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歲山既是一座山，也是一個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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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歲山開宗立派已有千年之久，祖師爺扶桑子陰陽共體，號稱天人。傳言，他上可通碧落，下可入黃泉，「碎岳」便是他從九幽深處拔出來的絕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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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人間烽火不休，狼煙四起，有人說，上天派下真龍，龍卻不願臣服人類，故而大鬧人間。是扶桑子出山，劍挽天河，一劍將龍斬殺，釘死在龍脈上，人間從此太平，故而才有了當今的皇朝——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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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前，執歲山盤踞了整座龍脈，連人間天子都要敬畏三分；百年之後，執歲山隱居在深山野林裡，昔日輝煌的仙閣宮觀陳舊落魄，在武林大派裡頭，早已被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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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子隕落後，那絕劍「碎岳」被封印在龍脈上，吸引無數江湖浪客。然而，千萬個人都試過了，卻沒有一個能將其從山上巨岩中拔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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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歲沉酒十五歲那年，按宗門規矩行撫劍禮，卻不想竟然輕輕鬆鬆地將它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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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當歲沉酒的手碰上劍柄時，群山震蕩，龍吟嘯天。碎岳出世，月罩日冕，一時之間大地撼動不止，似有九幽陰兵，千軍萬馬，急欲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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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歲沉酒拔出碎岳的那一刻，陽光燦爛，巨浪也在瞬息之間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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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都是傳聞，傳聞從來半真半假。事實上，那天的確剛好撞上日蝕，但剩下的，全都是執歲山掌門讓人散播出去，邀買人心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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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執歲山實在沒落太久，單靠歲沉酒一人單打獨斗，是走不回眾人視線之中的。有時候，也許就得靠一些旁門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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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歲沉酒順著山道走回山門時，被小師妹歲芷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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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挑眉，這在她意料之中，故而她什麼也沒說。歲芷紅著臉，衣服倒是穿戴整齊，換了一套，不知是故意還是不小心，竟換成了一套與魚英相仿的天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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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為人處世向來淡漠，又因其武力高強，掌門把整座執歲山的希望全押在她一人身上，是以她在執歲山中積威甚重，旁人無不尊敬，歲芷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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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裡，歲芷尚能憑借年幼又會撒嬌的優勢與歲沉酒說上幾句話，可是如今，她當著師姐的面做出了這種事，實在是……讓她連直視歲沉酒的眼睛都會覺得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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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嚅動嘴唇，低著頭小聲道：「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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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問道：「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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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雨已經停下，但她早已被澆得渾身濕透。歲芷手上拿著兩把傘，一把濕淋淋的，水順著傘間滴落，另一把則相反。想來，歲芷自回來後，便一直在山門口等她，想給她帶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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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番情形實在尷尬，但即便如此，歲芷仍然鼓起勇氣面對她，還給她帶了傘，歲沉酒心底嘆息一聲，走向前去，示意歲芷跟她走回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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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帶著歲芷回到了古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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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月，是歲沉酒獨住之殿，位於山頂，僅次於掌門所在的主殿。每當夜晚，皓月當空，總是近鄰此處，故取名為古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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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入內後把歲芷留在了外殿，自己則先入內換了一套干淨的衣服，用巾布把頭髮搓得半干，一番整理，便來到歲芷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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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低著頭，仍不敢望向她的眼睛。歲沉酒眼眸微斂，從懷裡掏出了一對青玉耳墜，交給歲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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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一下就認出來了。驚呼一聲：「這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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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沒有否認，只是「嗯」一聲，說道：「她說此物是她與妳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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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心裡頓時小鹿亂撞，整個人都變得暈乎乎的。她接過那對耳墜，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滿腦子都是魚英面染潮紅，薄汗輕透衣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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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怦怦地跳，雙手不自禁發顫。卻聽見歲沉酒道：「妳要知道，她今年年方廿二，江湖裡聲稱得到她信物之人，數有三百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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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整個人如遭雷擊，靜止不動，面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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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繼續道：「我不知她是否於你有意，若有，則最好；若沒有，妳也須明白，自己不可深陷其中，為此廢了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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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低低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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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繼續道：「她說了，此物可以是信物，卻也可以算作賠禮。此事是否要揭過，全在妳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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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芷心想，此事雖在我一念之間，可魚英又豈是會困囿在她念頭裡的泛泛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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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魚英。魚英的唇線姣好，吻起來沒有口脂香氣，落下來沒有印子，但偏生就是紅豔得厲害。似櫻桃飽滿，又似血濃豔。當魚英靠近她時，那身天青色的衣服就像晴朗的天，把她整個罩住，又包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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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英的眼睛是極淺的琥珀色，像是千年的化石，有那麼一刻，歲芷錯覺自己是被凝固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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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歲芷嘆了口氣，對歲沉酒低聲道：「我知自己於她而言，不過是魚水之歡的對象。論美貌論武功論出身，她都沒有非我不可的理由，也知曉她對我並無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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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靜靜地聽，歲芷細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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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武林盟比武時我便注意到她了。雁門勢大，主席上坐的是她的母親。她坐在魚宗主身旁，拿著一把團扇，扇面上繡著魚與落英，落英哪及她繽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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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要跟她比試她都不比。我記得，有個人嘲諷她武功不精，全場的英雄豪傑卻都在罵那人不懂得憐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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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我從來沒見過像她那麼美麗的女子，誰都會為她傾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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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說著，歲芷的眼淚止不住啪嗒啪嗒地掉，歲沉酒拿出帕子，為她擦拭眼淚，誰料，越擦越多，到最後歲芷已經嚎啕大哭一般喊：「我好喜歡她，我真的好喜歡她。第一眼，第一個瞬間，我就知道我喜歡她。師姐……師姐，師姐也許不懂那種感覺……我不奢求能與她地久天長，只是希望她看一看我，碰一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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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哭得像個孩子，歲沉酒不禁想起自己把歲芷撿回山門的那一天，那時候她才十三，歲芷只有十歲，哭著喊爬不了那麼高的台階，好想就此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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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歲芷最終還是靠著自己爬上了台階，沒有放棄，她是個堅毅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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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次這個堅毅的孩子選擇了放棄：「這副耳環我會好好收下，當做紀念。但是對於魚少宗主，我是不會再有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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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看著她，她滿臉都是淚痕，眼神卻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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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我不會耽溺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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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沉酒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在歲芷哭完之後把她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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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漫步於山林之間，看葉影斑駁的蔭地，看天空也被肆意生長的枝葉遮住大半。鐺——鐺——掌門主殿的巨鐘狂鳴，歲沉酒知道這是有事宣告，要弟子集合的意思。她扛起碎岳，又往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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