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微瀾 - 暴露無遺

江昊頂著一頭順毛，戴上口罩，套著連帽衛衣走下大堂買菸。

距離上次看見顧洛馳那密語彈匣已有半個月。

江昊不是被情感蒙蔽的人，狠狠宣洩完，理智回籠。以他目前的實力和陣勢，要解決蔣一烔不是掄著拳頭衝上去肉搏就能搞定的事，還需重長而計。

通用解決目標的方法主要三種-—直接把人綁走武力解決，最為簡單粗暴的一種，也就是顧洛馳慣用的手段；另外一種是殺手本人不在案發現場，利用一早安好的圈套把人殺死，通常用於不能暴露身分的情況。一般組織會在殺手完事後收爛攤子，法律責任、清理現場這些都不是殺手要處理的問題，但在黑道殺手圈裡暴露身分的後果一律由殺手自己負責。

江昊和蔣一烔這種屬於私人恩怨，殺手要自己扛起善後工作。所以以往江昊大露著臉走在街上也能甩著假身分證有恃無恐，要防的只是其他得罪了的殺手。可現在江昊脫離了組織，組織追殺他還來及。「江昊」這身分在國內是留有案底的，沒辦法只好暫時隱世埋名，待風頭過後再在外面弄張假證件。

貧民窟被組織找到了，江昊把陣地挪到各大評分低而劣、人口極度稀少的酒店。好幾次他反偵測到了組織的人，連夜換了酒店，之後每一處住滿四五天就挪了。每次換酒店還是換那種相隔半個城市的，東區西區來回轉。目前這家住了三天，江昊盤算著明天再換一家。反正目前最重要的是順利反追蹤，多砸點錢也沒關係。

頭髮兩個月沒修了，在衛衣帽子下面還能把額頭擋一擋，戴上口罩幾乎只露著一雙眼睛。江昊還特地挑了一身白的衛衣，反正還不用見血，裝裝純情大學生或許還能在可疑人物路上走偏一些。

買了菸，還買了些吃的喝的，夠兩天的量了。江昊盤算著明天一早退房，剛好在公交車火車所有交通工具都坐個遍時把明天的份量吃完。杵在便利店前吸了兩根煙，解決蔣一烔的大概藍圖冒出來了。江昊怕在公眾環境晃太久夜長夢多，踏熄煙頭就走回酒店。

夜已至丑，本就門可羅雀的酒店更沒什麼人，大堂接待生坐在櫃檯後打盹，被江昊的推門聲驚醒，也沒特意站起來，換個姿勢繼續憩著。

江昊心裡搖搖頭：這治安，難怪沒生意。

一路從便利店到房間門口也平安無事，也沒察覺到甚麼異常，江昊想著：自己獨個兒逃了兩個多禮拜，一直都是到自己提早反偵測到預謀而來的可疑人風再避開，幾乎沒有意外發生，也太......風平浪靜了。

然後江昊就看到房間門把上的血跡。

戒備系統一秒甦醒。江昊迅速回頭：沒人。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直接進房間，應付裡面可能潛伏著的一到十幾個人，要麼離開酒店明早喬裝再回來看看。

猶豫片刻，江昊把房卡摁在感應器上，迅速推開門。

橫豎自己已暴露了，索性殺出去再覓落腳處。

何況他現在身上未有分文，不能提款不能電子支付，離開酒店的話連落腳處都沒有，怎麼說都不能放著房裡的現金不取。

門裹著風快速推開，門軸應該是裝了緩衝器，倒沒有預期中“砰”的撞擊聲。

不止門沒有聲音，整個房間都靜悄悄的。

悄無聲息，萬籟俱寂。

燈倒是亮著的。

江昊背靠著牆，微微弓著身向前走。一進門左邊就是浴室，浴室門關著，沒甚麼動靜。江昊放輕腳步，稍稍踏前兩三步。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單人床，窗大大開著，白色的棉被上伏著不正常的起伏，彰示著曾經的打鬥痕跡。旁邊是茶水櫃，櫃面上的杯子茶包東歪西倒，亂得不成樣子。

床的右面是衣櫃，中間隔著一條一人寬的走道，要是甚麼人還在房間裡，能藏人的地方就只有哪裡。

但走道那邊是江昊看不到的死角，裏面有沒有危險還是未知之數。

不過還好，一條走道的能藏的人也不過三個，直接解決就好。

最怕的是人已經走了，卻留了甚麼致命的東西下來，炸彈也好，毒氣也罷，就江昊現在手無寸鐵的狀況，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像是獵犬嗅到了即將湧現的血腥味，刻在他骨子裡對廝殺戰鬥的興奮迅速上漲。江昊抄起茶水櫃上的玻璃杯，半舉著迅速走前到單人床前。床上沒人，旁邊的衣櫥邊卻躺著個黑影。知道自己現在四面受敵，江昊不管三七就把玻璃杯甩了過去，然後翻身伏到床的另一邊。

沒有預期中的子彈聲。

床對面傳來了低低的悶哼聲。

這把又沉又悶的嗓音江昊熟悉，一如以往好幾次危機關頭的急喚，以往貼在身後教自己握槍的誨語，以往伴自己鬧著玩的輕笑聲。

只是這次的悶哼帶了絲痛意。

江昊站起身來，對面角落躺著已失去意識的顧洛馳，額角淌著血，玻璃碎散落一身。江昊深知一個破玻璃杯不會對清醒的顧洛馳構成甚麼傷害，顧洛馳在他進來之前必定已失去自衛能力，甚至失去意識。

至於為甚麼顧洛馳會在他暫居的房間，組織恨不得知道的地方失去防衛能力，答案不言而諭。

江昊不擔心顧洛馳是想把他幹掉的那邊，這廝上次在酒吧的態度也證明了這點。大概是顧洛馳找到了自己所在，跑過來想再說一遍上次在酒吧沒說完就把自己轟走的話，結果遇上了也找到自己位置的組織，幹一場後把對方轟走自己卻重傷，昏在了房間裏被江昊碰上。

江昊探了探顧洛馳氣息，死不去。額角被他砸出來的破口不深，血流了不一會就停了。江昊扒開他上衣，身上到處都是傷，腹部一道觸目驚心創口從右胸一直划到下腹，血源源不絕地滲著。

江昊盯著他緊閉的眼簾，盯著顧洛馳這個人。他對這個人的感情從來都很複雜，此刻更甚。從前的他要是知道顧洛馳受了這麼重的傷，巴不得每天熬魚湯精心照顧。可此刻江昊看著他，滿腦子都是他當時眼巴巴讓師父被蔣一烔槍斃的身影。背叛感，恨意，不解，失望，太多情緒交雜在一起，一瞬間讓江昊很想就這樣放著他失血至死。

可一將顧洛馳與死亡聯想在一起，江昊心尖就一陣絞痛。顧洛馳和師父於江昊都是重要的存在。師父是基於養育之恩，顧洛馳的話江昊自己自己也給不出一個原因來。兩人疏如陌路人後，江昊聽說過顧洛馳出任務重傷命危的謠言，表面對師父裝的一點也不在乎，晚上一整夜愁得睡不著覺，好幾天後確認只是謠言才消停。或許從一開始，無論他於顧洛馳是甚麼身分，顧洛馳這個人已駐足在江昊心底，難以割捨。

江昊剖了昏迷中的男人一眼，輕輕叱了聲：“顧洛馳你真他媽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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