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裡掐著泥土和木屑,滴滴乾涸的暗紅色血落在土地上,發出無聲的疼痛。身上伴著苦澀腐爛的腥臭味,那是這世紀的悲哀帶來的味道。我遲緩的抬起手,撥開我左眼上的泥土,終於順利的張開眼好好看看這地方。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4KHEHRkUm
這地方,是我親手埋葬父親和母親的地方。我挖了很深很深的坑,挖深一點才不怕有人來吃。
這場如蝗蟲過境般的夢饜在漫延,人死了被燒,土地荒廢,因為農夫都死了、逃了。人們餓了就偷、偷不到就搶,等到沒得搶,實在餓的受不了就啃樹皮、喝髒水,現在,只要有人死了就吃屍體。噁不噁心是其次,活下去才是重點。
呆坐了許久,我又嗅到了身上濃重的腥臭味,腦子裡只想著要洗澡。蹣跚的站起,氣力像被哭掉一樣消失了,好幾次我都跌倒在地上,我的手腳像是壞掉的洋娃娃一樣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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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人們看著一個行動拙笨又骯髒的女孩走在路上,無一不用異樣嫌惡的眼神瞧著我。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Ibnm1eNtW
「拜託您,讓我洗個澡好嗎?」望著屋子後的水井,女侍在樓梯上俯視著骯髒的我,露出嫌惡。
「走開!髒死了!」
「拜託您,先生,借個水就好!」男人粗魯的打掉我放在欄杆上的手,一個重心不穩的,狠狠的跌坐在地上,“喀”一聲的。
聽到似乎傷到了骨頭,男人冷漠的臉起了變化,有些心虛和害怕,但他穩了穩心,揮了揮手:「走吧!別用你那髒手碰我們的欄杆。」
我順從的不再說話,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的站起。再看一次那男人,我意外的注意到了他眼神中透出的恐懼,對誰呢?我嗎?我有甚麼好怕的?不就是個全身骯髒又發出噁心臭味的可憐女人。我發出哀嘆的笑聲。
實在累的受不了,就索性靠在灰白的牆上歇息。這陽怎麼這麼烈?口好乾、好累、臭味仍舊,好難受啊……
「喂!別躺在這死啊!快醒醒!」一陣尖銳的戳刺感讓我醒過來,睜開眼,原來是一個男孩拿著雨傘戳著我。
「別在這裡睡著呀!快走開!」男孩似乎聞到了身上的味道,毫不顧忌的捏著鼻子,一手作勢般的在周遭搧啊搧,好似有蒼蠅在惹著他,「噢!好臭啊!」
「不准對淑女無理!」一聲低沉發怒的聲音從男孩背後響起,一個英俊的男人皺起眉頭。男孩很不情願的拿開雨傘,但捏著鼻的手死也不肯放下來。
「你有沒有怎麼樣?」男人不忌諱的蹲在我身旁,我應該很臭才對,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想洗個澡……」連聲音都變得這麼粗鄙難聽,唉,我是不是要死啦?
男人笑了笑,還真好看,「當然可以!去吩咐放水,讓小姐洗澡!」男人對著男孩說著,我看見男孩又再度心不甘情不願的看著他,然後飛也似的衝到房子裡。
我很高興能夠洗個舒舒服服的澡,望著鏡子裡的我感到很滿意。油垢汙穢的頭髮如瀑布般散在背後,瓷白的膚色恰好襯托出我同母親一般的褐色眼眸,當這樣的我站在男人和男孩面前時,顯然太過衝擊了。
男孩只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一個你連說了好幾次還是湊不出個句子。而男人……我知道,那眼神就像我看著他一樣,微笑的看著他,一顆忐忑動盪的心終於可以安下來。
我很愛他,而我知道他對我亦然。我們結婚不過半月,但歷經那段恐怖日子的我把每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一般珍惜著。
我偶爾也會想要自己下廚,所以借了廚房,煮了幾道我擅長的料理,也許太過專注了,連一個手滑在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時,我正在愉快的把切好的菜丟進鍋子裡。
直到廚房的小侍女厲聲的尖叫聲驚的我不得不轉頭怒斥她時,卻見她雙手顫抖的指著我的手臂。
「夫人!妳……妳……」大廚斥聲的趕她出去,然後自己俐落的拿起乾淨的布包著我的手臂,然後也把我趕出廚房叫我回房擦藥。
我不怕痛,雖然我也覺得奇怪,但我就好像沒有了痛的知覺。雖然也覺得奇怪,但我從不認為那是個問題。呆坐在床上一時間沒了事做,瞥眼看見了包著布的左手臂,那布就像剛洗好一樣潔白,一點兒也沒沾上應該有的血漬。
我好奇的掀開白布,望見了自己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深幾可見骨,卻沒有這傷口應有的血跡,取而代之的是黏稠的黑色稠狀物和黃色發臭的液體。
日子還是一樣過著,手上的傷口仔細的用白紗布包起,但從那之後,那噁心的腥臭味開始淡淡的飄散在我的四周,每一次洗澡我都很用力的刷洗身體的每一個地方,但每當我以為味道消失時,它卻又像影子般伴隨在我四周。
又噁心又羞愧,我開始一天洗好幾次澡,每一次都用盡全力的洗著,幾近歇斯底里的刷著,刷到身體出現一道一道破皮傷痕,而味道卻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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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要瘋了。
藉著香水味勉強隱瞞過去,每天每天我都用大量的香水來掩蓋那噁心腐朽的味道,我的化妝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香水,如癮一般的購買著。早上噴、吃飯的時候噴、午覺的時候噴、晚餐的時候噴、出門的時候噴、睡覺的時候噴……
我的丈夫依舊很愛我,他不在乎我身上濃濃的香水味,也不會嫌棄我皮膚上的小疤痕。激情後靠著他胸膛規律的起伏、聽著他熟睡的鼾聲,甜蜜的讓我罔顧傷口從空隙中傳來的腐臭味。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YLWvtOs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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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我,這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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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GnRr5RISQ
拾起梳子上一球又一球的頭髮,我皺起了眉頭,最近好像常常掉頭髮、又乾裂,支開了服侍我的侍女。瞥見桌上那一撮另人噁心的頭髮,上頭似乎有些白白的東西纏著。捻起來正要丟到窗外時,那白色的東西似乎扭動了一下,怔眼一瞧,是一隻隻肥軀的……?!
「不—————」像是燒燙了手指,趕緊丟出窗戶,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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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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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在心口的手不受控制的顫抖,按了按胸口。鏡中出現了一個女人,蒼白如瓷的面容布滿了藍色微小的血管,晨陽的光彷彿透進了皮膚裡,披散的頭髮遮了半邊臉,上頭有幾許白色的點……
「啊啊啊啊啊—————」
發狂似的我把雙手插進頭髮中,卻隱約摸到更多的軟軟的會蠕動的生物。聽見自己的尖叫聲就像幾日前探訪的瘋人院中的病患,那女人看見自己時,也是這樣叫著,尖銳的像是要把喉內的東西都叫出來。
發狂似的抓著頭髮,卻聽見髮根“啵”的一聲脫離頭皮表面,意外的容易脫落。傷口總是留著非血的濃稠液體、頭髮上纏著噁心的生物、心沒有了拍子……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wPmxCwDt0
悲傷困窘在心底縈繞,跌坐在鋪著紅色絲絨的地板上,只有淚還有溫度,流著流著,哭的無聲。
夜裡,丈夫書房裡的燈還開著。噴著我最愛的紫羅蘭香水,高跟鞋的聲音喀答喀答的在廊上響起,推開門,書房裡特有的書香味兒鑽入我的鼻間,柔順而安和。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mypqxPupW
丈夫仰頭靠著椅子睡著了,發出細微的鼾聲,好一段時間他都一直待在書房裡,處理著家族事業。心疼的捧起他俊俏的臉龐,因竟日的繁忙而未整理的鬍疵刺刺的劃在手腹上,疼愛。
似乎是聞到了我身上的香水味,丈夫皺了皺眉,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受驚似的退了退,「這麼晚了……不睡?」
「想看看你。」疲憊的身體,但還是露出最好的一面給他。
丈夫嘴角不自然的勾起,眼神飄移,「這樣啊,晚了,還是睡吧!」他站起走到書架一旁,背對著我。
「我想陪你,今天就好。」懇求似的望著他,但他始終沒有轉身看我。
背脊一陣顫抖,「這冷……回房去睡吧!」
「看著我。」每走一步,身上就會抖落幾許的白色珍珠。
他遲疑的頓了頓,終於轉頭看著我,但眼神飄忽。斂下眼簾,不再說甚麼,黯然的離開,落下一地白。
我遣走所有的僕從,不顧整日關在書房的丈夫,這諾大的房子只剩下我們兩人。倚靠在窗邊吹著徐徐的風,粗劣如稻草般的頭髮越來越稀疏,我用布巾包起幾乎光禿的頭。肢體也日漸遲緩,骨頭喀拉喀拉的聲音一天比一天清晰。在我赤著腳走在屋內時一層皮黏著在地上時,我知道時間到了。
這時刻,我終於面對了事實,連一點心跳和呼吸都不再留在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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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上我最愛的紫羅蘭香水,最後一次檢視鏡中的自己。卸下布巾的掩飾,插上些許頭髮的頭皮、乾燥如枯萎般的被吸乾的皮膚、汙濁墨色的眼睛外凸,昔日的樣貌不在,慘然的笑著。
再打開書房的門,好久沒看到丈夫了,心底許久未見的喜悅隨著開啟的門急速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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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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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拋下我嗎?”
“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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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玻璃般精緻的藍色眼睛深情的望著我,再一次親吻我的唇,我從他的眼睛中看見自己的模樣,清麗的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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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承諾,但,他走了,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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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心不再跳動,但我彷彿感受到心臟用力撞擊的痛楚,震得我站不住腳。雖然心乾枯的如乾掉的樹皮一樣萎縮,卻清清楚楚的碎裂。
漫無目的的走在大房子裡,穿上喜愛的高跟鞋、已不合身的紅色禮服,那是丈夫最喜歡的一件。現在的我,只要站著不動就會留下一攤咖啡色的屍水、每走一步就會抖落許多白色蠕動的蛆蟲,他們在啃食我身上的破洞,慢慢擴大。
我的眼睛混濁且流下許多屍水……還是淚?無所適從的在屋內踱步,我的身軀因為受過重擊折成了像夾心麵包般的扭曲形態,上半身向下四十五度角折曲。我的眼中世界倒反,液體倒流,腐臭的屍水灌入我的腦門,讓我悲哀的不能自己。高跟鞋的喀答喀答聲到完全穿不下之後恢復寧靜。
在走入房間內,憶著往日種種……也難怪他會逃走,枕邊人是一具十年前死於瘟疫的屍體。
初醒的時候我沒有感覺,這不是我記憶中的景像。我早該死了,卻沒有腐朽,掘著土來到十年後的未來,卻又讓我在得到幸福後殘忍的讓我親眼面對死亡。
看著自己逐漸的……腐爛,全身散發出的爛掉的臭味,白骨漸漸的出現,使盡力氣把身體撐回原狀。空中呈現一條弧線,像彈弓射出一樣把身體甩回來。絕望的看著梳妝台前的自己是那麼的……那麼的醜陋!抓起所有的香水,手指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慢慢的一瓶瓶噴在身上。
一隻隻的蛆蟲爬進我的眼窩,我再也看不到了,卻好像聽見牠們恣意愉悅的享用著我腐敗的身體的聲音。聞著紫羅蘭的馨香,與噗滋噗滋的濃臭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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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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