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少女想要重拾心跳（02） - 第二章．踏出一步，而後

──這一次，可以為了我而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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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這句話不斷迴盪在腦海。

那名陪我長大的女孩，那名我未意識到的少女，一直以來抱持的心意。

過去以來，我只考慮到自己的事情，在我決定放棄的那一刻，她是怎麼想的？

這漫長的幾個月以來，她又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怎麼度過的？

我不知道。

不可能會知道。比起認真在意周遭的人的她，總是故步自封的我是不可能理解的。假如她沒有親口告訴我，想必我一輩子都不會察覺。

然而，心意化為了言語。她採以直球對決。

像是再也忍受不了我的駑鈍，她把我所有不知道的事情，深埋已久的執著、強烈的盼望，一字不漏地呈現在我眼前。

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人。

居然連這種時候，還要仰賴他人的拯救。

胸口暖洋洋的。

頭頂的傘面伴隨雨滴發出啪噠啪噠聲響，我留意著步伐，盡量將傘柄靠往身體右側，以防走在旁邊的女孩肩膀淋溼。

「……」「……」

沉默的空氣猶如繞轉的行星，在我們之間周旋、徘徊。從踏出校門口、乘上公車到現在，雙方一個字都沒有開口。

有意無意間碰觸的肩膀，像是極其在意彼此的體溫，無法相連超過零點一秒，如牢籠般的雨水卻又反覆將我們推向彼此。

簡單來說，就是尷尬得不得了。

胸口感受的溫熱大概也是出自於此，心跳從剛才就無法冷靜下來。平時那個充滿活力的少女，現在也低垂著頭，暗紅色的瀏海遮住了視線。

煩囂的引擎聲遠離，只有踏濺的水花和傘面的清脆敲擊音伴奏著這無聲樂章。

最後，像是終於忍耐不了這陣沉寂，她開口了。

「小左……你說點什麼啊……」

「……」

「人家剛才都說那麼多了，你卻一句話都沒回應……」

「……我有說一起回家啊？」

「這哪裡算啦！」她總算抬起頭瞪了我一眼。

「就算妳這麼說……好吧。」我乖乖認罪，搔了搔臉頰，知道確實是自己不好。即便如此，也無法改變膠著的現況。

這不是可以輕易回答的話語。

若是不謹慎以對，恐怕又會有人受傷。

不能再因為自己的愚蠢消極和優柔寡斷去傷害到重要的人。

然而，一旦認真看待便發現自己腦袋一片空白，找不到適切的作法，進退維谷。我甚至開始後悔為什麼不在學校就分開，而選擇忍受這長達二十幾分鐘的酷刑。

要不是有人剛好忘記帶傘──思及此，某項重要事物隨著天際閃現的電光，重回我的腦海。

在此之前，有件事非得搞清楚才行。

「那個，萱，我問妳。」

「嗯、嗯……」

她靦腆地回應，視線在地上游移，彷彿在尋找一朵最漂亮的水花，屏息以待。

我深吸一口氣，將那按在心底的疑惑拋出──

「妳知道紫泱去哪了嗎？」

話一說完，我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寒氣從她的雙眼漏出，襲向我的背脊。

她眼皮不眨地死盯著地面，開口笑道：

「哈哈，剛告白完，對方心裡想著的卻是別的女生……啊哈、哈哈哈……」

總覺得事態往不妙的方向發展了。

「等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哪種意思……？」

「我只是很在意她──」

「你很在意她啊……」

「萱，妳聽我解釋。」

「明明說好有喜歡的人要告訴我結果卻趁著人家告白之後趁虛而入，什麼話都不說第一個開口提到的卻是別人的名字，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萱！？」

好在附近有一間便利商店，我立刻買了一瓶草莓奶茶回來，才沒有讓事態更加惡化。

「呼啊……冷靜下來了。」她捧著鋁箔包，我們坐在公園的涼亭下避開愈加張狂的雨勢。

「所以呢，小左，你要問我什麼？」

雖然很怕又喚醒什麼不該喚醒的東西，我仍以嚴肅的口吻問道。畢竟那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的問題。

「放學之後，紫泱不是去找妳了嗎？後來妳們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聽聞後柳夏萱歪了歪頭，回答：「什麼也沒做啊？」

「咦？」

「我們應該要做什麼嗎？」

「……」

看樣子我猜得沒錯，紫泱並沒有照著原先的計畫進行。理應屬於她的告白，變成了柳夏萱的告白……對象則從柳夏萱變成了我。

……這是怎麼回事？

當我思考時，眼角捕捉到了若有似無的目光，某人嘴裡咬著吸管卻不肯看我。與剛才的害羞不同，這是心虛的表現。

「萱，妳有什麼瞞著我嗎？」

「……！」

粉色透明的液體堵在吸管中，她的動作停止一幀。接著她放鬆了肩膀，認命地吐氣道：「為什麼小左會知道啦～」

「怎麼回事？」

「唔……」她發出如嗚咽的低鳴，抬起眼珠看我又放下。「就是……小紫她其實知道啦。」

「知道什麼？」

「就是……唔、告白這件事……」

「欸？」

要告白的事，紫泱她早就知情了……？等等，明明上個週末紫泱才決定要向柳夏萱告白，既然這樣，她又是多久之前得知這件事的？

「萱，雖然這樣問有點……妳是什麼時候和她說的？」

「一定要說嗎……」柳夏萱顯得既猶豫又難為情，反問道：「話說回來，小左你幹嘛這麼在意？」

「拜託了，先回答我。」

她欲言又止，與我目光相對幾秒後像是放棄了掙扎，吸了一口奶茶後撇開視線。

「上個週末，小紫來我家之後。」

「……！」

她指的是上週日，紫泱到柳夏萱家裡做甜點那一天，恰好是她決定要向柳夏萱告白的隔天。

也就是說，做甜點那天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打退堂鼓，放棄告白……這樣嗎？還是……

思忖著紫泱隱瞞此事的緣由，我不自覺從石椅上起身，望了眼灰濛濛的天空和交加的雨勢，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令人不耐的浮躁感。

「萱，抱歉，我得走了。」

「咦……」

「關於今天的事，我會再聯絡妳的。」

我將傘留在原地後準備離開，正當我打算拿起書包遮雨時，手腕上傳來一股溫暖而輕柔的觸感。

「小左。」

柳夏萱抓住了我。

回頭的瞬間，堅定的耳語傳入腦海。

「你又打算一個人解決嗎？」

與她澄澈的金瞳對上眼，我這才發現那隱藏在話語之下不安的神色。她微垂眼瞼道：

「雖然我不知道小左你在想什麼、打算去做什麼，可是我不能讓你就這樣走掉……因為你又露出那種表情了。」

不過隨著她再度睜開雙眼，方才的不安彷彿海市蜃樓，一眨眼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手腕上微微加重的力道。

「是和小紫有關的事對吧？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是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是不能跟我說的事嗎？」她又再度開口相同的話，表露與上次放學後如出一轍的擔憂眼神。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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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你又只是──想把一切都背負在自己身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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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打算找藉口搪塞時，她嚴厲而溫柔地說出這句話。

……看來，不管再幾次都一樣瞞不住她。

而且不管再來幾次，我都還是一樣愚蠢。

明明她已經將一切毫無保留地傾訴於我，我卻依然沒有長進地想倚靠蠻力獨自解決。

如果沒有她，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迷失在哪條死巷裡。想到這，我不禁苦笑出來。

「……小左？」

看見我不合時宜的舉動，柳夏萱疑惑地彎起眉毛。我順勢掙脫她的手，拿起雨傘朝天空撐開。

「走吧，萱。」

之前不將這件事告訴柳夏萱，是基於紫泱的要求必須假裝不知情，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既然紫泱選擇隱瞞，原先的目的無法達成，柳夏萱也有知情的權利。

再者，我也該改變做法，不能再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

「我會告訴妳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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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紫泱沒有回來。

因為校慶補假的關係，週一不需要上課，也就是延續週日共兩天的假期。

換句話說，已經整整兩天都沒見到紫泱的蹤影。由於沒有手機，也不知該從何找起，我們在校慶後徹底失聯。

等待她的人不只我一個，還有在聽完我說明一切來龍去脈後，執意要留在我家過夜的柳夏萱。

她意外地迅速接受事實。關於我們的相遇、紫泱的真實身分，以及為了恢復心跳而接近自己的這件事。或許是長久以來積累的信賴關係，讓她願意無條件相信我，沒有過問太多。

只不過，在我提到同居的事之後，她的眼底徹底失去光芒，並一聲不響離開我家。大約半小時後，她提著大小包的行李再次登門拜訪，順理成章地住了下來。

然而，如同連下了兩日的冬雨，灰暗的天空始終不見破霧的曙光。

未明的現況，消失蹤影的幽靈少女；來自相處多年的青梅竹馬的心意，於胸口醞釀並膨脹的不具名情感。心猿意馬的兩人。

共處同一片屋簷下，卻沒有任何進展，無暇思考那場告白的回答。

我們兩人，就這樣處在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氛之下，無所事事地度過這個難得的假日。

迎接週二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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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了……」

朦朧的意識中，聽見某人的呼喚。

鬧鐘沒有響，不知道身在夢裡還是現實，只能從無法完全睜開的眼縫中窺見窗外的天色，反射認知到現在是早晨。

「起床了……！」

有人在搖動我的臂膀，我順勢翻過身去，嘗試看清眼前的黑影。

我努力睜開失眠的雙眼，晨光灑落的髮絲散發微微的紅紫色。眼前的臉蛋小巧而嬌俏，臂膀上的力道很纖細。

我這才猛然回想有個人昨晚在我家過夜，下一秒，腦海不自覺將眼前的人影與記憶中的某塊影像連接在一起。

「──……！」

擅自的認知使我迅速起身，腦袋瞬間清醒，同時在察覺到此刻坐在床沿上的人是誰後，內心湧起一股厭惡感。

「啊，你終於起床了，小左。」

「……早安，萱。」

「真是的，叫都叫不動。」

少見地只在後腦綁了一束居家風馬尾的柳夏萱，對我露出看似責備的「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鬧鐘呢？」

「早就被我關掉了啦。」

我看了看時鐘，確實已經超過了平常起床的時間。想不到自己熟睡到這種地步。

「抱歉。」

「沒關係。」她笑嘻嘻地說：「難得可以看到小左的睡臉嘛。」

「妳沒有偷拍照吧。」

「啊，忘記了！」

下一秒，我們的眼神彼此對上，相互凝視。

「…………！」

淡淡的呼吸聲隨著漸強的力道戛然而止，柳夏萱率先起身，用僵硬的語氣道：「快、快點起床喔，要遲到了！」

「喔、嗯……」

無從應對的微妙氣氛讓我只能支吾出聲。

「小紫她……也會像這樣叫你起床嗎？」

「咦？」

聽見柳夏萱的低語，我抬頭以視線詢問。

「沒、沒事！快點起床喔，小左！」

「妳剛剛說過了啦……」

「反正你還沒起床嘛！」不知為何對我吐了個鬼臉的她，在最後面露一抹微笑離開房間。

目送那融於日常景象裡的豔紅馬尾，我有一瞬間以為自己還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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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放晴了。

走在上學的路上，久違地呼吸新鮮空氣，循環鼻腔的終於不再是雨水的潮溼氣味，而是乾燥而冷冽的清風。

藍天或許真的具有魔力。雖然水窪沒有完全消失，偶爾映照出的都市一角，以及腳底發出的水花聲，都讓人取回了些許童趣。

多虧天空作美，短短的路途上，我們有說有笑。

熟悉的街道，隨便一指都有回憶的影子；許久沒有一起並行的腳步，替灰冷的水泥添上活力。

理所當然而珍貴，讓我再次意會到眼前的玩伴已然成長為跨越時光的少女。昔日與往後的未明關係糾纏著內心，在這片舒爽的藍天之下，唯獨這點困擾著我。

不過這樣的煩惱，也在我們抵達公車站後，被停下腳步的沉默所取代。

我們之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不發一語盯著地面。公車未到訪的這段期間，我們混在人群裡，等待某個信號。

「那個……」「小左。」

我們同時開了口。

「妳先說吧。」

「嗯……」她停頓了一會，抬起臉來。「小左，你想怎麼做？」

我看著她認真的臉龐，回頭思考著。

兩天沒有現身的紫泱，不曉得這兩天會待在哪裡。不知為何隱瞞一切的她，假如就此不再現身，大概就束手無策了。

面對不明朗的現況，我們無法採取行動。她是死過一遍的幽靈，無法藉由正常的管道或方式找到人，消失就是消失了。

我與柳夏萱肯定都不希望發生這種事。為此能做的只有確認各自的想法，讓彼此的心意一致，應對接下來的情況。

回望柳夏萱無瑕的雙眸，我開口回應：

「我想幫助紫泱。」

「我也是。」

她不加思索地附和。這也是當然的，她肯定不會放下有難的人不管。

「但具體要怎麼做？」

只是雖然方向一致，對於確切做法卻完全沒有頭緒。

紫泱的心上人有了別的心上人，從「與對方交往」為前提的出發點已不成立。假使柳夏萱真的願意與紫泱交往，大概也會被拒絕吧，畢竟這可不是同情的遊戲。

「我想要和她談談。」柳夏萱給出了坦率的答案。「我想先了解小紫的想法，再決定該怎麼做。」

「是嗎。」確實比起動腦子，這種直接行事的風格更適合她。「真不愧是萱。」

「我怎麼覺得小左是在損我？」

「妳多想了，我是真心的。」

「騙人～～」

「總而言之，先見到紫泱再說吧。」

公車到站，我們隨著人潮上車，搖搖晃晃地前往學校。

二十分鐘後到站，依循著熟悉的路線前往所在班級。穿過廣場、中庭，經由右側樓梯前往三樓，最後繞過轉角，抵達二年六班的門口。

腳步還沒踏進教室，視線率先往裡頭追尋，隨即看見一頭令人懷念的青紫色長髮。

就和之前一樣，她坐在我的座位旁邊，將雙腿併攏撇向走道，笑著與他人談天。

她的視線在下一秒與我對上，緊接著──

「小紫，早安！」

柳夏萱從我身旁衝了過去，以一如往常的口吻打招呼。

「夏萱，早。」紫泱揮舞著手，微笑予以回應，我則默默走進教室。

「你們今天一起上學嗎？」

「嗯！啊不對……我們是剛剛在校門口剛好碰到的！」

「是嗎。」她微瞇雙眼，以平時的語氣答道，隨之轉頭看向我。「左同學也是，早安。」

「早。」

「是不是半夜在偷偷做什麼事，講話有氣無力的。」

「睡過頭了。」

「跟長了黑眼圈的北極熊一樣呢。」

「那叫作熊貓吧。」

「如果上課打嗑睡我會偷偷告訴老師的。」她豎起食指，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是她。

是我熟悉的那個紫泱。

講話我行我素，淨說一些讓旁人難以跟上的話，看似在意又好像沒在顧慮，就和平常沒有兩樣。

沒錯，根本和平常沒有區別。

搞什麼？

「喂喂，臉太臭了吧。」

就在我陷入沉思時，斜後方突然傳來呼喊。

轉過頭去，俐落的褐色短髮映入眼角。和往常一樣上揚的嘴角與細長的雙眼，清秀到令人有些生氣的臉龐。

何又雲。

他什麼時候跑到我背後的？而且沒有背著書包，看起來已經進教室一段時間。

「不可以這樣汙辱熊貓哦。」

紫泱代替我接了他的話。我這才發現紫泱面對的方向，正是何又雲所在的位置。

「說得也是，真抱歉。」

「肯定是因為憂慮全球暖化而熬夜了吧，真可憐。」

「現在到底在說北極熊還是熊貓？」

……怎麼回事？

一股違和感自心頭湧出。

「我我！我個人比較喜歡北極熊！」

「哦？為什麼？」

「因為草莓跟剉冰比較搭！」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北極熊會瀕臨絕種了。」

三人間相互鬥嘴，看似和樂融融的景象。

看在旁人眼裡或許並不奇怪，雖然經過不到一個月，我們幾個人的關係確實在這段期間更進一步。一起吃飯、上課，下課也聊在一塊。課堂報告同組，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和課後練習，能相處的時間幾乎沒有浪費，逐漸形成緊密而自然的關係。

人就是透過這種平凡的方式變得親密，回過頭來才發現早已密不可分。

然而，今天不是這種日子。今天可不是所謂「平凡的一天」。不該是這樣。

這樣未免太奇怪了。

「這是怎樣……」

不經意間，黏稠的情緒從嘴角漏出，三人同時看向我。

「小左……」

我知道的。柳夏萱只是想維持平時的作風，以自然的方式找機會開啟話題，這總比在什麼都沒搞清楚的狀況下開門見山，結果卻適得其反來得好。

她是在以她的體貼，嘗試介入這種情況。

我理解。

可是無法接受。無法對現狀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視而不見。我已經決定要好好面對了。

為何大家都裝作沒事的樣子？難道只有我一個人這麼想嗎……

「真是的。」一道嘆息聲適時地打斷這陣沉默。

「到外面說吧。」

不知為何，何又雲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比向身後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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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早自習開始還有五分鐘，清晨的走廊流動著朝著固定方向移動的人潮，以及抓緊時間買早餐的急促腳步聲。

我們從走廊最前端走到最後端，低頭的學生們沒有注意到我們，或許是我們很安靜不值得引起注意。

就這樣遠離教學大樓，我們四個人最後停在後方校舍的看台附近，冷風直面打在我們臉上。

沉默沒有維持太久，率先出聲的人是紫泱。

「夏萱，抱歉。」

她微微低下頭，說出了這句話。

「咦？」柳夏萱意外地看著紫泱。

「我利用了妳。」

「……小紫？妳在說什麼？」

紫泱將視線投往我的身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妳應該知道了吧？我猜左同學已經跟妳說了。」她指的是自己身為幽靈這件事。

柳夏萱看了看我，再看向紫泱，輕輕點了頭。「可是小紫……」

「左同學也是，抱歉。」

「……」

「我騙了你。」

沒有讓柳夏萱把話說下去，紫泱接著轉向我，說出類似的話語。

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回應。沒有想到她會這麼乾脆地挑明，不打算隱瞞。

「我讓夏萱去找你，然後自己消失了，對此我感到很抱歉。」

接著她轉向身邊的少女，以柔和的表情詢問：

「夏萱，妳有好好說出口嗎？」

大概是沒料到紫泱會直白地提及那件事，柳夏萱先是一愣，隨即有些慌張地眼神游移，點了下頭回應：「但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小紫妳……！」

「沒關係的，這本來就是為了妳。」

「為了我……？」

「我希望妳可以幸福，所以沒關係。」紫泱頷首微笑。「我利用了妳來讓自己感到滿足，所以想跟妳說聲對不起。」

「小、小紫才不用道歉！」

柳夏萱以堅定的語氣反駁，用力抿了下嘴唇。「是我不懂小紫的心情……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那種事。」

「沒關係的，夏萱妳不用想太多。」紫泱走上前一步，撫上柳夏萱的手臂。

「……那小紫妳呢？妳怎麼辦？」

大概能明白紫泱的意思，柳夏萱不打算繼續深究，因此轉往另一個話題詢問。

「這只不過是普通的失戀哦？」

柳夏萱一愣，搖了搖頭。「不對，可是這樣的話小紫妳就沒辦法……！」

她欲言又止，沒有把話說完，並將目光瞥向從剛才到現在都只是在一旁默默觀看的何又雲。只見他聳了聳肩。

「如果班長妳是擔心穿幫的話，不用顧慮。」

何又雲這時也走向前一步，帶著慵懶的語氣與紫泱並肩，向著我與柳夏萱。

「紫泱是幽靈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

「包括為何回到這裡，以及必須與某人交往的原因。」

……原來是這樣。

剛才體會到的違和感就來自於此。我正想說為何他們兩個可以正常對話了，互動的感覺和之前不同。

難怪何又雲會說出那種話，像是能讀懂我的心情，因為他也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場上了。

心裡有一股無法言喻的情感在膨脹，與剛才的煩悶混雜在一塊。

「那……小紫妳接下來要怎麼辦？」沒有隱瞞的必要，在場四個人都已經知情，柳夏萱徑直朝紫泱投以關心。

「怎麼辦，當然是再尋找下一段戀情囉。」她笑著道。

「說是這麼說……」

「失戀這種事大家都會經歷個幾次的，對吧？」

柳夏萱微張小口，而後閉上，看起來有話想說，卻找不到適當的言語。

「還是說，夏萱妳願意為了我，放棄左同學嗎？」

「……！」

紫泱提出了唯一的解法，直接將選項攤在柳夏萱面前。對此，柳夏萱只能露出心有不甘的表情。

「沒辦法，對吧？那就只能這樣了。」

「小紫……」

「對不起喔，用這種方式。我明白夏萱妳的擔憂，但目前沒有其他更好的作法了，所以說抱歉──」

「不要再道歉了。」

紫泱的話說到一半，某道聲音唐突地介入。

下一秒我才意識到，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為什麼妳要一直道歉？」

聲音不由自主從喉嚨鑽出。所有人看向了我，而我只是盯著自己的腳邊，壓抑語氣。

「為什麼要擺出一副我們其他人都是受害者的姿態？」

聲音迴盪在走廊，使我意識到自己的情感正逐漸膨脹。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降低音量，而是像個任性的小孩把積在胸口的不滿傾倒而出，像是有根重要的線脫落。

「為什麼要裝作一副自己無所謂的模樣？」

明明那些就不是假的。

過去的生活，彼此間的相處，臉上的笑容，不經意的眼神交流。雖然我無法明辨每人心中的想法，但我能斷言，這些都不是虛假的。

那天在頂樓上看見的表情絕對不是假的，聆聽見的心跳不是假的，她所訴說的心意更不是假的。一切都切實地存在於此處。儘管微弱，正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是自我的證明，會持續奮力地脈動。

所以，她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即便我無法讀心，也能肯定那就是違心之論。

至此我終於抬起頭來，目視前方的紫髮少女。下一刻，我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無法形容此刻映入眼簾的表情。

看似在笑，卻又像是硬將嘴角給牽起來；細長的眉毛以難以察覺的弧度垂掛，盪漾的雙眼透露出某股我無法參透的情感。

泫然欲泣──我在一瞬間找到這個詞彙，但這樣的認知也隨即崩塌。

「你在生氣嗎？」

她用完美的笑容偽裝一切，讓我再也分辨不出真假。

「因為我騙了你，所以你在生氣嗎？」

「……不。」

「說得也是，我不應該一直道歉，明明還有更重要的話得說出口。」

隨著話語落下，紫泱雙腳併攏，雙手垂握在大腿前，朝我輕輕一鞠躬。

「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

「……咦？」猝不及防的舉動使我一愣。

「謝謝你收留我，陪我商量如何尋回心跳的事，以及各種地方，你幫了我很多。」

……等一下。

「接下來你不用操心了，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慢著。

「隨身物品我有帶走，剩下的你可以直接處理。上次買的衣服就留給你的母親穿吧，我都摺好放在房間裡了。」

別這樣。

「這三個星期我過得很充實，也很愉快，這都是多虧了左同學。」

不要用這種語氣道謝。

「至於冰箱剩下的牛奶和麵包……我想應該不用擔心。」她不著痕跡地瞥了柳夏萱一眼，露出溫柔的微笑。

「再一次，謝謝你這陣子的照顧，左同學。」

紫泱再度深深鞠躬，猶如要將過往的一切奉還，切割得乾淨俐落。

面對這樣的她，我已經沒有立場再多說些什麼。

「……妳接下來呢？」

僅能從乾燥的喉嚨擠出這最後一句的關心。

至少確保離開後她的生活能有照應，否則柳夏萱也會放不下心吧──我如此懷抱最後的希望，自欺欺人地想著。

「關於這點，你不用擔心。」

如同抓準時機，何又雲在此時介入我們之間，來到我的斜前方。

在心底升起預感的同時，他遞出手掌，不讓我有一絲找藉口的機會，斬斷我最後的掛念。

「紫泱她從前天開始，就借住在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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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音樂盒的旋律，在腦海深處靜靜奏響。

於內心默唸的旁白，述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一名不畏世事的天才女孩。

一名蜷縮角落的怯懦女孩。

一名惡霸與他的瘦弱跟班。

由四名年齡不到十歲的孩童，所展開的一段小小校園冒險譚。

從登場的角色與描述來看，不難猜到故事走向，主要角色是兩名女孩子。

膽小的紅髮女孩，某天運氣不好被惡霸纏上欺負，無法抵抗的她蹲在地板哭泣，恰巧被路過的紫髮女孩撞見。

面對體型比自己高上一截的對手，還有人數劣勢，紫髮女孩不僅沒有逃跑，反而機靈地運用自己的智力和反應，最終趕跑了惡霸與跟班。

因為這一次的事件，讓原先屬於不同世界的兩名女孩，結識成為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

這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故事。

比起驚天動地的奇幻冒險，感人落淚的羅曼情史，或是曲折離奇的懸疑推理，對眾人而言，這充其量是用來度過睡前時光的床邊故事。相信沒有任何人會否認這樣的說法。

然而，即便在大家眼裡看似相同的事物，依據不同角度與個人經驗，卻也能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貌。

甚至足以成為夜晚發亮的星辰。

「你喜歡嗎？」

朦朧的記憶中，某道嬌小的身形與悅耳嗓音映入腦海。

「喜歡。」

另一道聲音回應了她。那道聲音的主人……年僅九歲的我，不加思索如此回答。

「我想要畫下來！」

純真而純粹的宣言，響徹在記憶深處。這是只有孩童才能發出的清澈鈴音。

「這樣啊。」

模糊而熟悉的身影，笑著對我這樣說。

「那你來畫我的小說吧！」

從未體驗過的對未來的期待及喜悅蔓延全身，逐漸充盈內心。我回想起人生中第一次發現寶藏的心情。

眼前倏地綻開一抹光芒，那是從一塊抹著泥土的寶石中裸露而出的絢爛光輝。我雖然瞇細了眼卻沒有轉身，伸手想要抓住那道燦爛。

我伸直手臂，努力延伸自己的指尖，讓肌肉達到緊繃極限，咬緊牙根。就在即將碰觸到的剎那──我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臉上掛著淚痕。

我坐在床上努力嘗試回想，發現自己愈是用力，剛才的夢境就離自己愈遠，最後散成一片模糊的影像，什麼都想不起來。

甚至不知道那是否是一場夢……只有熟悉的懷舊感纏繞著我，但也只維持僅僅一瞬。

無法沉靜下來的噪音與無名的重量留在心裡，驅使我離開溫暖的床鋪，走向客廳。

寧靜的屋內只有秒針滴答的轉動聲。皎潔月光透入玻璃，化為薄幕壟罩著漆黑而冰冷的傢俱。

看向時鐘，午夜一點半。陪襯著難得全消的睡意，我泡了杯即溶式奶茶暖和身子，一邊環視屋內。

毫無生氣。不如說這很正常，如果感覺到些什麼才要教人害怕。

可是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有個會莫名其妙消失，又突然出現的幽靈待在身邊，待在這個家裡。

目光理所當然地朝那裡追尋，門扉敞開的某間客房。我不自覺朝那裡走去，按下燈光開關。

明明才過沒幾天，裡頭的氣息卻彷彿剛才的夢境一般，以驚人的速度消退。注視著某個情景愈久，現實感就愈會迅速地裸露而出，進而將過去的印象覆蓋，我忽然被這樣的認知席捲。

而且她復原得很徹底，與其說用不到的東西就處理掉，實際上她根本沒留下什麼。

只有個地方不一樣。

書桌檯面上，擺放著我先前借給她的筆電。

電源燈依舊散發著微弱藍光，機體相連插座。我如同循著閃爍燈號飛行的飛蛾，動手將筆電打開，按下開機鍵。

經過約一分鐘的等候，進入桌面。

然而桌布沒有任何變化。就和我借給她時一樣，是一片青翠的草原。本來心想或許她會留下什麼樣的惡作劇，例如惡搞桌面，或是留下記事本。

但發光的螢幕上就只是一片看膩的草原。

是不是沒睡飽開始神智不清。人都已經走了，只是個借住的過客。既然對方沒有留戀，我又何必這麼在意，跟個笨蛋一樣。

閃爍的藍燈像是認同我的說法，不停歇反覆明亮。最後，我闔上那什麼都沒留下的筆電，離開空蕩蕩而漆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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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踏出一步，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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