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3-10

　　十二月了，我的生日這天正好是周末，溫允橙說他媽不在家，邀我去他家玩。

　　想著終於能一睹他房間的真面目，期待了好久，我當天非常精心地打扮，還穿了我新買的短洋裝。

　　他們家和我們家一樣是四層樓的透天，他的房間位在三樓，牽著我的手上樓時，一臉神秘兮兮的。

　　「將將！」溫允橙自帶音效地打開他的房門，整個房間一片昏暗，僅有一長串繞著牆壁的燈串亮著光源，像是一整片的星空。

　　他從懷裡拿出兩個螢光頭飾，上面是用英文字拚成的「JAY」，幫我們兩個都戴上。

　　一抬眼就發現電腦螢幕上定格的螢光棒海，還有擺在地上的兩個坐墊，旁邊也放著兩根螢光棒。

　　「你還特地準備這些？」

　　「就想要給妳一個難忘的生日嘛。」

　　他笑嘻嘻地拉著我的手坐下，我因為裙子太短，有些彆扭地屈著腿，他馬上發現後就拿了件毯子給我蓋。

　　「準備好了嗎？」

　　我點點頭，他按下播放，歌迷們的歡呼聲震耳欲聾，他在我身旁坐下，牽起我的手。

　　「而且也想像著等我們長大以後，要一起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他笑瞇著眼，指著頭上的螢光燈飾，「這個『JAY』還是我特地去訂做的耶，喜歡嗎？」

　　「喜歡。」喜歡，好喜歡，喜歡到快發瘋了。

　　「簡芝淇，生日快樂。」

　　少年澄淨的聲嗓滲進我的心底，緩緩地漫開而來，瞇起的眼裡點亮了無數的星星。

　　只為我一個人閃耀的宇宙。

　　我傾身向前，吻上他的唇。

　　退開身，我們靜靜地凝望彼此，空氣靜了下來，只剩周杰倫的歌聲填滿這曖昧的氛圍。

　　「簡芝淇，告訴妳一件事。」他的臉靠得好近，嘴角帶著那抹致命卻迷人的笑，我只要呼吸就會盈滿那抹橙花香。

　　「……什麼？」

　　「我一但吻了就停不下來了。」

　　說完，他傾身壓向我，濕濡的唇瓣強勢地撬開我的牙關，熟悉又陌生的舌尖纏上我的，我屏著呼吸，任由他生澀卻溫柔地汲取我的氣息。

　　燙人的溫度爬上我的後頸，大手撫過的地方都讓我的心跳一陣顫動。

　　我們兩個人越貼越近，直到身下被一個硬物緩然抵住。

　　他猛然退開，抓走我腿上的毯子蓋著自己的下半身，「到、到這邊就好了！」

　　還沉浸在其中的我一臉懵，只能愣愣地看他退到角落。

　　背景音樂傳來〈以父之名〉的前奏，伴隨著歌迷的尖叫聲和女高音詭譎的歌聲。

　　一瞬間，我好像懂了什麼。

　　我勾起笑，朝他爬過去，他一臉驚恐地抓著毯子，卻被牆堵得無處可去。

　　「我看看。」

　　「妳瘋了嗎？有什麼好看的？」他不可置信地瞪著我想要掀開毯子的手，手牢牢地死抓著不放。

　　黑暗中依舊清晰可見他臉上的緋紅，我的笑容越來越深。

　　「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我當然可以看啊！」

　　「瘋子！這個不能看啦！」他生氣大喊，在我耳裡聽起來卻像是嬌嗔。

　　「你不是說會停不下來？那怎麼可以停了！」毯子在我和他手裡互相拉扯，他一臉無語又氣憤地瞪著我，像是在怨恨自己怎麼挖洞給自己跳。

　　「不行！等畢業再說！」他突然放開手，我直接毫不留情地往後摔，他趕緊趁機衝進浴室，乒乒乓乓響，不知道在做什麼，然後就聽見水花的聲音，好像在淋浴。

　　可惡，差點就成了。

　　等他沖完澡出來，已經換上另一條短褲，第一次看他穿短褲有點新鮮，待他一坐下，我就立刻撲上去。

　　「停！就到這裡！」他制止我伸過去的腿，然後用喝斥的眼神命令我乖乖坐回座墊上，「不准再偷親我了。」

　　我不滿地噘起嘴巴，但在看見他朝我張開的手臂時，又側身投進他的懷抱。

　　大概是剛沖完澡，他又擦了護手霜，現在整個人都充滿橙花的香味。

　　周杰倫唱什麼歌我已經沒辦法專心看了，整個腦海還停留在剛剛那段腥羶的片段。

　　我開始假裝有意無意的碰觸，他似乎感到不妙，原本盤起的腿變成屈起膝蓋，在那個動作之間，我看見他左大腿上有一條清晰可見的疤痕。

　　「還來？」他用警告的眼神瞪著我，抓住我伸過去的那隻手。

　　「那個傷……怎麼了？」此時才清楚看見他左大腿上那約一個手掌長的疤痕，「也是為了救程閔祐的那次受傷的嗎？」

　　他低頭一看，搖了搖頭，「這是在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傷到的，跟程閔祐沒關係。」

　　「那是怎麼受傷的？」

　　「……我說了，妳不會討厭我吧？」

　　「我幹麼要討厭你？」

　　他安靜好長一段時間，視線太暗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背景音樂的〈梯田〉混進了一段〈爸我回來了〉的副歌。

　　「哇，〈梯田〉竟然能夠融合〈爸我回來了〉，杰倫果然很屌啊。」他看向螢幕輕聲說著，視線卻像是在看不知名的遠方，那道透著憂傷的側顏……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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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杰倫的歌裡面，你最喜歡的是哪首歌啊？」

　　──「這首吧，〈爸我回來了〉。」

　　──「為什麼？」

　　──「嗯……那時候在電視上看到MV，覺得這個人是神嗎？怎麼能把別人的心聲寫得這麼透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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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間，好像懂了什麼。

　　「……你爸打你的？」

　　他終於將視線聚焦在我的眼底，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抬手揉開我緊蹙的眉心，「沒事啦，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也不在了，在我國中的時候因為酒駕過世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從我有記憶以來吧？不過那時候的印象都是打我媽，我無能為力。後來長高了，自認為很厲害想保護我媽，結果被打得更慘，哈。」

　　「不、不能報警嗎？」

　　「該怎麼說呢？有點複雜……我爸媽他們當初是不顧家裡反對堅持要結婚的，結果我出生以後，我爸的事業倒閉，他開始酗酒，說我不該出生什麼的，我媽兩邊都放不下，她也很為難。後來偶然發現我爸只要打過我後就不會再打我媽了，所以我那時候都會故意在他面前晃，討打。」

　　他雲淡風輕地說著，口氣輕鬆地像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但眼睛始終不敢看向我。

　　「我就是在國小的時候認識程閔祐的，我媽在他們家當管家，我那時候超討厭他的，覺得他只是個愚蠢的富家少爺，老是吵著要跟我當朋友，說我跟別人打架看起來很酷，看他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模樣，我那時候都覺得我好像真的就只是一個不良少年而已。」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而輕笑幾聲，「可是，說也好笑，要不是他那麼煩，當時他生日就為了聽我說一句生日快樂而跑來找我，我可能現在人就不在這裡了吧。」

　　眼睛驀地發痠，「……什麼意思？」

　　「這個。」他指著左腿上的疤痕，「我爸那天不知道發什麼酒瘋，把整個家翻得亂七八糟，鏡子碎了一地，他找到我媽藏起起來的錢就想去買酒，我硬是拖住他，結果就被劃傷了，然後就開始揍我。程閔祐剛好那時候按門鈴，然後他就拉著我一直拼命跑，後來我就失去意識了，醒來後才聽他說我當時的心電圖一度停止過，他嚇都嚇死了。」

　　「停、停止？你是說那台顯示生命線的機器『嗶──』一聲的意思？」

　　他笑了幾聲，「對啊，妳形容的真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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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嗎？如果我當初真的去美國了，我回來以後你是不是就消失到無影無蹤不見我了？」

　　──「你知道嗎？每次看你這樣，我都會想著你當初就應該讓我去死，幹麼要救我！」

　　──「但你也要跟我道歉，你昨天又想了一整晚當初我不應該救你的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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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閔祐曾經說的那些話語，讓我介意到藏在心底，此刻悄然浮至心上，胸口像是突然塌陷一處，沉重到讓人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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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傷口是我的、痛的人也是我，他幹麼要哭？」

　　──「當然是因為你是他最重視的朋友，他感同身受、他擔心你啊！」

　　──「不是，都不是。他只是因為那無謂又沒用的自責，把自己綁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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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那一年四季都放在書包裡的醫療包、永遠都不會缺少的風扇電池、始終無法收回的關心視線……全部全部，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原來綑綁住溫允橙的那些自責感，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讓人難受。

　　原來溫允橙的第一順位，飽含著這麼多我無法承受的重量。

　　「那天還剛好是程閔祐的生日，我一直對他很抱歉，好像讓他的生日有了不好的回憶。」

　　「所以……他才討厭過生日嗎？」

　　「嗯，他說我待在醫院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是他這輩子最痛苦的事。」他的眼神暗了下來，悄聲呢喃，「但他燙傷住院治療的那段時間，明明才是最痛苦的時候……」

　　緊擰的心臟始終沒辦法鬆開，腦海全是他們兩個相處的過往，我這時才明白原來程閔祐其實一直以來都知道──知道溫允橙永遠都放不下那無謂的自責感，所以就這樣放任他做這一切過度的操心和關愛。

　　他們都曾經差點失去過對方，他們都藏著對彼此深沉的內疚感。

　　那是我，永遠都無法跨越過的生死、永遠都無法企及的羈絆。

　　「好啦，別再皺眉了，嗯？」他揚起笑，再次揉開我的眉心，「我現在最喜歡的歌已經換了，妳要不要猜猜看？」

　　混亂的思緒還無法思考，「……什麼歌？」

　　「〈退後〉啊！」他的笑眼裡灑滿了星星，「那是我們兩個都喜歡的歌，也是我鼓起勇氣走向妳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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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很多年以後，你一定不知道，每當響起這首歌的前奏，我的眼淚就沒有辦法停止。

　　因為，你再也無法走向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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