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寫小說會餓死 - 上

　　手指按在手機螢幕的上緣，一鼓作氣往下滑，一個彷彿永遠不會停止的圈圈在那轉啊轉。

　　觀看次數：3，喜歡數：0，「快來新增留言評論！」一行淺灰色的字被刻在留言區的第一格，留言數：0，我早就知道了。

　　手指按在螢幕上緣，下滑，圈圈轉轉轉，下滑，圈圈，轉，重複了多少次結果都不會變，明明早就知道了啊，但……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我關掉小說網站回到瀏覽器的首頁，明天就要開學了，鬧鐘會在一小時十五分鐘後響起，也是時候該放棄這種不切實際的夢了吧。

　　「我出門了。」

　　「今天特別早起欸，真難得，開個學像變了人一樣。」我媽不知道的是，我昨天根本沒睡。

　　「啊要不要我載你？你自己過去ok嗎？」

　　「我知道學校在哪，我要出門了。」沒有等她回話或是追過來，我趕緊闔上門，跌跌撞撞地衝下樓。

　　清晨的陽光太刺眼了，秋日的氣溫舒服地令人不悅，奮力擠上沒有空隙的公車、捷運，像溺水的人一樣，為了避免窒息死亡而努力浮出水面呼吸，為什麼天氣這麼好，我卻要去上課？令人不悅。

　　「我叫陳燁華，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才在這麼奇怪的時間點轉來，不過還是希望能好好認識大家，一起為學測努力。」我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並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後，就急著想從講台上下來，藏進自己的座位裡。

　　「燁華，跟我們說說你有什麼興趣或喜歡什麼吧，這樣大家也能更快瞭解你。」老師打斷了我正邁開的步伐，又把我領回了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那個……我……」

　　「不用害羞，搞不好有同學跟你有一樣的興趣啊。」

　　「我、我最近有點想玩攝影啦，還有……」

　　「我……以前有在寫小說。」即使刻意壓低了音量，但我還是稍稍將重音節放在了「以前」，台下由老師指揮的，稀稀疏疏的掌聲過後，我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餘光的角落，我好像感覺到有股炙熱的視線在盯著我，我知道那種感覺，熱情到令人不安的人急著想建立關係，最後兩個都不討好，毀的一塌糊塗的故事。當然，那怎麼可能是親身經歷呢，現實比這糟糕一百倍。

　　上課很無聊，我總是心不在焉，再過幾個月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了，一個轉學生不會引起什麼波瀾，直到下課鐘叮噹作響，我又感覺到那股如火一樣的視線，而且……它似乎在朝我靠近。

　　「嗨，新同學，很高興認識你。」

　　「嗯。」我坐在座位上，沒有抬頭。

　　「我、我叫海膽醬，多、多多指教？」她把手伸到我的面前，我不得以抬頭，將眼神對準她。

　　「很特別的名字啊，是綽號嗎？」她有一頭及肩的黑髮，髮尾是紫色的，不過看起來因疏於護理而有些毛躁。

　　老實說，她還挺漂亮的，鼻樑挺拔，身材高挑，皮膚很白，微微透出底下綠色的血管，水汪汪的大眼裡瞳孔看起來也是紫色的，應該是帶了美瞳。

　　「啊啊啊，不對，不，那是筆名，我、我叫林芷芸啦，那個我、我……我要去廁所，先、呃……」她慌亂地跑掉了，步伐輕飄飄的，真是個奇怪的人，希望不要被她纏上。

　　人不可能如願以償，又不是在天天過年。所以，很不幸的，我被她纏上了，林芷芸會在上課的時候盯著我，會在下課的時候刻意繞到我的座位附近，她會在放學後跟我走同一條路，隨後在某個地方消失不見，我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喜歡我，但我很清楚，我沒有有魅力到會讓陌生女孩一見鍾情。

　　終於在某天放學的路上，我停下腳步回頭喊道：「妳到底想幹嘛？太明顯了吧。」

　　水泥叢林的樹蔭下並沒有她的身影，但我知道她只是又躲在了哪個轉角後面，於是我思考了片刻，往後方的巷子走去。

　　「夠了，我知道妳在這，煩不───」

　　「好、好啦！我不是故意要跟著你的。」雖然已經有做好準備，我還是被突然竄出來的她嚇了一跳。

　　「我回家的路就是這一條，所以你才會覺得我……」

　　「那妳幹嘛躲？」

　　「我、我……」

　　「還有上課的時候，為什麼要一直盯著我？下課靠過來幹嘛？這也不是故意的？」我說到激動處，身體不自覺地向她靠近，影子籠罩在她身上，而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我意識到自己有點過份了，於是後退了幾步，將手環抱在胸前，看著低頭的她。

　　大約過了兩分鐘，林芷芸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你自我介紹的時候說有在寫小說……我、我也有在寫，所以我很想認識你……」

　　「那妳為什麼不直接來跟我講就好？要這樣鬼鬼祟祟的。」

　　「我講了啊！開學第一天，我把筆名告訴你，記得嗎？」

　　「結果勒？超尷尬的！我太緊張了，可是我還是很想認識你，所以……」聽到她這麼說，我反而鬆了口氣，還好她不是喜歡我，那就太可疑了，不過同時我也為她感到遺憾，因為───

　　「我不寫小說了。」

　　「欸、欸？」像是沒有聽清我說的話，她困惑地歪著頭。

　　「我現在不寫小說了，以後也不會。」

　　「可是你說……！」

　　「那是以前，我把重音節放在了『以前』，妳沒聽出來嗎？」

　　「寫過就是寫過，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寫了，但看看還是可以的吧！這是我的主頁，你就……回去看看嘛。」再次選擇性無視我說的話，與其中微妙態度蘊含的意義，她有些笨拙地拿出手機，點開瀏覽器的捷徑，並且把螢幕放到我面前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太近了。」

　　「啊、啊抱歉，反正，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對，我的筆名是海膽醬，我比較擅長寫戀愛故事，封面都是我自己畫的，不嫌棄的話，看一眼我也會很開心的！」

　　記得我說過，林芷芸挺漂亮的嗎？在這種兩個人近距離獨處的時刻，我好像能聞到她身上的玫瑰香，那是很明顯地，帶有侵略性的香味，和她的眼裡的真誠格格不入，而且也許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能感覺到有映射著光的淚珠在其中打轉，在潰堤邊緣遊走。

　　「玫瑰不適合妳，味道太重。」

　　「嗯？你說什麼？」

　　「沒事，以前的壞習慣又犯了。」幸好她沒有繼續執著，而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僵，所以隨便應付了幾句，就要轉身離開。

　　只是命運造化弄人，一股涼意從我的肩膀順著神經傳導蔓延至全身，隨後又是一滴水從眼角滑過鼻樑再到唇邊，伸出舌頭嚐了嚐，微苦、微鹹。

　　下雨了。

　　從幾滴淚珠逐漸變得傾盆，我們趕緊躲到巷子裡的透明遮雨棚底下。

　　「你有帶傘嗎？」看著我的臉，林芷芸搖搖頭。

　　沉重的雨落在遮雨棚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了。

　　我從包包裡抽出深藍色的折疊傘，用餘光瞥了她一眼，最後嘆了口氣說道：「妳家很遠嗎？」

　　「不會，大概再走五分鐘就到了。」

　　「雨大概會下很久，我送妳回去吧。」她嗯的一聲點點頭，隨後靠在我的旁邊，我的傘不是很大，我和她就算緊緊地肩並肩，還是有很多地方被雨水打濕了。

　　鞋子也透過地上的水窪浸滿了水，襪子更是濕透了，真不爽，這一路上沒有騎樓遮蔽，我們兩個人沒有說話，只是跌跌撞撞地走著，速度因此被拖慢，我感覺這段距離早就超過五分鐘了。費盡了千辛萬苦，即使撐著傘我們依舊被淋的全身濕，勉強地躲進門外小小的屋簷下，我看著面前被雨水染白的景象。

　　「你說你以前寫過小說吧，有發出來嗎？在哪個平台上？不然你至少有幫自己取一個筆名吧？可以告訴我嗎？」

　　「妳怎麼還惦記著這個啊？這很重要嗎？」

　　「我就是好奇嘛！寫小說很開心吧，不懂你幹嘛總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啊！還是你是走憂鬱文青路線的？」

　　「開心嗎……妳是這樣覺得的啊……」我喃喃地說道，聲音很小如咀嚼般，只是從嘴唇的空隙滲出。

　　「你說什麼？」

　　「我要回家了，明天不要再跟著我。」

　　「就說那是順路啦！！！」無視她的吶喊，我頭也不回地走進雨中。

　　寫小說……很開心嗎？我以前是不是也感到開心過？不、不……我討厭寫小說，我知道自己討厭，因為討厭，所以我不會再寫了。

　　不是這樣嗎？

　　回到家，我徑直踏入自己的房間，換掉身上濕透的白色制服，任憑它們胡亂在地上留下一灘死水。

　　我跳上床，慵懶地癱倒著，點開手機，把能看的社交軟體都看了，無聊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有些泛黃的污漬。

　　腦袋裡突然浮現起了林芷芸和「海膽醬」這個詞，就像被接通的電路一樣，我坐直身子，整個人瞬間又恢復了運作。

　　「看一眼就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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