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陽同學的瓶裝日記》 - 九、昨日的程千陽 - 4

雖然今天是假日，但因為時段的緣故，所以人沒有很多。一行人挑張桌子坐下，留了張椅子給千陽的父親。

眾人一時無語，空氣中似乎瀰漫著股看不見的緊張。

他們昨天和千陽大致了解了父親的想法，守生這才知道千陽為何會對父親說的話「無法反駁」，確實是十分的有道理，有些事情不是他們這群十六、七歲的少年能輕率決定的。

雖然如此，但其實並非完全無法反駁。

只是不知道千陽的父親會不會接受。

不接受的話千陽會被強迫帶走嗎？

忐忑不安蔓延著，桌上的五人和咖啡廳的其他客人好像身處在不同的世界。

「……！」千陽忽然吸了口氣，低聲道：「來了。」

他們向門口看去，一個男人推門進入，他身材高大，雖然衣著是POLO衫，但表情彷彿是要談公事一樣的嚴肅，他摘下帽子，銳利的眼神掃了一遍店內，最後停在千陽身上，緩步向他們走來。

「你們好，你們就是千陽的朋友？」走近後他說，他的嗓音低沉。

「是。」

父親點點頭，拉開他們留的椅子坐下，環視了在場的人，「……還真的一個都認不出來。千陽幾乎從來沒跟我說學校的事。所以說，你們約我出來的原因是什麼？」

「我們希望千陽能不繼續受到您的控制，請您放手。」守生說。

「控制？原來你們是這麼認為的……」父親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會認為這是種『控制』。」

守生看了看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千陽。

「可能我們對某些事的認知上有所不同，所以我們才會想要和您約來，建立溝通的橋樑。」

「我們父女間一向都有溝通管道。」

「我不覺得千陽這麼認為。」

「是嗎。」父親略沉吟，「千陽從小就是個很優秀的人，如果受到良善的栽培，未來肯定會非常明亮。我一直以來都是用比你們這些孩子更長遠的眼光，來帶領千陽……」

「這樣的一意孤行，你沒想過可能有你看不見的地方嗎？」夏希忽然冷冷地道。

父親搖頭，聲音裡的沉著沒有波動，「我認識她的時間比各位都還要來得久，當然想過這些，但千陽現在還只是個高中生而已。」

「是高中生又怎麼樣！」夏希的聲音變得高亢，真綾拍拍她後她才冷靜下來，說：「高中生就該整天讀書嗎？不能去發展其他方面的興趣嗎？」

「並不是不行，只是將現實納入考量的話，她現在浪費時間在做這些並沒有意義，如果能將這些時間拿去好好讀書，未來有所成就後，她能用更大的力量去完成自己幫助人的理念。這些道理我相信千陽是懂的。」

「不，千陽不懂，我也不懂呀！為什麼你會說千陽在夕陽社做的這些沒有意義？」夏希繼續說：「因為她幫助了很多有需要的人，大家都很感謝也喜歡她。而且因此在很多方面她也和其他人不一樣，好比說……她很有恆心之類的，她做這些是有意義的，絕不是浪費時間！」

「妳沒有對我的想法做出回應。」父親雙手交握，「我們在討論的是未來，不是現在。我了解妳為什麼會認為千陽做得那些並不是『浪費時間』，我也覺得她做得這些並不是錯誤的事。但假如她花很多時間在這上面，讓成績因此而下滑了，那是得不償失。」

看著身旁的夏希說不出話來，真綾道：「為什麼得不償失呢？」

父親轉而面對真綾，「因為這是種不確定結果的投資。妳可能還沒辦法體會，但在校成績決定了很多的事情。這個社會很亂，充斥了許多你們難以想像的壞人，我們努力拚搏不只是為了金錢，其實也是為了讓手上有些武器可以保護自己。」

「但這和千陽幫助別人有什麼關係？」

「如果因為幫助人讓成績下滑了，大學沒考好，她之後出了社會會有更大的風險。」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真綾頓了頓，接著說：「雖然幫助人和讓成績變好沒有直接關係，但我覺得助人可以讓人學到很多課本上不會教的事情，假設千陽只會死讀書，結果連最基本的合作溝通都做不好，不會在社會上有更大的風險嗎？」

「你們有分組報告吧？妳說的合作溝通在那種場合就可以學到了。而且我沒有要她完全不和人互動，只是不要在這方面的事情花太多時間，站在好的起跑點更重要。」

「等等！」裕隆輪流看著對話的兩人，說：「為什麼說得千陽好像成績很差啊？雖然她在經營夕陽社，但成績不是還是很好嗎？」

「確實……」真綾呢喃道。夏希在一旁大力點頭。

裕隆繼續說：「我雖然在夕陽社待的時間沒有很長，但千陽的功課一直都很好，而且她都是在這之餘才去幫助有需要的人。我覺得她應該早就已經找到一個功課和助人的平衡點了！」

父親沒有說話，銳利的眼神掃過每個人，說：

「現在的社會太重視學歷了，我問你們，如果千陽的大學因此沒考好，在場誰能負責？」

誰能負責？

眾人頓時陷入沉默。

對於別人的未來高談闊論，但要是千陽因此考不上好大學，究竟誰能負責？

這時，守生緩緩開口，說：

「千陽能負責。」

「……她憑什麼要負這個責任？」父親說。

「因為這是千陽做出的決定。」守生對上千陽父親的視線，「千陽當然能為自己做出的決定負責。您不能一輩子監督千陽，在更久以後的將來，她會需要依靠自己做出無數個決定，並且自己對自己負責。

「如果人一輩子都得跟隨他人的指導，完全無法做到『做自己』的人生，那活著的意義何在？」

語畢，父親一語不發。

過了好段時間他看向千陽，問：「……千陽，妳覺得呢？」

千陽突然被點名，看起來嚇了一跳，「我、我覺得……」

她低下頭去，聲音越來越小。

「千陽。」守生輕喚。

聽見守生的叫喚，她抬起頭，看看其他夕陽社的人們，慢慢吸口氣後，千陽重新對上父親的視線。

「……父親，我很感謝你一路的提拔，我知道這些都是對我好，也理解你的想法。」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但我在幫助人的過程中，學到了很多我不認為有任何人能教會我的事情。

「所謂的幫助，並不是將別人的苦難全部由自己吸收，而是經由彼此互相了解的過程，來進入對方的世界，與對方共同思考、共同承擔。一同化解擋在眼前的障礙。幫助人不是幫別人解決問題，而是將別人的問題當成自己與對方共同的問題。

「這些日子以來認識了各式各樣的人。每每幫助一個人，我都覺得自己又變得更像大人一點。好比說，幫助裕隆解決羽球社的不合理制度時，我學會了人溫柔的那一面。而幫助真綾解決離開家的不捨時，我學會了傾聽的重要。幫助夏希解決對於人群的懼怕時，我學會了說出心中的話。還有幫助守生解決心中煩惱時，我學會了適時信賴他人。雖然從您的眼裡看來，可能我始終還是個小孩。

「離開家裡的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假設我沒有救跌倒的小莉、沒有成立夕陽社、沒有經歷這些事情，而是不斷的讀書……我究竟會變什麼怪物。

「爸，我很尊敬你，從以前就什麼都順從著你，但這次我想你是錯的。」

父親聽完，久久不語。

接著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這次妳徹夜未歸，妳母親也說了我不少。雖然我不管怎麼想，都無法明白你們的想法，但說不定我真的是在哪裡做錯了。」他看看其他人，又看著千陽說：「我不會再對妳要求什麼。進度表和家教那些妳都自己決定就好。但是我們約定好，妳不可以因為幫助人的事情忽略功課的重要性，要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好嗎？」

「嗯，好。」千陽輕點點頭。

父親揉揉眼，接著說：「就這樣。今天看妳要不要回家，如果要繼續住在外面，至少要回家露個面。妳母親昨晚眼睛都哭腫了。」

千陽這才注意到父親的黑眼圈，她不由得百感交集。

「──今天就回家，等等馬上出發可以嗎？」

「好。」父親站起身，向其他人點頭致意，起身便向門口離去，千陽也連忙站起跟了上去。

她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向夕陽社的人們，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裕隆、真綾、夏希也對她笑著揮手，但對守生來說那些好像都在很遙遠的地方，千陽的笑臉佔據了他的思緒。

這大概就是煩惱解決的笑容。

守生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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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昨日的程千陽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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