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堂最近壓力很大,因為在他轄下出了個連續殺人案,傳得沸沸揚揚人人自危,達到再不解決上頭真的要下來關心的程度。
想當初,真的覺得只是個小案子,某天雷陣雨午後,所有人因為下雨解了暑氣正涼爽到昏昏欲睡時,一個打漁的匆匆來衙門報案說在河邊看到富商林富貴小兒子林文程的屍體。
仵作前去查看推測死因為溺亡,屍體雖有傷但應該是從上游沖下來時撞到石頭所留下,同時屍身浮腫,推測是泡了約兩三日以上。可能是那日強烈雷陣雨造成山上土石的沖刷,把應在上游的屍體沖了下來。
隨著衙役一起上山查看痕跡,因為經過了雨水的洗禮,痕跡幾乎是沒了,唯一能稱作線索的便是在河邊附近落了一隻死者的鞋,可附近是另一位富商家楊添財女兒的避暑莊子。
兩家都是轄內具有影響力的商人,但商人講究和氣生財,即便在生意場上殺得你死我活,平日遇到人還是講究禮數,何況,林楊兩家即將結為親家,沒必要弄出事。
屍體剛搬進義莊時,他也帶了人親自驗看是否與仵作所言相符,就他來看,與仵作說的一般無二。
但林家鬧不停,懷疑兇手是楊家的小娘子。
說起來,楊家小娘子被懷疑也不是沒有原因,畢竟林文程是知名的紈褲,遊手好閒常常出入酒樓和青樓就算了,還有喜歡調戲良家小娘子的嗜好,不知惹了多少人嫌。
會和楊家結親,只是聽說楊家老爺關外的生意被人倒了,負債累累,結果竟是生意場上對手林家願意出手協助周轉,但條件是要娶了楊家最小的女兒楊良茵。
楊家太太頓時不幹了,這活脫脫就是賣女兒,還專挑好的,但如若不答應這條件,林家不僅會袖手旁觀,還會出手收購楊家產業。
最後是由楊家老太爺硬是將這門親事定了下來,楊家也換得一線生機,沒曾想這件事剛過了沒多久林文程就死了,想不懷疑是楊家做的還真不行。
但楊家也不服林家的指控,說是小娘子僅僅是剛好去莊子小住散心,身邊人即便帶的不多,但莊子看守的也嚴,他們也不會容許還沒大婚就讓未來姑爺闖進來,何況附近也不僅他們楊家有莊子,也有別家,怎麼不懷疑是別人動的手潑髒水到他們身上?何況,林文程這廝酒樓青樓不去,也不帶小廝,沒事跑山上做什麼?
案子就這樣僵持了,沈堂非常的頭大,但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沒把這案理順了,又有人來報案。
死因、發現時機與發現地點如林文程一般,死者也一樣是個紈褲,但這次他灑更多人手往上游搜查居然一無所獲,這下楊家可有底氣了,還打算反告林家誣告。
沈堂隱隱覺得這事沒完,死的人都是紈褲還都是在沒帶小廝的狀況下死亡,但紈褲之所以能做紈褲,靠的不是有錢就是有勢,他覺得頭上的烏紗帽不大穩,因為出了這兩件事,明眼人都知道這事情可能不簡單,轄內或有財力,或有勢力的家族開始在確認他自家子弟到底在哪裡。
還別說,這一找,還真找出了問題,好幾家陸陸續續都來報自家子弟失蹤的案,身分有大有小,但一樣都是不學無術,且都把親隨或是打發先回府,或是給了個錢袋要他們自己去找事幹──反正,這些失蹤人口的小廝們對於主子去哪都直稱不知。
前兩案還沒破還多了一堆失蹤案,每個都說是十萬火急,另外巡按御史──宋競也快到了,說是焦頭爛額也不為過。
可又能如何,他也只能想辦法暫時壓下來,儘管這中間又多了好幾起差不多的案子,已經可以確定是連環案,但他打算先度過巡按御史訪查的事情再說。
但哪知道,老天爺不開眼,宋競居然提早到了他的地盤,他正要把人邀去早早就事先包下來園子稍作休憩,衙役匆匆又來報,河邊又死了人,失蹤名單上也有這人的名字。
一聽見這個消息,沈堂覺得自己眼前一片黑,胖胖的身子搖搖欲墜,還是身邊的主簿扶住,不然還要再鬧個笑話。
雖然,他看見宋競那個探究的眼神恨不得直接暈了。
可事情都到眼前了,能怎麼辦?也只能故作鎮定,點了幾個人想先將宋競送去下榻的地方,但這人卻笑笑地說他別白費工夫,早早把案卷拿出來,他會提早到是有人通知這裡出了大案。
到底是哪個兔崽子做的好事!沈堂也沒時間去揪出通風報信的人,只能陪笑將行路方向一拐往縣衙去。
他看著宋競翻閱與本案相關的案卷,每皺一次眉頭,他的小心肝就抖了一下,順便想想自己最近有沒有什麼留下什麼小辮子可能會被揪住。
「你在這位子也真的是夠鞠躬盡瘁也很會把事情做圓了。」宋競點了點案卷,笑著道:「可就可惜在有人告訴我說你想壓了這案子延後再審。你能審出個名堂?可有懷疑的兇手?」
沈堂滿頭都是汗,說不出來,原本的疑兇楊家小娘子早就因為後面出現的死者脫離了嫌疑,他手上根本就沒端得出的猜測。
宋競也沒打算從沈堂嘴裡得出什麼結論,點了身邊人要他和沈堂去案發現場。
沈堂只覺得宋競是白費工夫,他都親自去過好幾回,連上游都去過了,山上所有的莊子都盤問了一通都盤不出什麼,現在再去也是徒然。
他們一行人的確是如沈堂所想走了一圈也沒看出什麼怪異之處,但宋競身邊的人好似也沒在意沒有新發現這件事,倒是和後面的衙役有說有笑,活像是在郊遊。
早就耳聞這位巡按御史不按牌理出牌,但他實在是看不出來到底哪裡和常人不同。
回到縣衙內,宋競在沈堂的書房品茗,沈堂瞧了瞧,這一位也不單單只看這連環案的案卷,旁邊還疊了一堆其他案件的案卷,神情愜意,見到他們回來也僅僅是瞇了瞇眼。
「點墨,有看出什麼怪異之處嗎?」他開口問了那個被點去訪查案發現場的身邊人。
「回主子,看不出什麼。」
「是嗎?是也不意外。」宋競點了點頭,然後話鋒一轉:「我在案卷上看到你們也有去過尼姑庵?」
沈堂只覺得頭皮一緊,趕緊道:「有的,有的,那溪流上游整座山只要有人的地方卑職都帶人盤過一輪了。」
「早上盤的?」
「是的。」沈堂如實道,但也覺得奇怪,誰查案不是白天查的?
「哦,沒事,我也只是問問。 走吧,說好的園子在哪?」宋競站起身便要離開縣衙。
沈堂覺得這巡按御史怪異極了,說對這案子上心,但又不追根究柢;說不上心,但又都只對這案子開口問問題。
但他也僅僅是個地方小官吏,拿上鋒沒轍更拿這從帝都來的官沒辦法,反正宋競就算說要去逛青樓,他也得陪著去。
直到夜幕降臨,他才見識到何謂不按牌理出牌。
「沈縣令,能調幾個人手給我嗎?」
宋競都開口討人了,他能不要嗎?何況他討的人也剛好在值,也不用特地去找。
哪知道,人手到齊,宋競便打算領人上山,打頭的是捕快古源。
「大人,怎麼這時候要上山?」沈堂急急地問。
這時間上山要是剛好擾了那些在莊子裡的富貴人家歇息,宋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可不行!
「我以為古捕快有跟你提到尼姑庵附近的事兒?」
什麼尼姑庵?沈堂只記得他最近焦頭爛額,先把這連環案相關的事情和口供都交給錄事先行紀錄,打算等宋競走了再看。
見沈堂茫然的樣子,宋競也沒解釋只是笑了笑就帶著人上山去──沈堂直接被要求回縣衙待命,另外女牢記得空出來。
聽見這交代,沈堂再蠢都知道宋競已經就知道兇手是誰,現在也只是要帶人去捉拿罷了。
沒多久,他就見到多位尼姑被帶進大堂。
宋競坐上了主位便開始審,沈堂才知道事情原委。
當初搜山盤問自然是連尼姑庵都不放過,負責盤問的古源便是在尼姑庵發現詭異之處──他聞到了疑似五石散的味道。
五石散為本朝禁藥,但據傳黑市有其門路,這些紈褲想玩點刺激的而去碰這東西實在是不意外,而這既然是禁藥,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只是為何是在尼姑庵出現這才是其詭異之處。
宋競很快就揭開了這個疑問。
這尼姑庵原是各家有罪的女眷被趕出家門去青燈古佛的地方,當然不會有固定的收入,尼姑庵自然容易窮的揭不開鍋,而負責管理的女尼淨慈又不是正經的出家人──她在出家前便是個老駂,只是因為犯了事不得已便出家避避風頭,自然把歪主意打到庵裡的眾人身上。
淨慈本就會下山固定去和各家化緣,即便是青樓也沒在忌諱,她也沒想到僅僅是透漏庵裡清淨可供人耍玩,便吸引了一部份獵奇的人進庵裡行不軌之事。
反抗的人不是沒有,但庵中生活清苦,人本就瘦骨粼粼連要去死都沒什麼力氣,被淨慈餓個幾頓又被那些公子哥強了後,最後也只能聽天由命。
而林文程的死是個意外。
她們也沒想到林文程這廝既吸食了五石散又飲酒後,居然跳進河裡想行散,山中河流溫度本就較他處更低,他這麼一跳,熱毒內遏,直接閉厥身死。
這下死了人,除了淨慈,眾人在當女尼之前基本上都是閨中小姐,沒想到也沒辦法去報官,只能趕緊將人草草給埋了。
誰知道老天爺不長眼,一陣大雷雨便把屍體給沖下山去,淨慈下山化緣發現事發,眾人還被處罰不能吃飯好幾頓。
但也因為這事,裡面的一個小女尼淨安便想到了一個法子帶眾人離開這腌臢地方──讓這裡出了大事,引起衙門注意。
她趁著淨慈出去化緣時,進了她的房間搜出了原本是要對會反抗的女尼使用的迷藥,接著在與那些公子哥們或是歡好或是吸食五石散神智不清時,下藥在他們自帶的酒水裡,接著夥同眾人將人直接往河裡丟,使這些早就被五石散毒性禍害下有著不堪身子的公子哥們,在冷熱交替下不是直接暴亡就是直接淹死。
至於淨慈?她本就徐娘半老,也不是個安分的,當尼姑本就是不得已,既已重操舊業,還不親身下海。
而尼姑庵開業給那些公子哥這件事本就是要躲人耳目,早就約定好僅在眾人不會出門的夜間或是雨天才營業,這便給了淨安空子鑽。
「反正在那庵裡也是在地獄裡,多死了一個人或兩個人根本就無所謂,我只求能讓其他人能換個真正的清靜地方。」淨安哭著說,其他人也不斷地啜泣。
宋競嘆了口氣,沈堂也搖了搖頭,依本朝律,淨安應當處斬,這個尼姑庵裡其他女尼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可能唯一讓淨安開心的是她也將淨慈給拖下水吧。
原本想說等宋競走了再來盤這雨天連環殺人案,沒想到直接讓他給破了,同時連要找是哪個小兔崽子通風報信的力氣都沒必要了,沈堂也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難過。
不過,宋競最後也沒找他麻煩,他烏紗帽還是保住了。
這應該算是好事吧?(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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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許久沒有寫東西了,
原本想繼續當躺平擺爛社畜,
但有人希望能丟點東西,
想了想就嘗試寫寫看古代刑偵,
不過這是花一個晚上端出來的成果,
一定有所缺失,但也不失為一個經驗。
也許有人說沈堂很廢,
但我認為沈堂本就是個能力普普的小縣令,
同時也是個正常人,上級長官出巡和壓下重大刑案比起來,
可以拖的刑案調查進度自然會成為犧牲的首選。
也許覺得巡按御史宋競破案的速度太快,
居然是由一個捕快在盤查時於尼姑庵聞到有五石散的味道作為突破點。
但我盤的邏輯是這樣:
五石散出現在尼姑庵 → 尼姑庵按照常理不可能會讓人有機會接觸到禁藥 → 持有五石散的只能是外人 → 尼姑庵位置本就在人煙稀少的深山 → 庵裡一定出過什麼事 → 死者為公子哥(有能力持有禁藥者) → 持有者死亡,非持有者是兇手的可能性大增
至於官名的部分我覺得是個遺憾,
身邊查閱的相關書籍對於地方官吏的描寫實在太少,
我只能確定錄事換算現在職位應為書記官,
主簿和錄事上下級的關係如有人知曉,還望點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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