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蝶夜已經醒來一陣子了,他發現自己被翻身成側躺著,但任尚雨似乎不在身邊,病房很安靜,他有些無聊,盯著窗外放空。天色陰惻惻的,他猜待會會下雨。病房的小窗看不清雲朵,他無從辨清天氣,但他從熟悉的胸悶感受到空氣的濕度確實上升了。
病床忽然晃了一下,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唔了一聲。
「抱歉老師,我吵醒你了嗎?」
「……欸有。(沒有。)」安蝶夜喘了幾口氣,任尚雨探手過來,輕輕揉著他的心口,等安蝶夜不再喘氣,他才抬手。
「……你紫、紫偶。(你走。)」
「不走。」
「……哼。唔……唔要以為,你奧顧我,我機、機又,為感葉你。也……也唔要,以為,我嗯淤要你。(不……不要以為,你照顧我,我就,會感謝你。也……也不要,以為,我很需要你。)」這是安蝶夜醒來後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任尚雨沒想到竟然是為了趕走自己。他能理解導師身體不好,不希望被他看到,導師一向愛逞強,不想要被他照顧,但是他還是心裡委屈,安蝶夜醒來就沒有對他幾句好話,他真的不好受。於是任尚雨拿起手機就快步走了出去,安蝶夜知道他走了,嘆了一口氣,用使不上什麼力氣的左手搓著胸口。
任尚雨提著早餐回來時看見的便是安蝶夜在床上掙扎,他按不到急救鈴,藥又被放在床頭櫃上,他看不見,也拿不到,心臟不適只能乾著急,連帶的雙腿也痙攣起來,咚咚敲在護欄上,口水巾的位置已經跑偏,讓不斷湧出的口水濕了枕頭。任尚雨隨地放下早餐衝了過去,一手圈起他,另一手拿起藥罐急忙倒藥放在安蝶夜嘴裡,還落了幾顆在床墊和手上。安蝶夜閉眼喘了一會,才虛弱地半睜開眼看他,任尚雨低著頭,揉捏他痙攣的癱腿。
「老師……」任尚雨本來想為自己沒有將急救鈴放在他手邊而道歉,但終究年輕氣盛,梗著那口氣就吞了道歉,改道:「老師,你看。我要是真的不回來了怎麼辦?你又要一個人忍過去了是吧。忍不過去、忍不過去就一個人在這裡病發?你難道要跟那一天一樣忍了一天讓自己差點死掉,再多被下幾張病危通知書嗎?老師,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贏,放,滾。(鈴,放,滾。)」任尚雨被他油鹽不進的態度驚訝了,怒氣上頭,打定主意坐在這不走了。他放下安蝶夜,就在安蝶夜以為他要走了的時候,他從門口提了早餐,走過來放下,替他翻了身便坐在他面前開始吃。實際上他一直偷偷瞄著安蝶夜,安蝶夜並沒有要被他氣得發病的樣子,他覺得有些奇怪,但那人剛纔才發過病,他也捨不得讓他再受罪,也只是安靜吃著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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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尚雨吃完早餐,外頭漸漸下大了雨,安蝶夜又睡了,瘦削的身子在被褥下隨著呼吸縮張。任尚雨看了會小說,拿起電腦,在他身旁開始做事。灰暗的天空被驚雷插入,鋥亮地驚醒了安蝶夜。他還未睜開眼睛,左手便揪在胸前喘息不只,任尚雨扶起他的上半身讓他靠在自己懷裡,餵他吃了一顆藥,安蝶夜睜開眼,眼角疼出了淚光,藥物並沒有起什麼效用,任尚雨焦急地看著時間,安蝶夜已經呼吸困難,幾乎看不見漂亮的眼瞳,大片泛藍的乳白佔據了他的眼眶,任尚雨終於等到時間過去,再餵了他一顆藥。
好像過了一個小時那麼久,安蝶夜終於喘息過來,累得渾身癱軟,連還有些許力氣的左手和脖頸都只能軟弱地癱著。任尚雨稍微搖高了床,將安蝶夜從自己懷裡轉為躺在床上。任尚雨早就不委屈也不氣了,他擔心都來不及了,問安蝶夜需不需要讓醫生進來看一看心臟。安蝶夜唔了一聲表示不要,閉上眼休息。
安蝶夜睡得正熟,甚至眼都沒完全闔上,口水無意識地掛在嘴邊,任尚雨心疼的很,不捨得叫醒他,但又知道時間到了,只能摸摸他的手,試探地喚他兩聲,他很怕直接搖床起來會一不小心驚到了面前的人,不得不叫醒他。好在安蝶夜順利醒了過來,模糊的視線冷冷看著任尚雨在他身邊忙來忙去,往他胃裡填進東西。
「唔……呃。(不……餓。)」安蝶夜剛醒,睏的更說不清話,他似乎也注意到這點,沉默地讓任尚雨繼續灌食。
「老師,別鬧脾氣了好不好?等你復健好,我們就可以一起回實驗室了,嗯?」安蝶夜無言以對,他搞不懂這孩子怎麼老覺得他在鬧脾氣,他忍不住反思自己從前的表現,怎麼想也不像會鬧脾氣的人啊,有時他真的很想把任尚雨的腦殼敲開來,看看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他根本只是想要趕走任尚雨,讓他回去好好關注實驗,好好繼續他的課業而已。誰知道被這孩子誤以為是鬧脾氣,他嘆口氣,要是直接趕他回實驗室,任尚雨也會認為自己離不了人而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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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一天的訓練和復健——包括吞嚥訓練,他可不想一天到晚被任尚雨做管灌——以後,安蝶夜竟然向以前一樣失眠了,瞪著天花板發呆。任尚雨睡在陪護床上,因為床太短了,頎長的雙腿彎著,只有呼吸聲傳來。安蝶夜不想吵醒任尚雨,也不想只因為自己失眠就按呼叫鈴,只能乾瞪著眼睛躺了大半晚上,一直到任尚雨睡眼迷糊地爬起來要給他翻身時,他才連忙閉上眼,假裝自己睡著了。
「……老師?」任尚雨很輕很輕,那聲音好似比耳語還要微弱地問。安蝶夜心中一跳,脆弱的心臟都漏跳了半拍,他發現自己沒睡著了嗎?他想,要是讓他發現了,任尚雨絕對會告訴醫生,然後讓他吃藥,只能一天睡過一天;他知道自己吃安眠藥若非無效,就是後勁很強,真的不適合吃。在他胡思亂想時,任尚雨給他翻好了身,正對著窗戶,也是陪護床的方向,隨後他感覺到什麼東西很是接近,卻沒有真正碰觸到地拂過他的髮鬢。安蝶夜愣住了,呼吸隨之一梗,心臟跟著大力跳了起來,震得他胸腔發疼。任尚雨見他呼吸有些不順,以為是變換體位所引起的,於是伸手在他胸口上慢慢打著圈子,揉搓他的胸口。安蝶夜被他揉著心口,在雨滴打在窗沿的踢踏生中漸漸感到意識遠去,他莫名失眠,又莫名睡著了。這次他睡得很深,連夢境都沒有出現在他無光的意識城池中,直到早上任尚雨要餵他吃第一餐時,他才被喚醒,在宇宙中漂流了半晚的意識咔一聲歸了位。
不過好像有點錯位,傍晚醒來的安蝶夜想起午時自己意識模糊,只感到恐慌和渾身的不對勁,哭得滿臉淚水,就忍不住覺得丟臉。好吧,也許任尚雨在這一點上說對了,他有時還真是會鬧脾氣的。
任尚雨在他身旁吃晚餐,安蝶夜剛被灌完食,只能靠坐在被搖起的床上,百無聊賴。
「……雨。」
「怎麼了老師?」
「嗯……我想……起、起影……護工。(我想……請……護工。)」
「怎麼突然這麼說?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
「唔是……你,實驗……(不是……你,實驗……)」
「我的實驗怎麼了?」任尚雨大致瞭解安蝶夜的意思就是要叫他回去做實驗,但他裝作不懂,反問安蝶夜。
「你,為去握實驗,護工噁以,勿我……(你,回去做實驗,護工可以,顧我……)」
「沒關係的老師,是我自己想照顧你,我等你……一起回實驗室。」
「唔要。」安蝶夜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老師……」
「盎雨,我說了。」安蝶夜用盡全力慢慢咬字,忽視了流下的口水。雖然視線模糊,但安蝶夜冷冷望著他的方向,還是讓任尚雨心裡一震。他好像穿越了橄欖色,望見實驗室裡的忙碌身影,那時安蝶夜也總是漠然地看人,但他眼裡也不全是實驗,任尚雨知道自己也曾經站在那雙橄欖綠的眼睛之中,無論是安蝶夜稱讚他的實驗做的很棒、實驗告一段落時,帶他出去吃飯、又或是安蝶夜的毛絨抱枕在他手中,那一晚上安蝶夜的味道彷彿要滲到他的骨髓裡去那樣;冷淡的眼神底下是層層溫柔。
「去……我……要看椅的……奧個、個告……(去……我……要看你的……報告……)」
「好吧,老師。那我給你找護工,但是老師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你答應我,不許因為護工聽你的話,就亂來好不好?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被照顧,或是不喜歡抽痰、按摩之類的,但是絕對不可以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好不好,老師……好不好……」任尚雨竟然哭了出來,將臉埋在手掌心不看他,安蝶夜愣住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雨,勿哭……唔、不哭……」任尚雨哭的無法自己,他哭著說好,卻仍然無法遏止噴湧的淚泉。
「別哭了……乖……」安蝶夜柔聲安慰他,任尚雨終於哭夠了,用袖子隨便擦了擦眼淚看向安蝶夜。
「我……阿印……的應你。唔哭了……(我……答應你。不哭了……)」
「好,老師,對不起……」
「唔要奧燕,你……好。(不要道歉,你……好。)」一下子說太多話,安蝶夜的咬字逐漸模糊,但任尚雨還是聽懂且對他笑了。
老師,他叫。
你真好。任尚雨說。
安蝶夜任由任尚雨扣住他的左手,小心翼翼靠在他肩頭,安蝶夜用手指蹭了蹭任尚雨的手心,任尚雨又對他笑。唉,傻孩子。安蝶夜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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