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我和奧芬妮還有艾萪按照日出的約定來到噴水廣場,看見學園方與福玻斯公爵的人馬互相對峙,氣氛十分緊張。
「布里塞達那孩子呢?」
「回學園長,首席因為操勞過度而暈倒,塞伊斯正在照顧她。不過請閣下無需擔心,我們已經完成調查。」
福玻斯公爵冷冷道:「那給我報告你們的調查結果吧。」
「請由小女子替大家說明。」奧芬妮對在場眾人躬身微笑,並道:「昨夜面具舞會遇害的三人,均遭到同一名凶手所殺。凶手名叫普賽多絲,是迪斯珂蒂亞的其中一位女兒。」
解謎篇才突然冒出的新人物,已經是第二次了。我看著奧芬妮的背影,正等候她解釋。
福玻斯公爵應道:「迪斯珂蒂亞,不就是異教的紛爭女神嗎?她的女兒,即是魔女……」
「是的。迪斯珂蒂亞教以打破秩序作藉口吸引信徒加入,是目前玻里蒂亞國最需要應付的危機。小女子相信福玻斯公爵肯定對迪斯珂蒂亞教相當了解。迪斯珂蒂亞的其中一位女兒普賽多絲,又名『虛言魔女』,正是她的虛言迷惑了不同的人,導致面具舞會的悲劇。」
「異教魔女人人得而誅之。但妳不會以為隨便拋一個魔女的名字出來我就會接受吧?」福玻斯公爵質問道:「凶手是怎樣混入會場殺害學生,過程是否牽涉學園的保安漏洞,誰人需要為此負責,這些都是我需要知道的。之後我會再決定你們普魯登蒂亞學園是否還有存在價值。」
福玻斯公爵明顯對學園存有偏見,無論答案如何,自己女兒死在普魯登蒂亞內已經足夠他聲討學園。
「魔女潛入會場的方法,是得到令千金卡珊卓殿下的協助。」
「妳再說一遍。」
「卡珊卓殿下讓魔女變形成為銀狐,裝作她最喜愛的銀狐披肩,以身分之便堂堂正正把魔女帶進了會場。」
福玻斯公爵沉默不語,只是雙眼燃燒著熊熊火光把廣場上的樹木照成一片深紅。
學園長則優雅地搧風說著:「這裡是憲兵團的管轄地,不是十二家族大會喔。」
「對呢,目前還是。」福玻斯公爵收起了太陽神的怒火,並命令奧芬妮繼續說。
「我們收集了許多證供,多人曾目睹沒有戴面具的卡珊卓殿下穿上銀狐披肩出席舞會;但案發後,屬於卡珊卓殿下的銀狐披肩卻在宿舍的房間內找到。昨晚自舞會開始卡珊卓沒有返回宿舍的記錄,也沒有外人進過殿下上鎖的寢室。換言之銀狐披肩一直留在她的房內,卡珊卓殿下出席舞會時身上穿著的銀狐披肩是假的,所以在會場留下了變形術的痕跡。」
奧芬妮繼續解說,成功進入會場後,魔女尋找機會把卡珊卓弄暈,但沒有取她性命,這樣才能夠將她變成銀狐披肩穿在身上。之後的手法就跟我們在指揮部與布里塞達討論時一樣,在殺害其餘二人後魔女可以把卡珊卓變成比較不顯眼的普通狐狸披肩離開會場。最後魔女只需要把狐狸披肩放進噴水池中還原,並替她穿上瑟茜的衣物,對其施以咒殺順便把殺害瑟茜的罪名嫁禍給卡珊卓身上。
畢竟若然不是找到魔女的話,此案最大嫌疑人,且最能夠殺害受害者的就是卡珊卓本人了。
福玻斯公爵回應:「聽完了妳的報告,裡面根本沒有卡珊卓是幫凶的證明。」
「福玻斯公爵,閣下不關心為何卡珊卓殿下要協助魔女犯罪嗎?」
「無稽之談,且說來聽聽。」
奧芬妮微笑問:「福玻斯公爵,閣下清楚卡珊卓殿下在學園內的成績嗎?」
「一定很好,她可不能丟了福玻斯家族的臉。」
「看來是不清楚呢。那麼閣下知道卡珊卓殿下在學園認識的朋友叫什麼名字嗎?」
福玻斯公爵亦笑著回應:「妳似乎是一點都不怕死。敢對我如此無禮的人妳是第一個。」
「小女子的確是不怕死,再說,閣下絕對殺不了我。」
「妳也是……」福玻斯公爵灼灼雙目,火眼金睛仔細地打量著奧芬妮。
奧芬妮依舊保持笑容繼續說:「雖然公爵反對卡珊卓殿下入學,但這數年的學園生活肯定是殿下最珍重的回憶。殿下在學園內認識了布里塞達小姐和塞伊斯小姐,她們組成繆思少女一同冒險,一同調查,一同助人,這是卡珊卓心目中最喜歡做的事情。」
「身為福玻斯家的長女,她不應做想做的事,而是做該做的事。我給卡珊卓入學普魯登蒂亞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她這三年做過什麼事情我沒興趣知道。要是她一早聽從我的安排就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事實上學園的生活是支撐她活著的唯一理由。所有人對卡珊卓殿下的印象都是差不多:經常掛著笑容、八面玲瓏、人見人愛。這種人是現實生活裡最不可能存在的。只要腳踏實地生活,就會有開心的事、也會有悲傷的事。不可能有人永遠笑著,只有一個笑臉的表情,就像死去的面具一樣。如果有的話,那個也是死去的人。」
「我不知道妳過著怎樣的生活,但卡珊卓她是福玻斯家的千金,她想要什麼我都可以買給她,她想吃什麼我都可以命令廚師準備,生活沒有任何煩惱,跟妳們這些賤民不一樣。」
「其實公爵你根本不在乎卡珊卓想要什麼、想吃什麼。你只是想要一個完全按照你意思行動的人偶。」
「福玻斯的家事豈輪妳區區一個賤民插口。」
「若然公爵不滿意小女子的說話,要不要親自聽聽卡珊卓殿下怎樣說?」
說畢,奧芬妮雙手握著傘子,原地展開死靈結界!噴水池最初泛起漣漪,水面倒影看見風雲色變,天空烏雲密佈開始下起雨來。奧芬妮似乎在施展強力的死靈法術,同一時間福玻斯公爵身後一名全身兜帽長袍的家臣站了出來,伸出手嘗試截斷奧芬妮的施法。黑色電光在二人中間濺起了紫電火花,是兩個強大的死靈法師隔空鬥法。
「莫非公爵身後的人就是戈爾吉拉!」
「讓他們住手。」
學園長氣定神閒的指示身旁的烏菈妮亞主任,後者看準時機,釋放出魔法波紋同時抵銷奧芬妮與對手的死靈魔法。
但見當空氣沉靜下來時,廣場正中央漸漸凝聚了一團黑霧,接著一個人影從裡面走出,竟是卡珊卓的本人!連續的奇異景象已經看得我一頭霧水,不是說被咒殺的亡靈無法被召喚嗎?
「我果然沒有猜錯。」奧芬妮說:「既然你被我咒殺卻能夠出現在我面前,果然是魔女的所為吧。該讓我看看你是哪個戈爾吉拉了。」
男人於是拉下了兜帽,笑道:「我這個不肖女兒,只是沒見幾十年就連父親也認不出來?」
奧芬妮看見對方的臉,整個人原地愣住,目瞪口呆,連嘴唇都在發抖。
男人繼續嘲諷道:「奧芬妮啊,我看妳還是欠教訓。身為子女聽從父母的話是理所當然的事,正是因為妳教而不善才害到戈爾吉拉家遭人白眼!」
「你就是那個禽獸不如的王八蛋?」我指著戈爾吉拉大罵:「我答應過奧芬妮要親手宰掉你,你就給我站著吧!」
奧芬妮冷靜下來制止了我。「先不用,他已經是不老不死的巫妖,所以才有無窮的時間鑽研死靈法術,別輕舉妄動。」
話雖如此,奧芬妮面對曾經虐待自己的父親幾乎喘不過氣來,是出於本能的畏懼。
戈爾吉拉則是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語帶恐嚇:「奧芬妮啊,我不是經常叫妳要謹慎交友嗎?妳看那小子又沒家教,又目無尊長──」
「別詆毀我的朋友。」奧芬妮厲目回應:「倒是戈爾吉拉你身為福玻斯公爵的部下,擅自把卡珊卓殿下變成跟你一樣的不死生物,是有得到公爵的允許嗎?」
此時卡珊卓遲緩的反應過來,呆呆的被雨水淋濕;望著自己雙手,對眼前一切感到惶惑。
福玻斯公爵緊張問道:「卡珊卓!是誰把妳變成那樣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福玻斯公爵又捉住戈爾吉拉質問:「是跟你有關嗎?維克納!」
維克納,或者被稱作戈爾吉拉的巫妖恭敬回答:「當然不是下屬,請公爵千萬別聽信那妖女──」
奧芬妮打斷說:「因為快要畢業,卡珊卓殿下害怕回到牢籠一樣的生活,只是被當作政治婚姻的工具嫁到另一個牢籠裡,所以她萌生了一個想法,就是『假裝把自己殺死』。殿下認為只要『卡珊卓』死了,她就能換另一個身分展開第二段自由的新生活。」
戈爾吉拉反諷道:「普通人怎可能以詐死來騙過普魯登蒂亞之子?妳別開玩笑了!」
「那就找一個不會死的人代替死亡便可。之後再用太陽神的火焰就能夠毀屍滅跡,製造『卡珊卓』死亡的假象。難道你不是這樣矇騙卡珊卓殿下嗎?」奧芬妮對卡珊卓說:「請殿下把那個慫恿妳自願消失的人指認出來,告訴大家誰才是本案的幕後真凶。」
奧芬妮更再三強調這是繆思少女的調查結果,像是在暗示什麼。於是卡珊卓緩緩地舉起了手指,指向脫下兜帽的戈爾吉拉。
我在旁見證著這一切,把所有線索的碎片逐一拼湊起來。
所以案件的源起,就是卡珊卓想放棄「卡珊卓」這個身分,改名換姓重新生活。她聽從了戈爾吉拉的詭計,搭上了紛爭的魔女偽裝被殺,然後毀屍滅跡。這樣當然會引起別人懷疑死者的是否卡珊卓本人,正因如此,她才邀請我到貴賓房單獨見面,目的是讓我對她使用魔法確認她的身分,證明死在會場內的確實是「卡珊卓」。但很遺憾的是,弄假成真,她沒想過魔女最初的目的就是要殺害自己製造紛亂。
「這樣的話,太可悲了……」我慨嘆原本這悲劇應該是可以避免的。
卡珊卓說:「天上的風箏從來都不是自由……風箏無法自力飛翔,只能隨風飛行,還被風箏的線牽制著。風箏不過是天上的扯線木偶而已。所以我選擇剪斷了風箏線,但我沒想到代價是我的所有。」
斷了線的風箏用生命最後的數十秒來換取了自由,然後墜落毀滅。
「但我想不明白,卡珊卓為什麼妳這麼傻?明明妳身邊還有我們……」
卡珊卓若有所思,卻被奧芬妮搶先回應。
「我明白,我們都有個肆意踩踏別人感情的混帳老爸。」奧芬妮微笑說:「其實布里塞達已經厲害了,至少她不像我,她有努力掙扎過。至於塞伊斯她只是不願意麻煩他人,這是她的堅強……」
奧芬妮突然說起了布里塞達和塞伊斯的事。我看著奧芬妮的眼神,感覺奧芬妮在她們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也想希望鏡中的自己有個比較好的結局。
「卡珊卓!」「卡珊卓小姐!」
一說到她們,她們突然跑到廣場,踐過水窪衝上前捉住了卡珊卓的手。
「妳們什麼都不用說,妳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卡珊卓也用力回應二人的手,我第一次看見卡珊卓流下眼淚,但表情比平常的笑容更加親切。
她們三人在雨中互相凝望了許久,她們心裡清楚這是繆思少女最後一次相聚。
──卡珊卓,那麼多登場台詞裡面妳最喜歡哪個?
──不,讓我們來猜猜看?
──我們數三聲,一起說出最後登場的台詞。
「三。」
「二。」
「一。」
「姆內梅、姆內梅梅。」
「梅萊特、梅萊梅萊特。」
「阿俄伊得、伊阿伊阿俄。」
「我們三人一起就是──繆思♥少女!」
「就算下輩子,也是三人一起。」
『謝謝妳們。』
少女銀鈴的笑聲,溫馨的氣氛,一切一切卻被冷漠的掌聲打斷。
──真是令人感動到噁心的友情。
魔女憑空出現,鼓掌嘲諷。我看見了她的深紅名字「普賽多絲」。
「普賽多絲大人!」戈爾吉拉立刻上前向魔女求助,「計劃失敗了,請問大人現在該怎麼辦?」
「戈爾吉拉,我給你的任務是毀滅普魯登蒂亞,你還呆著問我該怎麼辦?金蘋果的主人不就在你眼前嗎?」
戈爾吉拉望向卡珊卓,眼神頓然變得血腥,隨即向卡珊卓唸出一段咒語!來自異教神的咒語讓卡珊卓感到莫名恐懼,本能反應推開了布里塞達和塞伊斯;然後她整個人就被黑色妖氣吞噬,並在妖氣中抱著頭痛苦大叫,更能隱約見到雙眼亮起了黃昏色的魔法陣式。
大雨嘩啦嘩啦的落下,彷彿是神的惡作劇,雨勢忽然變大且雷電交加!但更可怕的是眼前的卡珊卓似乎成為了某種術式的媒介,更與她體內的太陽神血脈有所共鳴;甚至福玻斯公爵已經準備隨時迎戰,學園長亦是皺起眉頭努力思考著對策。
艾萪冷靜地分析著眼前所見,說:「雖然未曾見過,但這與自滅魔法的波紋很相似,頻率卻高出了數千倍,且正不斷吸收周圍的負能量。若然沒猜錯,卡珊卓小姐將會變成一顆大炸彈把整個學園夷為平地。」
艾萪再瞧向唸出咒語的戈爾吉拉,放出一道電光轟向對方,一直線上的雨水全部蒸發冒煙,電弧卻只穿透他的身體把後面的一棵樹劈成焦炭。
戈爾吉拉對卡珊卓大喊:「趕快記起來吧!對於名為秩序的枷鎖,妳的絕望,妳的怨恨!何不將一切燒成灰燼!」
「我不會讓你得逞!」奧芬妮暴怒大罵:「去你的!戈爾吉拉!」
我第一次看見奧芬妮大發雷霆,伸出雙手有兩隻黑色鬼爪衝向戈爾吉拉。她連傘子都顧不了掉到地上,任由雨水打在身體,拼盡全身力氣阻止戈爾吉拉的施法。
可是奧芬妮近乎無法控制的魔力反而讓卡珊卓表情更加痛苦,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
「卡珊卓妳醒醒!我們好不容易才成為朋友,還有繆思少女,真正的妳一定不想讓一切毀滅!妳甘心就這樣被戈爾吉拉控制嗎?」
正當我打算衝向卡珊卓抱住她的時候,突然魔女迎面捉住我的肩,一下就把我帶到數百米高的半空!望見腳下景色變得渺小,這是只有神祇能夠使用的飛行術。
「放開我!妳想怎樣?」
「這裡很快會有危險,妾身只是在拯救林克斯大人──」
鏘!
霧裡一道白銀軌跡將雨水斬斷,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摩依絲已經把我從魔女手上奪了回去。
「嘖,又是妳,死神的丫頭!」
「魔女小輩,別忘了尊卑。」
摩依絲目露凶光,普賽多絲則顯得有些緊張。
「林克斯大人的意願妳應該十分清楚,為何妳偏要阻止我們姊妹?」
「林克斯是余的眷屬,可不能交給爾等魔女。」
語音未落,摩依絲抱著我提起大鐮刀往普賽多絲一個橫劈!摩依絲這下是認真的,她的大鐮彷彿能聽見亡靈的吟嘯,掠過的空氣變成冰晶。普賽多絲連忙飛開閃避,但她自知並非摩依絲的對手,只能瞪眼撤退,在豪雨中消失。
「摩、摩依絲……發生什麼事了?」
「戈爾吉拉把卡珊卓同樣變成了不死生物,再以金蘋果作媒界從冥界大量吸取怨念,很快就會超出負荷,屆時半個海風港將會瞬間蒸發。」
「欸?那快點阻止他啊!摩依絲!」
「不,余無法夠插手凡人之事。而且在大災厄降臨之前,海風港不會有事的……不過爾需要有心理準備……」
語音剛落,我感受到噴水廣場異常地風平浪靜。我連忙讓摩依絲把我送回地面,降落到噴水池的旁邊。只見艾萪很傷心的默默看著我,廣場上明顯有三個人消失了:戈爾吉拉、卡珊卓……還有只剩一把掉在地上的蕾絲陽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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