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從書堆挖出的筆記本,看著潦草無章的文字,再次吸入那天空氣中瀰漫的絕望。那天,我還不覺得自己只需用一個月便可學會遺忘。
三月份,就在我慶幸於英文口試表現不錯的時候,傳來那句讓我焦躁無比的話語:「你要回去看奶奶嗎?」
幾日之前,我在家中複習,父親今天罕見地早了下班,轉頭他又急匆匆地甩門而去,僅僅抛下一句話:「你奶奶出事了。」
後來我才知道,奶奶中風了。爺爺發現她比平常晚了起床才後知後覺。他倆關係一向不好,大表哥豪哥說兩老隔三差五就上他家大鬧一番,奶奶一直說爺爺給錢一個只存在於她想像中的阿姨,連年夜飯桌上也能氣得老爸甩鍋砸碗。倘若他們關係好點,未必不能挽回,只可惜沒有如果。不過他們之間的紛爭終會消失。
「你要回去看奶奶嗎?」
我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那時離開考大概只有一個半禮拜,我心中有閃過用這個作藉口的心思,可轉瞬即逝,這個不可能是拒絕的原因。可儘管如此,內心的焦躁未曾停歇,我焦躁於不孝,焦躁於焦躁。
「不是說在醫院了嗎?不是說脫離生命危險了嗎?還沒定呢!」在我當時的我看來,這或許就如同薛定諤的貓,只要不去打開盒子,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彷彿不去見證就不會有結果。當然,這很荒謬。
「這可能是最後一面了。」
高鐵的確比直通車要快上許多。
接下來的一幕幕,不能說永生難忘,可想起那天的瀰漫的絕望,還是驅使了今日的我作下此文。
我不認為我現在的文字能準確寫出當時的我,因此以下為我筆記的節選:
23/3/2024
奶奶走了,就在21號,在我回來的第二夜凌晨。
還記得那時邊打電話邊匆匆回去的爸爸,在奶奶的旁邊守候的大家。
18號我考完了Oral,媽媽和姐姐在勸我回去。現在想來我是不願的,或是冷漠,或是害怕,或是煩躁于自己的猶豫不定。
家中的桌椅都挪開了,奶奶躺在了大廳。那頭上的白紗和黝黑的臉是如此分明。輸送白液體,在膠帶袋中的尿液,蓋在棉被中的起伏,夾雜痰聲的呼吸,像是倒數,像是希望。腦血管爆裂。睡了一周,終遠去。
無力的沉默。把毛澤東的頭像塞入紅色(紅包)。風很大,吹得膠盒子亂飛。姑婆的叫喊,不知是否傳入其耳的話語。
直至剛剛我仍存有僥幸。生活仍要繼續
能記起的不多。當我第一次意識死亡這概念,明白人人都將死,人人都要閉眼,恐懼斥心。問:「奶奶,我們怎麽辦?」「不能怎麽辦」「那死後?」「上天堂吧。」
當天發了噩夢,浮空的浮扶手電梯通往窗外狹小的灰天,通往浮空大盒。爺爺在裏被燒,喊叫。
我自以爲死亡,是平常事,自己可以接受。我未免太自大了。那深植于心的恐懼、不解、無力。渺小的我們,生活仍要繼續。
現在想來,守在床邊三天而未眠的爸爸,那時是否也是如此的絕望?爺爺、老豆老母、姑媽、姐姐,每一個人心裏都知道結局,仍選擇守在身邊,即使再絕望也要繼續下去,其意義不再限於生死。而這麽多年,我們讀了這麽多訴説著生死無常的作品,它們不斷説著一樣的話語:「生老病死是必然的,我們不應執著,要看開點,要釋懷。」 可每一個人真正面對死亡時,又有幾個人能擺脫絕望呢?時間的水,帶來了絕望,自然也會帶走了絕望。
一個月後,我再度翻開了筆記,我發現自己是可以忘記的。在某一天,可能是洗澡的時候,可能是吃飯的時候,可能是打游戲的時候,我不再想著死亡,不再感覺到絕望。我感受到的是水的溫暖,是飯菜的美味,是游戲的忘我。一切在陽光之下是多麽和諧,一往如常,毫無新意。
那份沉默總會再來、常來,從時間的那一頭,那時我也將再一次體驗到這一切。這無間的輪回會一直到我們手牽著手,一同走到虛無。那裏沒有痛苦,沒有喜悅,那裏沒有溫度,我們也不會感覺冰冷。而天下的一切,好似一場場一模一樣鬧劇,毫無新意。我不相信這些説法,那是如此痛苦的領悟,我沒有勇氣接受這結論,我不想去想:要是我沒出生的話......
於是在天下人的夢中,有了另一場大戲,它的舞臺在遙不可及的天上,那浮空大盒,或許有人叫天堂、瓦爾哈拉、六道輪回,或許什麽都不是。而那戲名,或許叫富有,或許叫愛情、國家,或許叫理想、自我實現、幸福。那是場無限的大戲,非人的領域,就是那天上的大戲賦予了我們每天早上起床的理由,我們自己為世界創造了謊言、創造了使命、創造了故事,只是去維持自己的存在、繼續一場場天下閒的戲碼。可當我們發覺了這一切時,大多數人還是不會有勇氣去自我滅亡,這就是人吧。
在最後的最後,我放棄了思辨。要是有人問我:「爲什麽你要活著呢?」我大概會回答:「因爲我還沒死,僅此而已。」
「你又要做什麽呢?」
「不知道,就活下去吧。」
「沒有活的理由吧?」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uY4Tl5RG9
「嗯.....也沒有不活的理由吧?」8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ZJoJleO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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