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韓澤依稀見到模糊的光在遙遠的前方晃動,他想跑上前抓住那搖晃的光影,但身體卻沈重的無法動彈。
意識在黑暗的禁錮下再次變得模糊和紛亂,韓澤感受到冷汗從皮膚下一點點滲出至表層,那黏膩又冰冷的感覺讓韓澤忍不住後頸發涼。但這卻讓韓澤內心鬆一口氣,原因無他,不過是因為這樣的觸感能讓韓澤清楚的認知到——他還活著。
身體無法動彈或許只是暫時的狀態,就像在淺眠中意識總覺得自己清醒但身體還在休息一樣,只要再一下下、再一下下他就能擺脫這樣的狀態。
也因為此刻無法雖心所欲操控身體的狀態讓韓澤有機會冷靜下來思考種種事情。但無論他如何猜想都無法得知現下究竟是生還是死。當初唐樂命林源真賜他一杯毒酒自盡已是仁至義盡。若拖到最後階段,他恐怕還得被五馬分屍或凌遲而死。因此,韓澤對於自己必定的死亡並沒有太多怨懟,反而在這些權力的鬥爭下有種解脫的清爽感。
但為何已死的自己現在還有意識?甚至能感受到外頭的氣溫是屬於春入夏時節帶有微微悶熱、潮濕的空氣,偶有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得微風撫過,卻能恰到好處地讓原本被壓抑的皮膚呼一口氣。
「噠、噠、噠、噠。」
陌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韓澤藉由聲音辨識出來者是從原本和自己隔有一扇門的走廊外靠近。腳聲雖然明顯能感受出隔著一扇門的模糊感,卻不如一般厚實的木門或石牆來的微弱跟沈悶,這種聲音更像從有簍空花雕並紙糊上去的幕門外傳來的聲響。因此,韓澤推測他身處的房間以及屋子至少是屬於有錢人或有官位的人家,但他們究竟有何居心將自己安置於此處就不得而知。
在迫切渴望見到光明的狀態下,韓澤強撐著彷彿被壓在巨石下的眼皮撐開,一絲絲刺眼的光芒從隙縫中爭先恐後的鑽入,這使韓澤好不容易睜開的雙眸又下意識閉上,好不容易,刺痛感漸漸減緩,他這才小心翼翼地重新張開雙眼。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簍空的床頂,除卻橫架的兩條床梁上方鋪上一層青色床簾,順著床簾右側望去是被紗幔掩蓋的外頭,隱隱約約的能從輪廓中看出一人正從房外走進,此人正是剛才外頭走廊傳來腳步聲的主人。
「⋯⋯」韓澤張開嘴想叫喚那人,卻發現喉嚨像在燃燒一樣乾燥又灼熱,灼痛感使他不得不閉上嘴靜靜等那人走進。
眼看來人越走越近,直到在床前停下,並將手上捧的某種東西放在床頭旁的矮櫃上,接著掀開紗幔,並將其捆綁起。
韓澤終於能看清眼前人的樣貌,是一名年齡約十五、六歲大,身穿淡紫配白色的婢女,她盤了個雙丫髻更顯得稚嫩,一雙圓滾滾的大眼一瞇起來就像在笑一樣。她熟練的打開窗戶讓陽光落進房內,當她正要為床上「昏迷不醒」的韓澤擦拭臉頰時,正好對到韓澤那雙睜開的雙眼。
那婢女雙眼瞪大著後退幾步,顯然被韓澤死人復活般嚇到,半晌後她卻立刻恢復如常,重新走會床前,笑吟吟的向韓澤說道:「公子醒啦。您肯定口渴,奴婢這就去幫您裝杯水。」
說不出話的韓澤也只能點點頭由她去,腦中則在不斷思考許多他想不通的問題。不過最要緊的就是把這個地方的所有情報蒐集好。
待那名婢女端水回到房內後,韓澤問道:「這是哪⋯⋯?妳又是誰?」
婢女聞言一愣,她默不作聲的輕輕將水遞給韓澤,沈默良久才說道:「公子,您現在所處的屋子是我們老爺唐長史——唐書之大人的府邸,您不記得了嗎?自從您在瀟湘閣被老爺請為『賓客』後便長期住在此處。奴婢是白悅,被老爺吩咐照料公子。」
「賓客?」韓澤眉頭一蹙,他雖不知瀟湘閣是什麼樣的地方,但卻有種不好的預感。
白悅的目光閃爍一下,手指刮刮臉頰,吞吞吐吐地說道:「公子可別為難奴婢,若是奴婢說出來會受罰的⋯⋯」
「但說無妨,現在只有妳我二人。」
白悅嘆口氣,最終還是順著韓澤的意說:「瀟、瀟湘閣是權貴、富人們專去尋歡作樂的地方。不過瀟湘閣比起一般煙花巷的其他店家又有些不同,瀟湘閣內接客的都是小倌,老爺正是公子的常客之一。」
韓澤揉揉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皺眉問:「妳的意思是我在瀟湘閣當小倌,並被唐書之這人看上後贖回府?」
「是的。」
「哈啊⋯⋯」韓澤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陣黑一陣白,在上次意識清醒時即使處境狼狽,他依然是韓太尉的嫡長子,才華萬貫、文武兼備未來無可限量的韓澤。但現在他是什麼?煙花巷內的一個小倌?一個過去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淪落為如此境地的身份。但他究竟是誰?若他是煙花巷的小倌,那又為何會有「韓澤」的記憶?
但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跟唐樂問個清楚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或許這又是唐樂的把戲不是嗎?
「白悅,我問完這個問題妳就可以先離開。」
「好的,公子。」
「我一醒來後頭痛欲裂,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認識周圍的一花一木甚至不知自己名字為何⋯⋯白悅,我究竟什麼時候能見到妳口中的『老爺』?」
白悅沒有急著回答韓澤,反而跪在床邊,抬頭握住韓澤緊抓被褥的雙手,這才緩緩說道:「公子,奴婢知道您對於自己一無所知的境況很徬徨、不安,但無論如何請您信任老爺,他將您置於宅邸中是對您的保護與關愛,他不會允許自己使您陷於不幸。」
韓澤垂眸望著眼前眼中閃爍光芒的少女,感受手上傳來的溫暖,他們雖然第一次見面,但白悅卻讓韓澤有種安穩、平靜的感受,就像他打從一開始就無條件信任白悅給予他的善意一樣。
「白悅,謝謝妳。我、我太徬徨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下的境況。」
「請公子別這麼說,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奴婢先告訴被公子遺忘的名諱吧,公子名為云清。奴婢能理解公子想見到老爺的急切之心,不過老爺現在忙於政事,已經有三天沒有回府休息,只要他一有空閒,奴婢定會向老爺告知。」
「我知道了⋯⋯妳先回去吧。」韓澤疲憊地揉揉眼角,等白悅離開房間後才悄悄掀開被褥下床查看房間。
房間的擺設除了一張大床,屏風外設有一張高起的倚榻,倚榻上沒有常見的茶几,只有枕頭、軟墊。倚榻旁是一扇大窗戶,從被撐起的窗扇可以看見外頭花園以及湖塘。
韓澤爬上倚榻,倚靠在角落的枕頭上,或許是外頭徐徐吹來的微風、或許是身下軟墊恰到好處的柔軟、或許是身體還沒有恢復導致的疲憊,韓澤覺得眼皮越來越沈。最後他陷入一個溫暖的黑暗中,而不是當初那冰冷又刺骨的夢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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