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Mark,姓雷,朋友圈中都喜歡叫我Mark雷,其實他們是愛拿我跟那個很出名的音樂人開玩笑。巧合地我也是個靠玩樂開飯的,我是個歌手,在酒廊或街頭算是薄有名氣。很多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愛音樂,小孩子時代已經參加很多音樂比賽然後一屋都是大大小小的獎牌,後來被人賞識了然後入行,我有幾個行家就是這一類人。但我不是,從小我是個非常內向害羞的人,即使是班中大合唱我也不敢唱得大聲,如果老師要點名要我站起來讀課本的話,我會緊張得說話都會走音,老師會弄錯我的名字,但我很樂意大家沒有留意我,把我忘記了最好,我願意躲在班房裡面最角落的地方,這樣我才會最舒服自在。
但這情況隨着她的出現而起了一些化學的變化,她叫美儀,她是在我的小學六年級時出現的。班主任介紹她是個插班生,當時的她梳着兩條很好看的髮辮,一對眼珠緊張又尷尬地掃視了班房一遍,她開聲讀出自己的名字時,我才驚覺原來人可以有一把如此好聽的聲音,我完全被她的聲線吸引了,甚至連老師叫我的名字也完全沒有留意。
「雷廣才!」這應該是老師第三次叫我的名字:「你發乜嘢呆?我叫你攞起你個書包,陳敏儀會坐你旁邊個位。」
然後我只聽到全班的笑聲。
如果是其他同學坐我旁邊的話,我會覺得非常不自然,我會連眼角也不敢望向旁邊一眼,我會永遠保持低頭的狀態,兩眼只會死盯着枱面的書本………但她不同!我完全沒有覺得不自在,我很願意望到她,甚至不只一次的偷望她,我愛看她的側面,看她的髮鬢幾條散落的髮絲,看她嘴角旁那小小的酒窩,看她留意到我時那帶點奇怪,又表現親切的眼神,我喜歡了她。
但我知道喜歡她的不只我一個,她讀書成積好,在舊校她已經是風紀隊長,很會禮貌,校服永遠都是很漂亮整潔,這樣的女生,每個老師都會喜歡,而且她很會唱歌,歌聲很悅耳,音樂老師如獲至寶地把她加入了學校合唱團,還負責主唱的部份,幾個男生經常在她身邊轉,幾個人有說有笑,而我這個隱形人就只可以在音樂室外面偷看她練習,在操場一角看她跟幾個女同學溫習,放學時目送她離開。
但即使所有人都忽視我,上天似乎沒有遺棄我。升中派位的結果是,我跟美儀升上同一間中學,我為了這件事高興得幾天睡不着覺,但可惜我們被編到不同的班別,我只能好像小學時一樣,永遠只能隔着一度透明的牆望她。
有一天,音樂老師突然找上我,問我喜歡唱歌嗎?
「我?」我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我講嘢都會走音,點唱歌?」
但很顯然這位老師沒空跟我談玩笑,他拉了我去音樂室,讓我試了幾個音節,然後獨唱一首歌。很奇怪,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認不出是自己的!這是甚麼原因?我的聲音不是我的?我究竟唱了甚麼?
「好多男生一到左發育期,把聲先會變。」音樂老師解釋:「當然,唱歌除左天份,仲係要學嘅。」他將幾本音樂書交給我,叫我每天放學後到音樂室練歌。
「每天?練歌?」我想弄清楚發生甚麼事。
「你已經係合唱團一份子,當然要每天練歌!」這是他給我的答案。
就是這樣,我開始了唱歌,學懂了發現自己的聲音,學懂了唱歌要用的氣與力量,我開始愛上了唱歌,愛上了一班人合唱,更愛一個人獨唱,只有這個時候,我才是我,我才是雷廣才,我不只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更找到了自己的樣貌與身份。
還找到她。
「原來你唱歌都幾好聽!」一天放學時,陳敏儀對我說:「小學時你都唔出聲,原來你識唱歌嘅!」
「我……」我都記不起上次跟她說話是多久之前。「我都係知道自己識唱歌無耐!」
「下!你講真架!你咁攪笑嘅!」她立即笑了出來,這是個我見過最好看的笑容。
從此之後,我們多了見面,也一起練習唱歌,代表學校參加了大大小小的各種公開比賽,有贏的,也有輸的,幾年過去,我們算是經過了年青時代很重要的時期。
「我要轉校。」一天練歌後,美儀突然對我說:「我要搬到香港島那邊,母親選了另一間學校給我。」
「下?咁突然?」我完全不懂反應:「幾時要走?」
「聖誕假後,即係聖誕節個表演,應該係我地最後一次同台合唱。」
那個時代分開就是分開,很難會再聯絡得上,我希望留給美儀一份特別的禮物,我希望她能夠記住我的聲音。
聖誕聯歡表演後,我將一盒錄音帶送給她,她問是甚麼?我將它放進一台卡式錄音機內,音樂隨即響起,然後是我的歌聲,我唱的是陳百強的「深愛着你」。
「你說過愛在這一生裡 有過快樂與心碎
你說過愛在我的身邊 悄悄看我熟睡
聽說你在這刻想我 聽說你在記起我
我也記著每刻往事 也記掛你在哪兒
時日如飛 今天在我心裡
是充滿不褪的記憶
時日如飛 我似呆在這地
任一天天過去 任一生飄過去
任一切飄去再沒法追…….」
我和美儀也禁不住淚水,那一夜我們第一次擁抱,我們也為對方送上祝福,然後各奔前程。
後來,我畢業後,參加過歌唱比賽,做了幾年的酒廊歌手,工作上認識了我的太太,她同樣是歌手,是娛樂公司那一種,會走場,但後來聚少離多,加上生活上的問題,婚姻維持不到十年便離婚。後來她好像再婚也沒有再做歌手了,而我則離開了酒廊,跟幾個同樣愛唱歌的朋友在街頭表演。初時經常被管理員、食環署的人為難,說我們阻地方、有噪音、有人投訴,有一次甚至走來一個態度很差的管理員,拋下一句:「你班友仲衰過乞衣,乞衣起碼都唔會嘈生哂!」
那一次我幾乎要動手教訓他,幸好被幾個朋友出手拖走我。
輾轉走了很多地方,最後在旺角菜街找到一個算穩定的地方,每個星期定期作街頭表演,亦在那裡多了一班固定的顧客,逐漸跑出了點名氣,在唱歌圈多了人認識,甚至有公司找我表演。
在一晚,我如常在菜街唱歌,有客人要求點唱,甚至要跟我合照,正當我問在場有沒有想點歌的時候,人群中出現了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這張臉我不會忘記,我曾經以偷看這張臉為樂,她對我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笑容。
「呢位小姐……」我望着她問:「妳有無咩歌想聽?」
「有…..」她說:「我想聽你嘅『深愛着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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