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潺潺流水攪拌著點點燈火,帶著史爾特爾的思緒一起流向了遙遠的天邊。篝火旁,正在沉思的少女就快要與寂靜的夜色融為一體,只有她那隨火焰晃動的影子還在證明她的存在。曾幾何時,她的心臟也如剛竄頭的火苗一般熱烈地跳動著,但這一切都在她見過「歲」後而煙消雲散了。
歲告訴她,陪伴她多年的武器——名為萊萬汀的那把雙手大劍,是導致她患上記憶認知障礙的罪魁禍首,這也解答了一直以來久埋在史爾特爾心中的一個疑問。
史爾特爾的記憶認知障礙並不同於普通的記憶缺失,她的腦中有大量不同的記憶,在這些記憶中的她自己擁有完全不同的人際關係,身處完全不同的地理位置。這些記憶的片段過於混亂,令史爾特爾無法分辨其真實性,於是她便踏上了尋找記憶的路。她會親自去記憶所在地進行實地考察,分辨哪些是自己的親身經驗,哪些是夢境或不真實的記憶。
儘管那些破碎的記憶就像一面被打碎的鏡子,被重新拼湊起來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史爾特爾依然選擇了這個眾人都覺得徒勞無功的方向。
戲劇性的是,經過了這麼久的實地考察,史爾特爾反爾對自己的記憶認知障礙又有了新的疑惑——她發現自己已經證實過的「真實記憶」中,有不少重合的地方。
比如八歲的她明明正在雷姆必拓的村莊裡玩耍,可在同一時間點的她卻又出現在了卡茲戴爾荒蕪的廢墟上漫步。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多,史爾特爾也越發感到自己腦海中的所有關於過往的記憶全都不是屬於自己的。
而歲的警醒更是一語道破天機。
「它們本來就不是你的記憶,它們屬於你的同胞們。」
想到這句話時,史爾特爾的視線不禁移到了流淌著的溪水上。溪水依然不知停歇地向前奔流著,史爾特爾的心緒卻開始往回倒退。
兩週前,她來到炎國,恰逢一年一度的春節,可隱藏在濃烈的節日氛圍下的,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巨大陰謀——一頭沉睡了近百年的巨獸將要復甦,攜帶者它積攢的力量與怨氣,向大炎子民復仇。
而史爾特爾這回要拾起的記憶碎片,就與這件事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在那段記憶中,她看到,有幾位「仙」誕生於一片混沌中,然後遊走在這世上。而創造她們的那位,正不停透過她們的眼睛觀察著世界。其後,那位創造者的「權限」越來越大,一些炎國的朝廷重臣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控制著。
但是那幾位被利用的「仙」看起來卻毫不知情,或者說是——若無其事,每日依然以正常人的身分立於天地間。再接著,那些「仙」們逐漸開始變的有些奇怪。
她們越來越難控制體內的「神力」了,就連她們的情緒似乎也不再被她們自己左右著。她們慢慢地都明白了這意味著什麼。
當史爾特爾正沈浸於思索事情的來龍去脈時,一位「仙」已悄然走到她身後了。
「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
「年?找我有什麼事?」來者是年,和史爾特爾一樣,有著紫色的瞳孔,不過顏色更淺淡些。現在她那一身像樣的旗袍倒還挺有模有樣的,一眼看過去倒也像個大家閨秀,如果她背上的巨劍不在的話。
「我們有些東西要交還給你,」年的眉頭鎖了鎖,眼神徑直落在史爾特爾的臉上,「我們在整理歲的遺物時,發現它體內竟然有這個,想來這東西必定與你有關,所以我們想令它物歸原主。」
史爾特爾定睛,那是一把十字型的細長的劍——一把屬於薩卡茲的劍。她的種族雖然也是薩卡茲,但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這劍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了那把劍。僅在她接過劍的一剎那,萬般痛苦的回憶便如洪水決堤般席捲了她的腦海。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KR61pzKYG
史爾特爾彷彿看見了一位薩卡茲女性站在自己跟前;她看見,那位女子深棕色的眸子裡滿是悲憫;她看見,那位女子潔白的長髮上有兩隻潔白的角;她還看見,那柄十字型的劍正被女子握在手裡。
洶湧如潮的回憶和那位白髮女子的出現令史爾特爾瞬間明白了一切,歲沒有說謊,她所猜疑的事也成真了。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y8dxfsxuL
為什麼她的記憶有許多自相矛盾之處?為什麼她對自己的記憶有的只是陌生感?答案昭然若揭——她死去的同為薩卡茲一族的同胞們,被她的大劍萊萬汀吸去了生前的記憶。而萊萬汀一直以來承載了太多薩卡茲的記憶,這些記憶的能量不可小覷,它們積少成多,通過史爾特爾和萊萬汀的接觸轉移到她身上,造成了她的記憶紊亂。
通過剛得到的記憶,史爾特爾也知曉了那位白髮薩卡茲女性的身分。那段關於「仙」和她們的創造者的記憶,便是屬於她的。白髮女性名叫閃靈,是一名赦罪師,致力於預言各種即將到來的災禍,並消滅這些罪惡的根源。
閃靈預言到了歲會帶來的災難,所以來了炎國。不過很可惜,閃靈終究是敗在了歲獸的手下,她的遺物,也就是那柄劍,被歲當成戰利品給吞入腹中。
得知真相後地感覺並不如想像中般輕鬆,反爾十分沉重,一個問題的解決常伴著另一個問題的誕生。新的疑問又呈現在了史爾特爾的眼前——為何萊萬汀能夠吸收他人的記憶?自己原本的記憶、原本的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
她感到頭痛欲裂,試圖努力回想一切,卻深感無力。她只能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不知從什麼地方醒來。自她醒來時,記憶認知障礙就跟隨著她,她癑清楚記得的,只有她自己的名字和萊萬汀的名字。
那次的甦醒也是她人生的分水嶺,她甦醒以前的所有記憶都是混亂的,只有她甦醒以後的日子,才是真正令她感受到真實的時刻。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PmlrUmUTE
如龍捲風兇猛吹襲般,史爾特爾霎時被虛無鶴迷茫給吞沒了,她的頭腦忍不住發昏,隨後便無意識地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身處溫暖的室內。橘黃色的燈光映照出柔暖溫馨的氣氛,若隱若現的草藥的清苦氣味沁入鼻腔中,令史爾特爾清醒不少。她從床上坐起身,環顧四周,只見幾扇屏風後是一張擺滿筆墨紙硯的書桌。除此之外,便是一個佔了房間內絕大多數空間的藥櫃。
站在藥櫃旁的女子不多時就注意到了史爾特爾的目光,帶著有些靦腆的笑容向她走了過去。
「史⋯⋯史爾特爾小姐,你終於醒了!請問你現在還有哪兒不舒服嗎?」發問的人眼神誠懇,有些偏紫的暗藍色瞳孔中閃爍著點點光芒。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XY9bLbkmT
「這是⋯⋯醫館嗎?我怎麼⋯⋯」
「啊⋯⋯不是的⋯⋯這是我家,因為職業需要才完工家裡堆了這麼多藥材,沒影響到你吧?」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6FxtWcETT
「沒事。多謝你照顧我。是年把我送來的吧?我現在想去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嗯,年小姐說了,她在梧桐街等你。你只是因為壓力太大才會暫時昏迷,如果你現在沒有任何不適的話,就可以自由活動了。對了,我叫桑葚,這是我的名片,以後你的身體再出現任何狀況都可以來找我。」
「⋯⋯好,感激不盡。」
時值午夜,烏雲遮蔽了月光,樹梢上,一些知了的鳴叫還依稀可聞。姜齊城內,許多居民早已入眠,街上見不到半個人影。史爾特爾孤身一人走往梧桐街,淒冷的晚風嘩嘩灌往她薄弱地身軀中,但她仿若無感,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桑葚的家離梧桐街並不遠,她走了沒一會兒就到了。
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梧桐樹下的年。
「你知道為什麼這裡叫梧桐街嗎?」年一直保持著她抬頭望月的姿勢,不曾回頭看史爾特爾。
「你原來是這樣多愁善感的人嗎?」
年沒有理會她,繼續說道:「傳說曾經有位護國大將軍,他威風凜凜、氣度不凡,戍守邊境多年,無妖魔鬼怪敢近身於他。後來,他大壽將至,便託人將他的骨灰埋在此處。沒過幾月,這裡便生長出一顆高聳壯觀的梧桐樹,其壯美程度舉世罕見,不少炎國人都認為它是大將軍的英靈,」年的目光終於從月亮轉移到史爾特爾身上了,「更神奇的是,前不久歲獸作祟,引發了天災,姜齊城內的絕大部分區域都受到了影響,只有梧桐街附近完好無損,並無被天災侵襲的痕跡。」
「你也相信這棵樹是大將軍的亡魂嗎?」
年沒有回答她,依舊自說自話:「哈哈,我的小史爾特爾又能活蹦亂跳的了?要知道現在的醫療組織可都在忙著救濟災民,根本沒有多餘的病床可以容納你這樣的病人,好在我半路上碰見了小桑葚,她也答應了幫忙照看你。怎麼樣,是不是很感謝我廣大的人脈?」
「其實你不動用你那廣大的人脈也可以的。算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從你遞給我那把劍之前,我就看出你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什麼是不能直說的?」
「唔,被你看出來了啊⋯⋯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要說起來,只是歲獸創造了我們這些『臥底』這件事,只有被創造出來的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才知道。當你告訴我們關於你的記憶碎片的事後,我和兄弟姐妹們都看見了一線生機——我們都聽說過薩卡茲有些古老的分支精通預言之術,所以我們希望能透過你去了解真正的,能讓我們從精神和『神力』上擺脫歲獸的方法。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同意讓你和我們一起參與歲獸大戰——我們想,如果你能因此找回記憶,或許也能幫到我們。」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jsqPdEZAn
「很遺憾,如果我告訴你我也無能為力呢?」
「我知道,那次大戰時歲已經說過了,你的記憶並不屬於你。我知道歲從不屑於說謊,它不會把它的弱點公之於眾,說明你身上並沒有我們想要的答案。嘛,畢竟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得生命與力量都拜它所賜,沒有人再比我們更了解它了⋯⋯」10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bRCOxfcm
年輕皺眉頭,「說回正事,我是想問問你,你的記憶碎片中,有沒有關於那位鎮國大將軍的任何信息,或是知道這些信息的人?我們現在唯一擁有的情報,就是那位將軍的名字——重岳。」
「重岳?我對這個名字毫無記憶,或許幫不到你。不過這又和你們想知道的答案有什麼關係?還有,你居然願意將利用我這件事開誠布公,倒確實令人驚訝。」
「哎呀!再怎麼說,你也為消除歲獸出了不少力,總不好這樣一直瞞著你。看在你也沒計較這件事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回答一下你的疑問吧!」
「我們偶然間聽說重岳大將軍曾與歲獸交過手,況且他征戰沙場那麼多年,在無人知曉的地方見識到的奇聞軼事肯定不少,其中說不定就有很多關於歲獸的往事,所以我們才想用他做突破口,找尋線索。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和兄弟姐妹們也算是歲的『血親』,只要還有這層關係在,那我們就永遠無法真正擺脫它的陰影,它也可能隨時會籌劃復活。差不多就是這樣啦!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最後一個問題,你早知道歲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哎呀,我這不是知道你不會輕易相信嘛!再說了,我是因為和歲的特殊關係才如此了解它,換作是你可就不一定能那麼篤信了。」
「哦,對了!小史爾特爾啊,如今你知道了關於你記憶的真相,我倒是很好奇,你會選擇何去何從呢?」
「我打算先回到卡茲戴爾,尋找關於一位赦罪師的線索,是她幫我解開疑雲,我想,很多秘密可能也都藏在其中。我也會繼續尋找自己真實的過去⋯⋯」
「這樣啊⋯⋯」年略帶遺憾地輕掃了一眼史爾特爾,仿佛是想藉這一眼深深記住自己的夥伴。「可是你難道就不怕自己就算有一天走遍了泰拉大陸,也未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嗎?」
「這重要嗎?對我來說,旅途就是人生,過程遠勝結果。」
史爾特爾扭頭看向了皎潔的白月,烏雲此時早已散去,清冷的月光再不被掩飾,倒映入她的眼眸。不知她此刻眺向的,究竟是月光,還是希望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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