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未央宮亂成一團,如熱鍋上的螞蟻時,某位皇帝正逍遙的換上一身布衣,腳步緩慢的在大街上行走。街道上的路人頻頻朝著皇帝的方向看去。卻不是因為皇帝穿著的一身華袍,而是因為那張如天仙般俊美的面孔,就連路邊的乞丐也不自覺抬起頭,盯著皇帝遠去的背影看。每個人腦袋中都不由自主地跳出一個想法:這位公子若不是來自甚麼權貴世家便是神仙座下的金童下凡。
皇帝似是察覺到眾人的目光,目光輕輕一瞟,馬上從路邊的一個小攤子拿了一面孩童喜歡戴的動物面具,將面孔遮掩住,殊不知,這樣不過是讓他變得更加顯眼,在群眾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耐之下,皇帝撇了撇嘴,甩開配戴在面上的面具,快步朝著人少的河堤邊走去。走到河邊,街上喧鬧的聲音終於漸漸消失,皇帝將雙手背在身後,垂謀看著腳趾尖前的潺潺河水。寬大的河道至少有十五個成年人身高寬。遠遠看過去,只能看到河堤另一端的點點星光以及在河道中央緩緩行駛的船隻。
一股涼風微微的吹上堤岸,讓皇帝原本緊蹙的眉頭也漸漸舒展,他鬆開背在身後的手,將套在腳上的布鞋脫下,放在身側,一屁股坐在河堤邊,搖晃的腳丫似有似無的騷擾的河面,在水面上掀起一波波漣漪。隨著沁涼的河水沾上腳趾,也讓皇帝焦躁的內心漸漸被冷卻下來。
皇帝緩緩地閉上雙眼,享受這短暫的片刻。
「阿璋?」
沒有讓皇帝享受太久的獨自寧靜,很快,就被一道聲音打破。聲音的主人有著微啞的女性嗓音,卻不顯得粗嘎,而帶著一種會震動的磁性。
皇帝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動幾圈,卻沒有睜開雙眼看向聲音的人。而是藉由耳熟的暱稱思索著聲音的主人究竟是誰。
「阿璋……好久沒有人叫我這個名字了。」皇帝將腦中的想法說出口。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那女人笑了笑。勾起一隻腳同樣將套在腳上的布鞋脫下,跟皇帝擺在身側的鞋子並排放著,並撩起裙子,坐在皇帝旁邊,更乾脆地將腳泡進河水當中,沁涼的感覺讓她不自覺的出生感嘆:「好懷念這樣的感覺,自從父親開始叫我當一個淑女,就再也不准我這樣做。」
「是啊,我們總是併排坐在這裡,像是長不大的小孩一樣踢著水,然後抱怨各種事情。對吧,阿嫣?」數年前的回憶像是泉水般的湧上,他眼中帶笑的睜開眼,側頭看向身邊的吳庭嫣。
眼前的女人已經褪去少女的青澀,眉眼舒展開來,她的髮型從原本圓滾滾的包包頭變成披散在身後的烏黑長髮,只簡單地在頭上纏了個髮髻。吳庭嫣有一雙濃眉大眼,一雙眼永遠都看起來在笑一樣美麗。
吳庭嫣查覺到皇帝的目光,側眸笑道:「怎麼了,我變很多嗎?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措辭,接著說道:「訝異。但我其實更驚訝你還記得我。差點就以為你會大喊放肆。」
「放心吧,你眼前的人現在不過是名叫周雲璋的普通人,我還得叫妳一聲官家小姐呢。」
聞言,吳庭嫣面上原本的最後一絲小心翼翼也變得輕鬆,她咧嘴一笑,拍拍皇帝的肩膀。霎那,皇帝似乎在吳庭嫣的面上,看到了過去那個活潑、英姿颯爽的少女。
「妳果然沒變啊,真好。」
吳庭嫣眨了眨眼,旋即一個壞笑,問道:「對了,今早聽別人說,父親又和宋廣善那老頭在廟堂上吵起來。你還難得的發火了。」
講到這,皇帝的面容瞬間垮下來,他煩躁的用腳拍打水面,意興闌珊的說道:「唉,不說了。朕就不知那兩個老頑固在吵什麼。朕都不操心,他們在操心什麼?」
感受到波盪的水面,吳庭嫣不禁噗哧一笑,放緩聲音說道:「真是辛苦你啦。不過也該高興他們吵的是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這不就代表著,現在天下太平嗎?」
「……我知道,但總聽得煩。而且他們說的也有道理,但我不想要又讓這些事情淪為權力角逐的犧牲品,好好的大家閨秀就該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怎麼能葬送在朕的後宮呢?」
「你真溫柔呢。」
皇帝一愣,原本盯著腳丫的目光抬起,看向身邊的吳庭嫣。他前一刻才覺得吳庭嫣沒有變,卻又在下一刻覺得眼前的女人變得成熟,讓人感受到一種安心的氣氛。
「沒有一個皇帝喜歡被說溫柔吧。」
「但這是事實啊,不騙你的。」
「我本來就人好心善,這不用妳說。」
「自己說才不算,這種要別人誇才有用。」
「……」
皇帝斜瞪了吳庭嫣一眼,左腳往側邊一劃,將水往吳庭嫣的方向潑去,引來吳庭嫣小小的驚呼聲。
「哇啊!你卑鄙!」吳庭嫣一邊說著,一邊給皇帝一個回擊。
兩人像孩子似的在河邊嬉鬧,好在此時已是入夜時分,並沒有引來多少側目,否則又是一個有趣的景象。
過了半會,吳庭嫣止不住笑的往後退,說道:「哈哈,你別鬧了。我認輸、我認輸。」
「荒謬。」皇帝見好就收,嘴上笑罵著,卻一邊從衣襟中拿出一條手帕給吳庭嫣。
「等會若被吳大將軍看見妳一身濕,止不定又會賞妳三個月禁足。」
「他就是個老頑固,不過是玩個水……」
「別鬧,擦乾。」
吳庭嫣嘟著嘴卻還是聽話的抬起腳一點點擦乾,以及玩水時不小心沾濕的裙襬。
「話說回來──」吳庭嫣擦著腳,像是在自言自語,卻是在對皇帝說:「如果你需要,讓我幫你,好嗎?」
「……什麼意思?朕聽不懂。」
「少來了。」吳庭嫣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獨留下拍打堤岸的河水聲。
待吳庭嫣將鞋子重新套回腳上,皇帝也翻身上岸,拍了拍衣袍。他目光又再次放在月光下波光瀲豔的河面上。不由得,心理一片寧靜祥和。
「時間不早,趁人潮還多時回去吧。」
「嗯。」
吳庭嫣點點頭,目光飄了片刻,沒說什麼,便轉身離開。皇帝目送她走了段距離,才轉身離開,朝著夜晚後漸漸融入在夜幕後的皇宮走去。但皇帝沒走幾步,袖邊就被人從身後拽住,回頭一看,正是才剛走遠的吳庭嫣又跑了回來。
「怎麼了?」
「請不要把我的話當作玩笑。我這一生到了這個年齡,早已不在乎婚嫁著落,我要守護的東西也不需要依靠婚姻支持。所以……」吳庭嫣咬了咬唇,接著說道:「別什麼都自己扛著,若你需要,記得,我隨時可以幫你。」
「阿嫣。」
「好啦,我真的得回家了。」吳庭嫣不給皇帝回應的機會,馬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並放開皇帝,快速的消失在人群中。
「……」皇帝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愣了片刻。又將目光移到還留有餘溫的袖口上,他說不清自己內心是什麼感受,不像是嚴冬的烈火;卻也不是盛夏的暖陽。皇帝捏了捏手心,腳步像是沒有停頓過一樣,又往前踏了一步,繼續前行。18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wNr5TTXRU
吳庭嫣究竟是有目的而來,還是純粹的巧遇?她的援助是為了家族、派系利益,還是個人私心?若是私心,她的私心又是出於什麼?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是……?
漸漸地,皇帝的面容也隱沒在黑暗中,偶有街邊的燈光為皇帝的側臉描繪出朦朧的輪廓。眼前的皇帝,不似河堤邊的皇帝孩子氣,也不似朝堂上溫文儒雅的皇帝和氣。他目光閃耀的光如同最漆黑的鑽石閃耀的光芒,多麼地耀眼,卻又那麼地隱晦。
真是太有趣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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