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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我們的文明就像是從起點出發的冒險者一樣,在荒煙蔓草的曠野上跌跌撞撞,試著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然而很多時候,我們將不自覺地循著前人的足跡而行。前人的足跡並不是不存在,只是被時間的芒草所遮掩住;同樣,前人的骸骨也是存在的。那曠野上隱藏了太多的凶險,稍一不慎便將萬劫不復。當我們踏足於前人的埋骨之地,那凶險同樣會張牙舞爪像我們撲來,試圖讓我們和前人一樣永眠於此。
「太遲了啊……」最後一眼,映入橫亙千里帝國的輝煌。
「我們……」死白的光,以王都為中心點,向四面八方輻射而去,所及之處,文明留下的痕跡被一點不剩的抹除。
終究還是,重蹈覆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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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球的光微微蕩漾,隨即,一陣微風拂來。
「您為什麼如此喜歡這裡呢?」埋首於遺物之中的老人頭也不抬,「您應該要傲立於驕陽之下,在眾人的崇拜之中,為文明引導出正確的路途啊,先知大人。」老人一抬手指,一隻鵝毛筆忽地憑空飛起,在羊皮紙捲上飛速的記錄著甚麼。「而不是在這不見天日的失落深淵中,看一個老頭子是怎麼面對一堆上個文明的遺物的。」
「我很迷惘,默希。」
先知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初春的風。
鵝毛筆停下了。「迷惘?」默希轉過頭來,「您不是……」
先知微微抬手,阻止了默希繼續說下去。他憑空而坐,風在他的身下盤旋成柔軟的墊子;他深藍色的雙瞳有些失焦,默希在他眼中化為兩個略有重疊的虛像,「前面,迷霧壟罩啊,默希。我看不清我們現在正走著的這條路,究竟會通向何方……」
是呀,那條路上站著他們的文明。
還有,向前延伸的腳印。
「嘿……不過啊,『永恆祭儀』就快要完成了吧?」默希吐出一口長氣,「讓偉人們為文明的前進永恆的奉獻下去,先知大人,如果我們的文明在這種情況下還毀滅了,那豈不是很諷刺嗎?」
先知沉默,長長的睫毛垂下,半掩住他情緒複雜的雙瞳。
「說實話,我還真有點羨慕你們呢。」老人轉過身去,輕輕夾起一塊人骨似的遺物,專注地端詳著。「我很快也要變得像這些東西一樣了。不會動、不會思考、不會說話……在那之前,我能不能破解這些遺物上所藏有的訊息呢?」
「默希。」
「嗯?」老人微微側頭。
「我看到了腳印。」
「什麼意思?」
「也就是……曾經也有文明走上了追求永恆這一條路。」
「可是他們不存在了。先知大人,您是在畏懼這個嗎?」
「默希,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避而不答,或許連先知自己都在恐懼著答案。「如果遺物的訊息有進展,可以第一時間通知我嗎?」
默希看著先知的雙眼,那雙眼睛之下藏著太多太多的恐懼。
他點了點頭。
先知的嘴角終於微微揚起了。「謝謝你,默希。」
在離去之前,先知站在通道的轉角處,低聲自語著:「默希,你知道嗎?過去和未來是一個環,我們的未來,很有可能也是別人的過去。」說完,先知伴隨著一絲微風,不聲不響的離開了失落深淵。
「現在知道啦……先知大人。但,真的會這麼巧嗎?」從那塊半透明遺物上的花紋,默希看到了恐懼的顫抖。
還有,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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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在王都裡走著。
那些地攤商人總習慣將幾件熱門商品懸在半空中微微轉著,藉此吸引更多的客人;大街上人來人往,路過的人多,但停下細看的也不少。孩童們在大街之側追逐嬉戲,當你看到有孩童跌倒了,他可能是被玩伴的魔法所絆倒的;每間房子周圍一年四季都吹著微微的風,使房子的周圍總是一塵不染。
這樣的平凡,日復一日。一陣風吹來,先知壓低了帽緣,「真是美好啊……」
走著走著,先知走到了王都的正中央,王都中央所矗立著的建築不是王宮,而是高聳入天的永恆祭壇。
祭壇的周圍總是巡梭著王都的精銳部隊,但這些人並沒有阻攔先知,先知本來就是有資格踏上永恆祭壇的人。
永恆祭壇高約兩百公尺,為了保持永恆祭儀的完整性,祭壇並沒有任何階梯。微風在先知的腳下匯聚,托著他緩緩地向上升去。永恆祭儀暗紅色的紋路在先知的眼前出現又復消失,不過片刻,先知已然踏上了永恆祭壇之頂。
永恆祭壇的頂部對一個人來說是足夠寬敞了,但先知卻仍然站在祭壇的邊緣俯瞰著王都。他是在看著王都嗎?不,王都的景象在他的眼前逐漸渙散開來,先知深藍色的眼中,隱隱約約又看到了「未來」。
嘈雜的聲音、遍布王都的深紅色紋路、還有,站在祭壇之上的人們……那是永恆祭儀完成之時嗎?
之後呢?之後會發生甚麼?未來的迷霧就要……!
王都的景象在先知眼中倏然清晰起來,先知不由得重重嘆了一口氣。「先知大人,最近總是鬱鬱寡歡哪。」低沉的聲音與穩重的腳步聲,下一秒,一隻手便搭在了先知的肩上。「先知大人可以和本王說說您的擔憂嗎?本王很好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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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以本王自稱的,在這個帝國裡只有一人。
那個明明是帝王,卻有著比學者還要更熱切而瘋狂的,對未知的嚮往;他窮究魔法,所發明的「永恆祭儀」通過了現今所有魔法理論的考驗;他以國王之姿,調動他所領導著的,空前強大的帝國為他實現這個瘋狂的想法。
他註定是文明的轉捩點,不論是向上還是向下。
「曾經有文明,和我們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而那道路的前方,迷霧遍布?」王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笑意。
先知有些驚訝地回頭,而王的視線,依舊俯瞰著他的帝國。「先知大人,很早以前我就發現了,您與我們很不一樣。」
王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些將要在永恆祭壇上領受永恆的偉人。
「不過,也該是不一樣的。文明的重量壓在您的肩上,迫使您收起了對未知的憧憬與熱切,轉而對未知感到敬畏和恐懼。但我們不同,我們仍然懷抱著對未知的憧憬,並在未知之中追尋著,哪怕下一秒便會粉身碎骨!」
「即使可能會拉著整個文明……陪葬嗎?」先知的話聲,很輕很輕。
「是的。」幾無遲疑,決絕的回答。
先知感到一陣眩暈,身子晃了一晃。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此刻彷彿正汨汨流著鮮血,那是整個文明的血液。
「離永恆祭儀完成還有三個月。先知大人,只要您要求本王停下,本王必會遵守。甚至,本王可以將整個永恆祭儀給毀掉,只要您的一句話。不過……」王收回了手,向先知的另一邊走去,「先知大人,當我們選擇在安逸的搖籃中活著時,我們就已經死了。先知大人,您願意相信本王能帶著他們攀上顛峰嗎?帶著那些相信本王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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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永恆祭儀完成還有,五日。
失落深淵再次迎來他的訪客,伴隨著微風,先知出現在默希的身後。「先知大人很煩惱呢。」沒等先知開口,默希悠悠的說著。「您的風聲都凌亂了。先知大人還在煩憂追求永恆的後果嗎?」
「嗯,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未來卻仍隱於迷霧之中,而腳印也依然向前延伸。默希,遺物的研究……?」
「先知大人,我唯一能保證的,就只有在第一時間將進展傳達給您,如此而已。」
先知沉默。
默希今天似乎特別健談,他拿起一塊石頭似的遺物與一根鐵椎,問:「先知大人,您知道有些遺物其實並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子嗎?」說著,他舉起鐵椎,向那遺物狠狠鑿了下去!外面的石頭出現了裂紋,默希再一鑿,外面的石頭便紛紛脫落,露出裡面「真正」的遺物。
「先知大人,如果我今天不鑿破外面的石頭的話,我就會被石頭上的花紋所誤導;但也有可能石頭才是真正的遺物,我反而是破壞了一件寶貴的遺物。」
「做出決定吧,先知大人。看不見未來的您與我們,其實很像呢……。」多麼熟悉的話語,像極了十幾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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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太依賴於你所看見的未來。」熟悉的聲音。
「未來那傢伙才沒那麼好心。文明面臨真正的轉捩點時,他才不會告訴你結果。它希望看到的是選擇,整個文明的選擇,而不是先知的一句話。」熟悉的先知袍,不過此刻,它正被一個老人捧在手裡。那是他的師父,上一任的先知。
「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那個迷霧壟罩的時候,就想起自己的名字吧,貝拉弗。」
貝拉弗,多麼熟悉而令人懷念的名字,自從他成為先知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他從老人的手裡接過了先知袍,而老人繼續說著:「那時的你不再是先知,而只是文明的一份子,與平民、與國王都沒有兩樣。文明的重量平均的分攤在你們的肩頭上,不論你們的選擇是讓整個文明墜入深淵或爬上巔峰,那是整個文明的責任與榮光,而不是任何一個人的。」他穿好了先知袍,旁邊的禮官為他戴上屬於先知的帽子,底下的人民歡聲雷動。
「貝拉弗,一定要記住啊!記住你的名字,記住你也不過只是一個人而已。」即使在歡呼聲之中,他依然聽到了師父對他講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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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謝謝你,默希。」默希同樣笑了:「放手一搏吧,先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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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終究還是到來了。三月時間已過,永恆祭儀已成。
祭壇的底下聚滿了期待見證歷史的人們,他們齊聲讚誦著王的名字;而祭壇之上,王手握啟動永恆祭儀的鑰匙,在即將完全插入之前,王停下了。「先知大人……」王凝視著他,「做出您的選擇吧,您還有機會。」
他現在……到底是誰呢?是先知,還是貝拉弗?
王的手握著啟動永恆祭儀的鑰匙,正等著他最後的選擇,偉人們齊齊凝視著他,而底下圍觀這一切的百姓們齊聲高呼著王的名字。未來仍隱於迷霧之中,而文明已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向前行去。
他呢?他也想向前嗎?是呀!未知正對著他們招著手呢……。
貝拉弗輕輕的點了點頭。
王笑了。輕輕一送手中的鑰匙,隨著一聲輕響,永恆祭儀,正式啟動了。
世界忽然寂靜無聲,先知的眼睛裡,這時才看到了「未來」……
更小的規模、更小的祭壇,但先知還是認出來了,那是追求永恆的儀式。是多麼的相似啊!圍觀而雀躍的群眾,等候著先知答覆的執行者,以及,最終同意了的先知。
唯一不同的,或許就是白光的擴散速度吧。
「這白光的擴散速度,還真是該死的快啊……」先知的半個身體已經被白光所湮滅。他的眼前,文明向懸崖之外跳去,他甚至可以看到懸崖之底粉身碎骨的,前一個追尋永恆的文明。他們跳得更遠、更遠,但彼方卻仍是遠在看不到的盡頭。
「真不公平呢……明明就留給了前一個文明寫下遺囑的時間……」
文明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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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追尋永恆!」當解讀出遺物上所銘刻著的訊息時,默希愣住了。
即使永恆祭儀已經開始,他仍抱有一絲的希望。但這希望,在所有傳送訊息的手段都失靈後也破滅了。
默希笑了,複雜的笑了。
「您還真是賭運不濟呢,先知大人……。」默希抬起頭,長長吐出一口氣。忽然,他似有所感。一轉頭,死白的光便撲面而來
他和陪伴他畢生的遺物,都將在白光中化為永恆。
永恆的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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