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4-5

　　我向程閔祐提了分手，其實我根本也不知道我們這樣到底算不算交往。

　　「妳累了嗎？要不要先睡？」他柔聲說道，忽視我剛講的那句話。

　　在包棟的民宿內，外面的吵雜聲衝破門板進來，而我們在房間裡談分手的事。

　　又或者，程閔祐根本就不想談。

　　他幫我整理好床鋪，替我蓋上被子，離開前關上燈。

　　房間裡陷入一片黑暗，我的眼睛還腫著，透著一絲疼痛。

　　剛剛在KTV突然嚎啕大哭，應該把他們都嚇死了吧，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問程閔祐。

　　程閔祐會跟他們說我們要分手了嗎？跟他分手以後，我就沒有任何理由再跟那個人見面了吧？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遠離那兩個人，回到原本的生活了？明天醒來，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脫這個永無止盡的惡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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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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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有人打開燈，我睜眼，看見的是滿夜的星空，周圍靜得像是暫停了時間。

　　星點驀地染上橘，變成一片火紅，然後飄散在空中，落下一長串的光點，遠看像是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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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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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色的風扇殘骸踩在我的腳下，低下頭，我看見冰涼的觸感爬上腿間。

　　濕熱的氣息漫在後頸，像是一條韁繩勒住我的喉嚨，讓我吸不到氧氣。

　　我想呼吸，卻只有滿溢的木質香味堵住鼻腔，我的眼前成了一片雨季。

　　顫慄自口中抖落，卻是無聲的哀鳴，遠遠的，我在汪洋之中，看見來拯救我的螢火蟲……不，那不是螢火蟲……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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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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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間的抽離感回籠至全身，睜開眼是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燈。

　　這裡是哪裡？

　　「芝琪？怎麼了？做惡夢了嗎？」

　　那原本從我後方席捲而來的聲嗓，此刻的恐懼卻落在我的眼前。

　　我慌張跳下床，抓起棉被緊緊裹住自己。

　　「芝琪！妳怎麼了？」

　　寬厚的指尖帶著木質香味朝我襲來，我立刻縮到角落，「滾開！別碰我！」

　　大概是吼叫奏效了，那隻手在半空中停下來，我緊抓著棉被，下顎咯咯咯地傳來顫抖的聲響，讓我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我不是逃脫那片星空了嗎？那為什麼我還被困在這個有可怕味道和聲嗓的地方？還是這又是另一個惡夢？

　　醒來……對！只要醒來就好了，醒來我就可以逃脫這個惡夢了！可是我要怎麼醒？

　　「芝琪，妳怎麼了？是我啊，我是程閔祐……」

　　「滾開！你這混蛋！去死！」

　　對……去死！去死就可以醒來了！

　　我甩下棉被，用盡僅存的力氣在黑暗中拔腿狂奔，雙腳用力地踩在一階又一階往下的樓層。

　　遠遠的，看見流理台上閃著一抹銀製的光輝。

　　沒錯！只要死了，我就可以從這個惡夢永遠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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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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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開燈的聲音和尖叫聲同時響起，陌生的臉孔映入眼簾。

　　是雪兒跟阿拓，是程閔祐的大學同學，然後他們身後出現更多看過的臉孔。

　　理智迅速地巴上腦海，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手腕。

　　是血。

　　「快叫救護車！快點！」

　　「來不及了！誰來開車！快點載程閔祐去醫院！」

　　「血一直流怎麼辦！快找東西壓著！」

　　吭啷！

　　我慌張手一鬆，原本握在地上的東西掉落，我低頭一看，倒抽一口氣。

　　是一把刀。

　　程閔祐方才握著的，是我手上的那把刀。

　　怎麼了？剛剛發生什麼事了？我的雙手都是血，卻都不是自己的？

　　「沒事吧？有受傷嗎？」他審視著我沾染他血跡的手腕，卻連自己的手看都不看一眼。

　　「我……我怎麼了？」

　　後續的狀況我已經沒了神智，只知道自己被半推半就地上車，全身抖得厲害。

　　「不是妳的錯，我沒事。」他輕聲說道，抬手撫過我眼角，濃烈的血腥味遠遠蓋過那抹木質香味，程閔祐全程都用那隻完好的手緊緊握著我。

　　夜半時分，還好急診室的人不多，程閔祐很快就進去手術室。

　　因為其他好奇的目光打量，我才發現我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是血跡，趕緊到廁所清洗。

　　鏡子裡是自己蒼白憔悴的臉龐，記憶緩緩回溯到剛剛……我剛才是想要拿刀殺了自己嗎？我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到底怎麼了？如果……如果沒有程閔祐的話……

　　我摀著嘴巴哭著，緩下情緒後才走到急診室的外頭，發現手術已經結束了。

　　「程閔祐呢？」

　　啪！

　　才剛轉頭對上雪兒的視線，清脆的巴掌就響在我的頰邊。

　　「妳這蠢女人到底在做什麼！刀子要是再往旁邊幾吋，閔祐的手就廢了！」

　　熱辣像一群螞蟻啃咬著我的肌膚，我下意識地開口：「對不起……」

　　一陣混雜著藥水、消毒水、木質香、血腥的味道在四周張揚開來，那道修長的身影擋在我面前，一巴掌就打在雪兒的臉上。

　　「妳他媽憑什麼打她？」那聲音猶如寒冬裡的霜降，暗下的眼眸沒了溫度。

　　雪兒摀著臉，還處在驚嚇中，程閔祐拉著我的手，離開急診室。

　　「你這樣就可以出院了嗎？真的沒事嗎？不用住院嗎？」

　　穿越中庭，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直到牽著我的那隻手傳來顫抖，我才知道，他正在哭。

　　我繞到他身前，「怎麼了？很痛嗎？」

　　他搖搖頭，輕觸我還留有掌印的臉頰，「對不起……」

　　「又不是你打的，你道什麼歉？不是幫我報仇了嗎？」

　　他還是搖頭，吸了吸鼻子，低聲嗚咽哭著，看起來像個做錯事被罵的小孩。

　　我輕輕牽起他那隻包紮厚重的手，「痛嗎？」

　　他粗魯地用手背抹去自己臉上的淚水，「這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這句話從一般人的嘴裡說出來，我一定會認為他們是在逞強。

　　可是說這句話的人，是程閔祐。

　　「就是說啊，你可是浴火重生的男人呢。」

　　他的眼裡一陣顫動，眼淚又滾落更多，不斷塌陷又浮起的胸口，跟著他嘴裡的哭聲上下起伏，我上前抱住他。

　　「芝琪……拜託妳……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輕拍著他的背，我沒有回答。

　　回到民宿，程閔祐大概是累了，一沾到床就睡著。

　　凌晨，程閔祐發燒了，我替他倒水又餵藥，他在半夢半醒間又說了幾次要我別離開他。

　　為了照顧他，我整夜沒睡，又或者，我根本就睡不著。

　　一大早，程閔祐正好醒了，見我提著行李準備離開，驚慌失措地跳下床，我不急不徐地安撫他，說我只是因為不想碰到雪兒，才想要提早離開。

　　他不發一語，用著沒受傷的那隻手迅速整理。

　　人來人往的高鐵站，他的外型吸引眾人的目光，手上顯眼的一大包更是其他陌生人能夠開啟話題的好題材。

　　在我買票的時候，他已經被兩個女生搭訕了。

　　從前被虛榮感盈滿的心情，此刻都轉為強烈的排斥感。

　　我將其中一張票券給他，他想幫我拉行李，被我拒絕了，嚷著要他好好養病。

　　在閘門口旁邊等候時，又有另一群女生靠過來，我瞥了眼一旁的走馬燈，又看了看一旁的時鐘。

　　我悄悄握緊手中的行李，一瞬間的衝動，直接一股腦地衝進月台，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班次，看到往台南就踏進列車。

　　一轉身，列車正好關上門，小小的車窗框住他心急如焚的面孔，他正在找我。

　　我發現我竟然移不開視線。

　　列車啟動了，他的眼神掃過來和我交會，時空驀地凝結，周遭的人都消失了，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

　　眼前的窗格逐漸將他切碎，直到他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能心疼、不能心軟……不能心疼、不能心軟……不能心疼、不能心軟……

　　我緊閉著眼，抹了抹燒灼的臉，才發現自己的淚燙得厲害，才發現……自己竟然感到不捨。

　　我就這樣一路哭回台南，回到家還在哭，我已經分不清楚我到底是為了誰而哭、為了什麼而感到悲傷，我甚至因為心疼這樣痛哭的自己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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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真的什麼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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