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金沼城的雷雨暫歇後，溪水才得以猖狂地在夜裡的寧靜大肆宣揚它的滂沱。阿金站在河堤邊，暴漲的水流就近在咫尺，早晨被卡庫等人揍出的腫塊仍在臉上隱約傳來痛楚。他望穿出海口，儘管海面只是無盡的黑，但對他來說，有道希望之光還在海洋的彼端……苟延殘喘。
那一端，老帆船載浮載沉，浪花隨時可以無情吞噬它，只是它似乎認得船板上古老的圖騰，象徵著人與海永久的情誼。甲板上的木桶東倒西歪，所有物件，包含儲藏箱、空酒瓶、繩索，散落四處。穿著黑色鑲紅邊披風的男子，一腳踩在船頭上，努力將視線拋向最遠處。昏暗的地平線毫無燈火，只有身後傳來的煤氣燈嘶嘶聲及一縷光亮，忽明忽滅。
各種器物的碰撞聲在甲板上演奏，再沒人止息這惱人的無序，坐如針氈的焦慮感只會永久在他內心住下，他回頭大喊：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qdOYM7hft
「你各位，第一次遇到颱風啊？手腳俐落點。」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fHBAwhXFO
聽聞船長不耐的叫喚，棕黑色甲板上現出人形，原來船員全都倒臥在地上，在深夜裡，沒人看得清他們髒污的面孔和服飾。他們吃力地坐了起來，歪歪扭扭地動起來，解綁繫繩、固定箱子和木桶，讓風帆在暴雨雲逐漸散去的夜空中揚起。
幾個體格較弱的船員蜷縮在船尾，靠在欄杆往海裡唏哩嘩啦吐著，但那吐出來的伙食對海魚來說，僅僅聊勝於無。
船長正撞見他們，向身旁的下屬埋怨：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wTvyysrKQ
「那幾個下次就不用上船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FUeyFkDxx
撿拾著甲板破片的光頭男抬起頭，說：「不是啊，老大。要在颱風中穩住船帆，還不被你引過來的大浪沖走，是海龍王都頂不住吧？」這人臉頰蒼白而消瘦，嘴裡剩沒多少顆牙齒，光看這面容，沒人相信他只有二十來歲。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8mmdOdoGt
見光頭哀怨著臉，船長聳聳肩，說：「沒辦法，在颱風季硬要渡過『黑水溝』，這餿主意是你們提出來的，最後還不是靠大浪把船盡快推離暴風帶，這才解圍。不然你以為最能讓船前進的是什麼東西？海龍王的屁？」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U7Kvwv4H6
船隻遠離的方向仍舊下著暴雨，雷聲不時劃開寧靜的夜晚，所有人聽到，身子仍不自覺地打著哆嗦。那片海域長年壟罩著不穩定的氣旋，沒有一點日光能從厚雲層穿透，海水無法得到光明的祝福，變得陰鬱而邪惡，對著經過的一切生靈伸出銳利爪牙，所有人都稱它「黑水溝」。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2A5nLX6y2
「看見陸地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aOe5snjQ
站在瞭望台上的船員透過望遠鏡見到遠方隱隱約約浮現山巒的輪廓，太陽終於拂曉，驅趕天空陰鬱的幽藍，照耀到這艘老式帆船破了個大口的風帆上，上頭印著蘭蕭族的雨傘節圖騰。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C9MTYvb9m
接近中午時分，一名身材瘦弱但高挑的少年在廣場邊緣試探，先是踢開腳前的碎石子，後又小心翼翼地走著。他綁著髮帶，上有黴斑。竹雞街雜貨大嬸婆每每拿著剪子追著他，想把那凌亂的及肩長髮剃了。他原先沒名字，直到族人們喚他「馬武察」……這可不是個好稱呼。
他從遠處就聽見迷蝶和巫堵魯特又在爭吵。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dfCxvbxvf
「臭擺……馬武察哥哥，你怎麼來了？」巫堵魯特驚呼。
「還在吵，你們是公雞嗎？鬥個不停的。」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fUKfDEyG
馬武察雙手壓在兩人肩上，巫堵魯特感到意外地沉。兩人暫且安靜下來，馬武察伸回雙手，便把背後的竹筒解開，伸手往內探摸，尋了老半天，金屬響叮噹，才在破銅爛鐵中撈出兩樣發光的寶貝。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xYvyv5o9
「哇──」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qn8k1rKAi
迷蝶和巫堵魯特齊聲驚呼，接下半透明的晶石，在陽光下，光線沒有穿透，晶石內的沉澱如霧氣般蒸騰著，也彷彿活著，照著自己的意志移動著，迷蝶的臉在哪裡，便順著那方向翻滾著。她看向馬武察，滿臉得意昂揚，卻又默不作聲，不把尋得寶物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可要憋死她。她想，這神秘的東西就如同這人，總帶著驚奇出現……
上回遇到彼此，是在她練習抓魚的下午。那稚嫩無力的雙手，魚上鉤的時候根本握不住釣竿，丟了自家的不管，僅僅一周損失了三支出借的竿子，一支他的、一支他父親的、一支他祖父的，也難怪氣得把迷蝶踢出他們的少年團。
一個早上試了又試，連蝦蟹都上不了鉤，馬武察正巧路過這哭哭啼啼的女孩，若無其事地走過，不久後又站到她一旁。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tNiX4nGkn
「何不試試不用魚竿，用抓的。」他說。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UZ8b8bk5
於是她開始學起馬武察的絕活，以靜制動，待在水中良久，彷彿是棵飄浮的海草，魚群又回來了，相信她了，願意接近了，這時……。
當她展示捕到的魚給巫堵魯特等人時，他們卻雙手抱胸，不可置信：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6hHCf56Um
「騙人，這麼大的魚，一定是在竹雞街買的。」
「搞不好是水溝裡撿到的，不然妳說說看，這條魚叫什麼？」
「我……我……。」
「哼，果然是騙人的。」
「我沒有！」
「就有！妳看看妳，臉那麼白，根本是擺浪的樣子，擺浪最會騙人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69cSRS6hO
孩子們圍著她數落一番，收完漁具姍姍來遲的馬武察這才注意到場面不對勁，想阻止，也已來不及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THAi8fhU3
迷蝶想把魚甩到同伴的臉上，機警的孩童靈巧地避開，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正是他們要的。「追我啊。」「就不信妳跑得贏我們。」「擺浪腿短！」孩童們四散、挑釁、嘻笑、期待一件事發生。
海風吹拂到氣得直顫抖的迷蝶身上，她綻紅的臉龐就像山巒深處的火山，再過不了多久就避免不了一次噴發。孩童們拍打自己的屁股，懇求她的追擊，但他們怎麼想也無法料到迷蝶接下來的反應。
這時的她內心心緒彷彿凝結成一顆水滴，專注就像水滴表面緊繃的張力，她的內心極力於某種想像，在那黑暗隧道的盡頭是一道光亮，當她的意識觸碰到那個光亮時，身體產生了變化。海風觸碰到她的肌膚，表面裂變成鱗片般的肉，接著色彩開始繽紛起來，最後，化作蝶羽，迷蝶散在空中，然後飄落地面。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fpgdxGBYe
消失，成為黑影的一部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0SjRvIuDt
唰──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t70E1Fxha
黑影向著孩童們不斷延展，不斷延展，迷蝶釣到的魚跟著黑影，牠被影子拖曳著，掙扎無果。孩童們見狀慌不擇路。
巫堵魯特還未及跑出海灘，那道黑影圍住他，然後融入他的身影，而他就像被人跩住，釘在原地，連腳趾都動不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35qBjgCN6
「嗚哇！什麼東西！？」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Q5X9MbcF
迷蝶從黑影中浮出來，立在他面前，身體完好如初，但多了點花香。花的嫣紅是她的那張惱怒的臉，她咬著牙，手裡還抓著魚。巫堵魯特終於感覺到她比自己還高出兩顆頭，這不對，明明是他比較高。他感受到土壤的溫熱和濕潤，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被迷蝶插在土裡了。
迷蝶一個暴喝，躍起，魚也從天而降。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3ZOkOfetl
這就是巫堵魯特額頭上的齒痕的由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ULvuqs0ZG
他搔著逐漸康復的額頭疤痕，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晶石。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nC1PEO9x
「這個晶石是從海底沉船裡撈出來的，要收好，你們兩個。」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0ThYh21VV
兩人架也不吵了，盡是寶貝著手中的晶石。此時，族人們陸陸續續經過廣場，步伐有些倉促，迷蝶機警地收好晶石，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慕娃、娜努，偕同吉浪家的女主人包勒絲也都出現在人潮中。巫堵魯特見他母親包勒絲招手，如重獲自由的困獸跑離，廣場中央。慕娃停下腳步，叫停了似乎忘記迷蝶的娜努，她們倆皆面露喜色：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uBQY3qr1L
「是他們的船，日瑪力茲回來了。」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Dx2wgXpW
慕娃張開雙臂，說：「快！帶妳去看大船進港。」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gOxQB50u7
迷蝶蹦蹦跳跳地衝上去抱了姐姐，頓了一下，回去拉起馬武察的手，催促他動作快一點。他總是走得小心翼翼，也不習慣被人拉著，抗拒著迷蝶的好意。娜努見狀，支走了迷蝶，叫姐妹倆先去港口，自己留下來協助馬武察。
迷蝶和慕娃牽著手，步履輕快地消失在娜努的視線。她揮動手杖，把地上的石頭拍離路面，說：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os7nGlOb
「新來的東鎬人，認不認識？」
「還不熟，據說常跟賭博的聚在一起。」
「左邊有樹根，當心……你回到城裡來住吧，竹雞街將來不太平。」
「謝謝，但回來只會麻煩到大家，我可以保護好自己。」
「瓦薩卡蘭雖然對東鎬人仁慈，但不代表他身邊的人都是這麼想，我不希望這會加深他們對你的誤會，但它很有可能。」娜努說完，便走在前頭，留給馬武察思考的空間。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q01pcTmbM
馬武察避開路面凸出的樹根，努力辨識眼前的朦朧，他的思緒也同樣迷濛，對於自己的處境，對於往事。他還不知道的是，以十二歲的年齡來說，他已承受太多。唯一能讓他放鬆的，仍是那逐漸濃厚的海水鹹味……。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pxo8GYxrJ
金沼城的港口用鵝卵石疊成，如一張巨嘴吞噬著海灣，新造的海堤如手肘向海延伸出去，護住了港內船隻不受海浪侵襲。海堤現已匯聚著人潮，有人對著遠方的船隻揮手，雙方的號角手吹著螺，海港吹出兩個長音、三個短促音；船隻則回以五個短促音，一個長音收尾。確認暗號後，號角手對著門閥大喊：「開港──」。
族人歡呼、期待。上次送行，是三個月前。迷蝶來得晚了，大人們擋住她們的視線，慕娃眉頭緊鎖，試著從人群中擠出一點空間，但她纖瘦的身軀自然無法從壯漢身上討到任何好處。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JDCvMP38C
「姐姐，這邊。」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obsxWi16
迷蝶爬上海堤旁竹搭高台的梯子，停在中間處從港口的一角眺望海面。這座高台隨著海風搖搖晃晃，它已經十幾年荒廢在那，地板腐朽不堪，只有她斗膽登上高台。
在上面眺望，海上那僅是一小點的灰白船形慢慢地顯現出風帆上頭的雨傘節圖騰。停在高台尖端上的海鷗被嚇著了，那艘龐然大物逐漸吃掉天空，野心勃勃向牠駛來，於是牠飛走。迷蝶見到船板上的圖騰紋理逐漸明朗，確實是日瑪力茲所在的那艘。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0Z6JvFOkm
大船入港。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GpA4NKkiy
「快下來，那邊很危險。」慕娃說。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Oz6OeUoQx
她穿梭人潮，好不容易才到高台邊。她看到那艘船船身幾乎跟迷蝶所處的位置齊高，距離她不到兩隻手的距離，稍有不慎就會撞到她。
船隊從來沒有如此靠近海堤，她困惑地問：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hTZDGVYd
「是日瑪力茲在開船嗎？」
「沒看見，但有個陌生人在對我笑」
「誰？」
「醜人。皮膚白白的，牙齒都掉光了，還沒有頭髮……。」
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9kMpgt6Zt
那個船員往她走近，對她咧嘴笑著，他扶著船緣的欄杆，盡其所能地向迷蝶遞出手，但無法隱藏的惡意在指尖上蔓生出來。迷蝶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還沒反應過來，她的衣領就被巨大的力量一把跩住，整個人被擄進船內，消失在港口民眾的視線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