音自光亮處傳來,洛恩收起劍,和阿茲拉克一同上前。
不過說屍體顯然不夠精準,倒在地上的東西是具腐爛的遺骸,身軀雖然完整,肌肉和內臟卻已爛得差不多,骨架暴露在外,僅剩幾塊發黑、皺巴巴的皮膚還連在上頭。
「我的天……」阿茲拉克在看見死屍時倒抽一口氣。「你覺得這會是那些黑眸人的同伴?」
「……我不知道。」奧托將火把壓低,掃過它淪為空洞的雙眼。他似乎死得很絕望,即使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能夠做出表情的肌肉。
「等等……你們有誰見過這種衣服?」洛恩指著裹在那具屍體身上的白布,即使早已殘破泛黃,他們仍能從其僅存的部分看出它原先的設計。那是一件連身袍子,前襟的部分斜斜切至腰際,露出半邊胸膛,很像舞台劇演員所穿的戲服。問題是除了表演,不會有人真的把這種衣服穿上大街。
「也許這傢伙是個先知或祭司。」阿茲拉克迸出一句。
「先知?」洛恩皺起眉頭。「我以為那些野蠻人不玩這套。」
「誰知道。」阿茲拉克聳聳肩,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給引起注意。「噓,你們聽。」他一說,其餘兩人馬上安靜下來。果然,一串像是腳步聲的聲音從通道的盡頭逐漸逼近。
「我們怎麼辦?」洛恩悄聲問道。
「拔劍,聽我指示。」奧托翻下面甲,換回原先拿火把的手,他的慣用手則探向腰間的劍柄。
意外的是,接近他們的身影是兩名毫無敵意的人類,分別為一男一女,看似都上了年紀。其中一人手上端著燭台,除此之外不見任何武器或危險物品。不過最讓人驚訝的是他們的裝扮,幾乎和地上的屍體如出一轍。
「諸位……」
「別動!」奧托拔出劍,劍峰直指其中一人。「報上名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他打量他們的長相,即使那兩人的臉型膚色與那些蒼白如鬼魅的蠻族相去甚遠,他仍不打算掉以輕心。
「唉,我就說我們應該戴上面具的。」兩人當中的女性對他身邊的人小聲咕噥。
「別說了,佩特拉(Petra)。抱怨這些對現狀一點幫助也沒有。」
「噓,你為什麼要把我的名字說出來?」
「喂,陌生人。」奧托晃晃手裡的劍,迫使光亮的金屬反射出幾道來自火把的光。「我在跟你們說話。」
身穿白衣的男子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轉回同伴:「他們說我們要盡可能隱藏自己的身份,說我們要遵循傳統,結果呢?你看看……」
「嘿,我不會再說第二遍。」奧托旋轉長劍,擺出準備劈下的姿勢,卻發現他們正在打量地上的屍體。
「這是你們認識的人嗎?」洛恩吞吞口水,忍不住插嘴。
陌生男子靜了一會兒,接著抬起頭。「那是我們的國王。」他用哀傷的聲音說道。「你們的人殺了他。」
「等等,什麼?」奧托放下手中的劍,翻開金屬面罩。「這怎麼可能?我們可是第一次走進這地方。」
「那就是你們的後代幹的。」
「……後代?」
「一遍又一遍……我們依靠這樣的方式化解了各種困境和危機。為了守護我們的人民和王國,我們……不惜向未來尋求建議,只是這一次……」他停了一下,嘆口氣。「這一次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你是在把這傢伙的死怪到我們頭上?」阿茲拉克用打抱不平的聲音抗議。
「注意你的禮貌,孩子。你所說的人是一名偉大的戰士,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領袖。」
「別把我們當小孩子看。」阿茲拉克以劍指著他。
「那就把那東西收起來。」
阿茲拉克不滿地哼了一聲,卻被奧托制止。「把劍收起來吧,阿茲。我想這些人沒有危險,況且攻擊手無寸鐵之人毫無榮譽可言。」
「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又是誰?」他接著問。
「嚴格說起來,我們是你們的祖先。」
「祖先?我以為……」奧托沒有說下去,因為那名叫做佩特拉的女性忽然將手中的蠟燭捧至眉心,讓他看清自己眼中的綠光。
「看哪,孩子。」她說。「你有著跟我們相同的眼睛。」
奧托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她說得沒錯,那是他們血統相連的證據。那種顏色的眼睛只有在他們的族人身上才找得到。
「但是……這怎麼可能?」他用顫抖的聲音問。
「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身著白衣的男子回答。「你只需要知道這麼多就夠了。一般而言,你們只能回答我們提出的問題。」
「我們?」
「來自未來的聲音。」那名男子說道。
「而我們也會遵從相同的原則。」佩特拉在一旁附和。「我們回應過去,同時向未來尋求。誰都不該逾越它的界線。」
「界線?不……這是誰規定的?誰決定你們要這麼做?」
「時間。」男子開口。「當我們接觸過去時,我們也從他們口中得知了這項……『儀式』的禁忌和限制。」
「那要是……」
「不。」佩特拉打斷奧托。「別試著去挑戰它的存在,孩子。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胡來的後果。」
「喂……你們剛說我們的後代殺了你們的國王,」洛恩像是頓時想通了什麼。「如果你們是我們的祖先,不代表那些人也是他的後代?」
「我說了,你們不該問問題。」
「不要緊,我認為這件事情讓他們知道無妨。」佩特拉嘆口氣,一隻手搭到同伴的肩上,試著平息他臉上的不耐。
「你的懷疑很合理,孩子。只是基於每一個正在發生的時間點上,它的未來都是變動的。即便諸位正在跟我們接觸,也未必表示你們所處的世界會是我們未來的模樣。」
「你的意思……你們無法從我們身上反推你們的未來?」洛恩皺起眉頭。
「正是如此。」佩特拉微笑。「所以我們無法斷定在這座通道內殺死我們國王的人和他存在血緣上的關係。」
「那你們為何而來?」阿茲拉克拋出另一個疑問。
「我們並不是為了提前知曉即將發生的事情。」佩特拉說道。「既然未來是浮動的,意味我們無法從你們口中得知正確的劇本。但我們可以向你們徵詢意見。」
「為了聽取框架以外的聲音。」白衣男子替她補充。
「意見?」奧托聽完後不禁愣了一下。他本來想說他們既不是學者也不是政治家或軍隊將領,根本幫不上忙。
「也許……也許你們問錯人了。」他用為難的聲音開口。「我們都只是軍隊裡的士兵,因為打仗所以才聚在一塊兒。」
「別這麼沒自信,孩子。無論踏進這條通道的理由是什麼,你們都來自我們日後的時代。」男人提醒他。「你們身上必定懷有我們尚無法參透的知識和智慧,況且你剛才提到戰爭。事實上,我們正是為了避免戰亂在王國內爆發而來。」他說完後看了佩特拉一眼。
「事情是這樣……」那名男子在繼續的同時緩緩靠向地上的屍體。「如諸位所見,這是我們的國王最後的長眠之地。遺憾的是,他並沒有任何子嗣。在陛下……不幸地在這座通道裡被人謀殺之後,我們的王國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人民的聲音開始出現分歧——其中一部分,認為我們必須徹底封鎖這條迴廊,連同國王的屍體一起埋葬。他們認為這是個深受詛咒的地方,即使我們多次透過這樣的方式帶領王國邁向繁榮。」
「而另一部分……」佩特拉接著開口。「另一部分的人民主張我們應當繼續善用它,傾聽來自未來的聲音。繼續維繫這項古老的傳統。」
「就算它害你們的國王……」奧托不禁問道。
「就算它奪走了我們敬愛的領袖。」佩特拉以堅定的態度點頭。
「所以,你們認為呢?」白衣男子注視前方三名披著金屬盔甲的身影,攤開雙手。「來自未來的聲音,告訴我。告訴我你們的想法,我等願洗耳恭聽。」
奧托一愣,霎時間沒有任何頭緒。他們穿著能夠彈開箭矢的鎖鏈重甲,拿著大馬士革鋼所打造的長劍與半身盾,他們抱著背水一戰的心態走進這條能夠吞噬光芒的穴道,不是為了要替某個國家處理他們內部的紛爭。
「如果讓你們的人民自由選擇呢?」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奧托回頭一看,發現阿茲拉克摘掉了自己的頭盔。他是個有著複雜來歷的孩子,擁有半個沙漠人血統。嚴格來說,他並不屬於他們這些綠眼民族的一份子。這場戰爭甚至不是他的責任,他卻願意和他們並肩作戰。
「你的意思是?」問話的人瞇起眼,感興趣地摸摸自己的下巴。
「讓那些希望摒棄這項傳統,還有這片土地的人,能夠自由地離開你的國家,到別處去建立新的家園。」
「那麼做可能會助長已經存在的分歧。」佩特拉擔憂地評論。
「不……」白衣男子轉向她,他的雙眼正在閃爍。
「不?」
「他說的很有道理。過去這半年來,我們一直在兩派意見不同的群體裡周旋,企盼能夠找到讓兩邊都滿意的做法。要是打從一開始,這就是個不可能發生的結果呢?」
「你……」佩特拉睜大眼睛看著他。「不……你不可能是在認真考慮這事吧?」
他沒有做出任何回應,臉上的表情卻吐露出那份不言而喻的認同。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RdCsu4yZp
「噢,埃里奧……不,你不可能是認真的。」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62MIkxNtI
「我很認真,佩特拉!」他回到她身邊。「我們是為了尋求答案而來,不是嗎?現在,未來向我們說話了。」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ehjOsHlFG
埃里奧伸手摟住佩特拉的肩膀,指著站在他們對面的奧托、阿茲拉克與洛恩。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5N47INMSM
「未來向我們說話了。」他將臉湊到她耳邊,用敬畏的語調複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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