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數天的旅程,他最終都順利抵達城鎮的外圍田園附近。
為了發掘真相,特約記者半身人約瑟.史萊登堅持要在這寒冷的冬季下,披上陳舊但依然保暖的紅色天鵝絨披風,背着沉重的皮製大背包,獨自走到孤兒院附近的城鎮去探過究竟。
這個故事的一切,緣起於一次對當地政府帳目報表的調查。
史萊登發現,在這些帳目當中,有一份關於一間由當地政府、商會和部分皇室成員資助的孤兒院「希望之家」的帳目有一點不尋常。其收支數目不平衡之餘,物資記錄也完全不正確。再經他深入調查過後,史萊登亦同時發現,「希望之家」每年被領養的孩童,比入紙申請領養孩童的家庭數目還要多。
史萊登走進城鎮,風雪也吹得越來越大,暴風雪似乎開始要颳起來了。他遠望城鎮中央有個較高的位置上聳立著一座小型教堂。在這漫天風雪的天氣下,史萊登隱約地看見就在教堂的正門方處,一個男人向他慢慢揮着手,示意史萊登走過去。
這位在小教堂門外等候着他的正是當地教會的老神父卡西米。老神父早就收到了史萊登的來信提到他今天的到來。寒風凜冽,老神父依然在教堂門外恭候着他的到來。
史萊登欄柵地走過教堂前的幾步階梯就來到教堂的正門前。與老神父在教堂門前互相點過頭,也沒有說半點話,他們就速速的走進教堂內。這個小鎮的教堂並不算太大,但建築保養似乎沒有一點馬虎,整個教堂的風格看上去就知道是百多年前的矮人傑作。
鐵盆上的柴火燒得噼啪作響,卡西米神父端上了一杯香甜溫暖的蜜糖綠茶。茶杯飄逸著幽幽的茶香,就像魔法般瞬間洗刷掉了史萊登身上的疲勞。但茶香依然沒法化解教堂內沉重氛圍。
史萊登禮貌的自我介紹過後,就向神父開始查詢關於孤兒院的一切,而他從神父口中得知一個讓他感到錯愕的消息,原來在數個月之前,定時向孤兒院運送物資的獵人發現,山上的孤兒院已經人去樓空了。
「那麼,孤兒院平時是如何與你們接洽聯絡呢?」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書信往來的。」
「書信?誰來送信呢?」
「每一兩個月左右,就會有人將這些可憐的孩子經這裏送上山上。」卡西米神父從手上的長柄煙斗吸啜了兩口煙。
「呼……還有的是,大概每個月有一兩次,會有一些從城市裏來的醫護人員經我們這裏前往孤兒院去。這些人回程的時候,就會把孤兒院的訊息或是要求傳遞給我們。」
「孤兒院是由誰來打理的呢?」
「雖然我們為他們提供物資多年,但我們對孤兒院內部的事並不太過了解。只知道孤兒院是由帕爾頓夫婦一起管理。我對他們兩夫婦的印象不是太過深刻,跟他們見面已經是大概好幾年前的事了。」
「就只有兩夫婦管理一整座孤兒院?」
「我不確定,但是這也不出奇。孤兒院又不是旅館,孩子們會被訓練到懂得照顧自己,年紀較大的也會照顧年紀小的。所以孤兒院照常理就是不需要太多額外的工作人員。而且就像我之前所說的,城市裏應該間中還有一些後勤人員定期上山協助他們呢。」
「所以說,神父你有到過孤兒院去?」
「當然是有的,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吧。」神父沉思了一瞬間就接着說:「啊……不,兩年前我好像也有去過。原因我記不起了,但那一次我是跟隨專責運送物資的獵人一起上山的。嗯……老人家的記性不太好,事情應該是這樣吧。」
「那個運送物資的獵人是誰?他住在哪裏呢?」
「他是個矮人,大概在五六年前來到我們這裏的。以矮人來說,他的年紀也不少了,不過對比我們人類,他看上去還比我年輕呢。」老神父輕聲放笑了幾下:「哈哈,據他自己說,他曾經是一位冒險者。現在年紀大,要退休了,就來到我們這裏附近的森林裏生活。他沒有住在城鎮裏面,像他這種經驗老到的獵戶會自己住在山上。大概一兩個星期左右,他就會走到城鎮來補給和販賣他的狩獵物。」
「一個人住在山裏頭?」
「對啊。孩子,別看小矮人在野外的生存能力啊。」
史萊登沉默地整理了一下思緒,嘗試把話題返回到孤兒院上。
「神父你剛才說到,孤兒院已經人去樓空了,是嗎?孤兒院事前沒有通知你們嗎?」
「沒有。」卡西米神父語氣沉穩地說:「突然就這樣關閉,我們當然感到詫異。而且,回想近這幾年,我們眼見送往孤兒院的孩童一年比一年多,但他們向我們購買的物資卻沒有增加呢。收留了那麼多孩子,他們會走到哪裏去呢?城市那邊做決策的真的讓人找不着頭腦。」
「孤兒院有向其他地方採購嗎?神父。」
「嗯。」神父呷了一口茶就繼續說:「怎麼可能呢孩子?方圓數十公里內,除了我們這個小城鎮之外就沒有別的聚居地了。這些慈善機構會願意額外花錢,找到外頭購買物資嗎?我們送上去的物資多年來從沒有被打道回頭,沒有投訴。而且孤兒院使用的都是基本的生活所需,又不是貴族皇室要求的那種貨,我們一直都應付得來喔。」
已經人去樓空?史萊登低着頭,他的思緒糾結着:走了那麼久,原來最後都是倔頭路。
面對住手上那杯甜美的蜜糖綠茶,飄逸出的茶香煙霞在空中互相糾結着,彷彿就是他的思緒一樣,毫無方向。兩人都沉默起來,教堂內變得異常地安靜。
突然間,大門傳來「平嘭」一聲巨響!
這下嚇得史萊登差點把手上的茶杯都倒在大腿上。他回過神來,望向教會大門,他看見一個粗獷健碩的矮人男子把教會的大門推了開來。他一隻手頂着教會的大門倚靠着,一邊急速地喘着氣,而外頭的風雪還呼呼吹進來。
「神父!嗄……神父,這下不好了!你要出來看看。」
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一個壯健的矮人嚇得這樣裙拉褲甩呢?史萊登和卡西米神父自然反應般的互相瞄了一眼之後,就急腳拔足走過教會的大門前。他們披上自己的披風,跟着這個矮人走了出教堂外。
雖然風雪有點減退,但強風依然。那個被嚇壞的矮人就在史萊登和卡西米神父旁邊指向左邊遠處,力竭聲嘶地嘗試蓋過風聲說:「那邊!草莓田的那條路上啊!」
在矮人手指著的方向不遠處,是一片被大雪覆蓋的農田。這兩塊農地中間,是一條通往小鎮中央,已被大雪覆蓋的泥路。而就在這條雪路上,在這個漫天風雪的環境下,竟然有一個穿着泥黃色襯衣的小身影,赤着腳在這個鋪滿大雪的道路上,大步大步的,撐開雙臂,扭動身軀,不斷地踩在厚厚的雪上用力前進着。
奇怪的是,小身影走過的地方都有其他村民在旁,而其他村民彷彿對他戒心滿滿,也有些看得他就變得一臉驚訝。村民們不但沒有上前幫助他,而且就只管站在旁邊看着,而且有一些村民還退後了幾步,慌張地奔跑了入屋,彷彿就像看見惡魔降臨似的。
「嗨!發生了什麼事!你們的慈悲都被風雪吹走了嗎?先把那個孩子帶入旁邊的旅館去啊!」卡西米神父一邊大叫著,一邊跑出教堂外的道路上,就站在那個小孩將會走過的路徑上。
史萊登跟着神父身後,那個矮人也跟着。他們三人就站在小鎮中央鋪滿大雪的泥路上,看着小身影越走越近。
大雪開始減退,小身影逐漸靠近,史萊登跟卡西迷神父似乎開始明白到,村民們為什麼都會作出這些奇怪反應。
「啊!不!聖光在上!」神父不由自主地驚叫了一聲。
他們迎來的不是一個普普通通,需要幫助的窮苦農村小孩,而是一個被削光了頭髮的孩童!孩童身上只穿着亞麻質地的泥黃色襯衣,這件破爛的襯衣蓋過他的膝頭,而且沒有穿上鞋子。
「那是孤兒院的制服啊。」旁邊的矮人低聲地說。
「什麼?」史萊登還想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孤兒的制服?神父不是說了幾個月前,孤兒院已經人去樓空嗎?
風雪再度減退一些,那個小孩亦走得都越來越近。史萊登和卡西米神父最終迎來的這一幕恐怖畫面,相信是他們在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小孩已被削光了頭髮,性別難辨,然而在她身上穿着的那件亞麻襯衣,被風吹得貼近了她剛開始發育的胸脯,估量她是一個人類歲數大概八到十歲左右的年輕精靈女孩。
而這個可憐的精靈女孩,臉上卻掛上了讓人難以置信的神情。
她雙眼無神,眼皮卻撐得大到眼珠都快掉掉出來。耳垂和頸部位置都青筋暴現,左邊的精靈長耳朵缺失了一半,手腳亦有幾處新舊的傷痕。而讓他們震撼的,是女孩臉上掛着的那個毛骨悚然笑容。她嘴角兩邊就像被鐵釘固定住一樣,撐得大到差不多臉頰一樣闊,口水都在嘴唇邊結了冰,龜裂的雙唇不斷顫抖。
無論怎樣的形容,這都不是孩子應有的表情。史萊登當下心想到的,就是這個女孩一定是被附了魔!
當女孩走近前方卡西米神父旁邊的時候,已經跪在地上,敞開雙臂,等候着女孩走過來的老神父就一手把女孩緊抱起來,口中不斷念念有詞,高聲頌出禱文。似乎史萊登心裡想到的,老神父已經一早想到。
「聖光之名!你這惡魔!立刻給我遠離這個女孩!」
縱使女孩已經被神父抱緊了,但她的步伐和動作卻沒有改變。她不斷有節奏地扭動身軀,擺動雙臂,而且呼吸有力,喉間不斷發出低沉而響亮的嗄嗄呼吸聲響。雙腳依然大踏步地在地上摩擦,彷彿完全察覺不到神父的存在,仍想繼續一直向前走動,而女孩腳邊的積雪已經開始染紅。
對着這個難以解釋的畫面,聽住卡西米神父不斷念念有詞的禱文,史萊登在下意識中,在那個為求探知真理的動力驅使之下,他作了一個深呼吸,嘗試上前靠近這個讓人心寒而慄,又惻隱不顧的女孩。
就在史萊登來到神父旁邊時,女孩突然兩手一伸,抓住了史萊登的衣領,女孩抓着他的力度比一個成年人還要猛。史萊登被這一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向後倒在地上。
而女孩不斷顫抖的嘴唇之間,傳來令人心寒而慄的微弱聲線,她在說:「爸爸……爸爸不要走……」
隨着女孩說出這句說話之後,她的動作亦開始緩慢地停了下來,抓着史萊登的雙手亦隨之垂下。就這樣,這個可憐的精靈女孩就倒在卡西米神父的懷裏。
被這一幕嚇得驚惶失措的史萊登,在他還呆坐在地上的時候,村民已經把那個昏迷了過去的女孩抱到旁邊的旅館去。
從一次普通的帳目調查開始,查探到「希望之家」這間孤兒院的存在,接着就是孤兒院的混亂帳目,和領養記錄的問題。直到現在,親自來到雪山下的城鎮,從神父口中得知一堆關於孤兒院的可疑資訊。而現在,還身歷了這一幕既讓人毛骨悚然,又難以解釋的奇怪事件。史萊登作為一名專業的記者,他開始隱隱約約感受到,「希望之家」背後必定存在着一些須要讓人發掘出來的真相。
「嗨!孩子!」卡西米神父用手掌重重的拍到他肩膊上:「你還好嗎?」
終於回過神來。史萊登被神父拉了一把就站了起來,他輕拍身上的灰泥和污雪,向着神父報了一個答謝的微笑。
「你還要繼續調查嗎?」
「是的神父,嗄……」史萊登喘了一口氣,就雙手叉腰靦腆地說:「難道神父你確定就只有這個女孩一個人嗎?」
陽光從逐漸推卻的烏雲罅隙中打在他們兩個身上,瞬間一絲的溫暖彷彿就像上天給他們的鼓勵。卡西米神父聽得史萊登這樣說,就回報了一個微笑。老神父在這個混沌的時代,已經很久沒有見証過這樣對正道這麼堅定的話語了。
天色變得晴朗起來,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那個女孩走過來的方向。在他們前方盡在眼簾下的,是一大片彷彿瀰漫住一股陰霾,覆蓋着的杉木林和起伏不定的雪山峻嶺。史萊登知道,災難的起源——這一切的秘密——就在這些讓人震懾的高山背後。
「但接下來的,都不是我一個人可以處理……」史萊登輕聲地說:「不過,我知道應該找誰來幫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