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過幾日便要舉行的結婚典禮,我整個人都不真實了起來。
沒有來自靈魂的咆哮,更遑論源於內心的接納,而是有種不安像一把細小的錐子,從認識「她」那天起鑿著我的命,慢慢地,裂縫如枝椏般延伸出去,成為了說不出口的種種。
「這給你,稱不上是價值多少的東西,但你得好好收著。」
那天她的身影逆著光,專注地雙手繞過我的脖頸,繫上一條細密的金鍊——依照傳統習俗,從今以後我就一半踏進別家的門,死後葬入他人的墳。
我當然是高興的,但不知為何,腦中閃過一瞬畫面──眷村裡,鄰居吳伯找到那條失而復的土狗,喜淚交加得替牠套上項圈──鍊子不重,意義卻沉重得慌,於是明明是暖意的五月,她的肌膚卻被寒雪取代,用另一種冷燙傷了我。
我明白這是註定的,就好比她們早早比我們獨立,我們總有離家的一天。舅舅笑我是婚前憂鬱症,當年他出嫁前也是這般惴惴不安。據說那時他整個人魔怔似的,一下摸著訂婚鍊子喃喃自語,一下跟伴郎團放刁撒潑,典禮結束後還被新娘扛著回洞房,害的親戚們鬧也沒鬧成,一人被塞了一紅包了事。
想著這些我走出房門,母親正翹著腿低頭在沙發上看著賓客名單。
「爸在哪?」
她沒抬眼,腳尖朝廚房方向虛晃兩下,我嘆口氣便朝裡邊走去。
狹窄的空間裡,有道身影一直在爐灶前晃動,只見那人正切著薑,絲絲黃條就從刀口迸出,「唰──」一聲俐落地被掃進滾油的大炒鍋裡,冒出滋滋響聲,鍋氣熏得我直冒淚。
「飯還沒好,去,外面待著。」父親一回頭,瞧見我這反應就急著趕人出廚房。
「我不走。」用手隨便抹了幾把淚,我倔強道:「我要是走了,就沒多少機會跟你學做菜了。」
父親聞言笑罵:「以前不學現在還想趕鴨子上架了?看看倒也罷,也不曉得之後你會在婆家吃多少苦頭!」
我一聽,眼淚又流了下來,也說不清是被熏得還是什麼,低聲問:
「不嫁⋯⋯行嗎?」
「你說什麼?這抽油煙機聲音太大,我不──」
「沒事⋯⋯」
「啊?什麼?」
「說了沒事!」
我轉身朝客廳跑去,在父親和我高聲嚷嚷中跑出家門外,閉門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幾不可聞的早點回家。
為什麼不想嫁?早在之前,這句話我問了自己數遍,卻一句也不敢讓那個「她」聽見。眼見典禮的日期逼近,我就算再沒勇氣,也只能用盡剩下的良心,把它硬生生給擠出來。
雖然清白就如被橡皮一再搓磨的寫字紙,你越是修正解釋就越殘破,皺巴巴而赤裸的攤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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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飛快的我,眼裡只看得見風,一不留神,便「碰──」地一聲撞上了人。那人跌倒在地,吃痛得扶著自己的右腳。要命!我連聲道歉,扶著她到榕樹底下的公共座休息。我看見樹影斑駁地印在她冷然的臉上,心中鼓聲漸揚,只好祈禱傷勢不甚嚴重,但她只是一邊瞪著我,一邊揉著自己的瘀青處。
兩人默默無語了一會兒,那女人冷不防地刺了我一句:「你結婚了?」
我一愣,下意識地摸著脖子上的那條細鍊,整個人又沉浸在那逆光的回憶中,沒有聽到對方低喃著:「還是結婚的好⋯⋯正好⋯⋯」她猛然地拉住我手臂,指著對面的一間咖啡廳。
「瞎子都知道這件事你得負責。」她比了比自己的腳:「扶我到那家店坐下,我們得好好談一談。」我沒有立場反對,她另外一條腿上的破皮開始冒出血絲,那鮮紅色提醒我就算再著急自己的事也不能拋棄道德,於是不久後,兩個人就身處在燈光昏暗的冷氣房中,品著什麼味道都沒有的苦澀。
「你幾歲了?」對方先開口,目測年紀應當比我大,多了分成熟從容。
「二十二歲⋯⋯」
她眉頭一蹙,看不出來是震驚還是疑惑:「這麼年輕⋯⋯卻結婚了?方便問你為什麼嗎?」
我猶豫了一會是否要把透漏私事給這位陌生人,但有道陽光穿過落地窗掃到了我,激得身子一驚,那含著的話全吐了出來:「我們兩家是鄰居,父母從小給定了親,說好大學畢業就結婚。這條鍊子是她給我的訂婚禮,實際上結婚典禮在這個月下旬。」
「原來只是訂婚啊,哈,你真的願意嫁給她嗎?」
「我願意。」我立刻說道:「但也不願意。」
「哦?你的意思是⋯⋯」
「我愛她,真的,相信她也愛我,但是她不明白,實際上我也不明白。我......我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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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夢很真實,但也比我小時候夢到自己能飛還要虛幻。夢境裡看著她一襲白紗,笑容裡夾著桃花,亦步亦趨地向我走來。然後畫面一轉,沒有聽完主婚人的宣言,我就替她戴上一個鑲著亮光白石的銀環,急著挽開了面紗。接著我倆的頭就越靠越近,越來越近⋯⋯
然後我就醒了,醒來之後百般琢磨夢裡主婚人的話,至於為何我會比沒有吻到她還在意這件事,也不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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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著結婚卻失望嗎?」對面的女人突然笑了,又問道:「你們都是這般樣子──結婚總在埋怨,獨身又老哀怨──這樣想好了,萬一你不跟她結婚,又能找到誰相守一生呢?」
「男生一定得結婚嗎?」我小聲地反問。
「你一個男生不想結婚?哈哈哈⋯⋯」她在店裡狂笑,音量驚擾到一旁的情侶濃情密意。
「這話說得可以啊!看來你還是個時代新男性,真有骨氣!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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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是稱讚,我卻莫名感到被羞辱,臉頰燒紅。現今這個年代,許多女人總諷刺男人們只想打著兩性平等的名義挑好處,著名的「自助餐說」就是如此因應而生。她看了看手錶,說了句有空再聯絡,便從黑皮夾裡抽了兩張仟元鈔放在桌上。我連忙推辭,也從身上掏出錢包來,但她卻執意叫了服務生來結帳。
「這年頭,哪有女生讓男生自己付錢的道理呢?」她推門而出的那句話令我臉色一僵,輕飄飄卻又惡狠狠地刮了我一臉,活脫脫諷刺著之前那所謂「時代新男性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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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走出了那家咖啡廳,回頭一看,發現這家店外圍是一道道木牆,並沒有落地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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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打了通電話給『她』,開頭問了一句:
「你還好嗎?」
「我很好,非常好。」輕笑聲從話筒傳過來,夾雜著從棉被翻起身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是嗎⋯⋯」我的聲音對著她笑:「那就好了。」反正那些淚無法穿越訊號,也不怕她聞到鹹苦味。
「那就好了。」我對著手機再次重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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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西服店試裝,我木然地對著鏡子讓新郎秘書擺布。身旁三三兩兩坐著我的伴郎團──大部分都繼續升學當研究生,畢竟不用像女性一樣被國家義務徵招,鮮少人現在就出社會就業。眾人因喜慶氣氛熱絡,卻也看得出我心情低落,沒把話題往結婚上扯,而是各自聊著彼此的男女軼事。
老宋是在這當中算閱女無數的高手,此刻發表感情經歷時,在我們面前滔滔不絕。但我看過他在聯誼時裝模作樣的安靜,被問到這方面總是支吾其詞。
「讓女生們知道觀感多不好啊。」老宋曾悄悄對我說:「以後會沒行情的!」我對此嗤之以鼻,罵這是性別刻板印象,是社會上需要鐵血改變的傲慢與偏見。
「⋯⋯笨!你不會跟她撒嬌嗎?到時候要什麼有什麼!」
「你得看緊她,最好是什麼東西都登記在你名下,免得到時⋯⋯」
「哈!真好笑,沒有女人不喜歡帥哥,她要是真那樣說就代表她瞎了。
「我認為你別跟她說實話,她們一般都接受不了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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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談笑中,陳生冷不防地丟了個問句給我:「對了,你跟她做過了嗎?」
大家原本各自聊得熱火朝天,聽得陳生突然向我發難,也齊齊地轉過來望著這方。我頓時啞然,畢竟一向高唱男權主義的自己,在打著反母權社會的旗幟下,只有這方面保持著傳統,就算從小知悉長輩的安排,與她也從未越過那條線。
「當然沒有,你瘋了嗎!」我把捧花砸到陳生臉上,大家見此哄堂大笑,空氣又開始流動回先前那種汙濁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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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我又鑽進了廚房,盯著父親依舊忙碌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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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挑到你想要的西裝了嗎?」他揮著鍋鏟向我笑道。
「爸,當初為什麼你會嫁給媽媽呢?」我沒有回話,反而丟了個問句給他。
「就相親認識的啊!別看現在這樣,你媽當時可漂亮呢!會場裡多少男生在旁邊偷偷瞧著她,要不是我⋯⋯」這個故事的版本有千百種,但每一種的結尾都是父親炫耀著自己的魅力讓母親神魂顛倒,而後對他窮追不捨,典型的烈男怕纏娘。
「爸⋯⋯我做了一個夢⋯⋯」某種莫名的理由,我的音量越來越小。
「⋯⋯後來我暗示了她好幾次,她才主動過來約我出去,那個人真是一點也不懂男生在想什麼,難怪最後⋯⋯」父親沉浸在過往的甜蜜中,沒有注意我那渺小的夢。
「我夢到那天不是她娶我,是我娶了她。」我只好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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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我又來到那家咖啡廳。進門才發現被我撞到的那個女人,就在上次同樣的座位,愜意地呷著咖啡。我下意識地朝那方向走過去,等到回過神來,就看到近距離的她正盯著我。
「坐吧。」她拉開我面前的那張椅子。「我沒想到這麼快就再次『聯絡』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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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笑得飆淚的猖狂模樣還迴盪在我腦海,使我不禁脫口問:「我說,上次那樣大笑,是因為你覺得男性單身主義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嗎?」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MNPO6abe7
她瞥了眼隔壁桌對座無人的中年男子,說道:
「不,是『老』男性單身主義非常好笑。」
「你這是歧視!就算年紀大了,男人也一樣能照顧自己⋯⋯」
「那你為什麼不想結婚,難不成就是為了這個無聊的『男性單身主義』嗎?」她嗤了一聲,將眼前的黑咖啡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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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突然變了,有種洶湧澎湃的熱在周圍聚集,我看著她的臉,這一次才好好地看清什麼叫做憤怒:細眉柳眼,那輕笑的唇用嘲諷為基底打上深紅色,瞳孔裝的是一種了然,一種自以為超脫物外的意識,那片漆黑中沒有我的影子。
眼前的這個人越是不了解我內心的糾結,我越想一吐為快:
「你有沒有想過,結婚跟愛是兩回事,我就算不嫁給她也能照樣愛著她,那麼我為什麼就一定要結婚呢?如果這個世界認為,男性應該早早結婚在家照養家庭,那為什麼女性立場就不一樣?」
說到這裡,我哽咽了起來:「我最近老是在想,搞不好我會愛她也是因為我必須得結婚所以才『順便』愛上了她。因為社會上如此期望著,我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處在溫暖地帶,沒有一星半點想過依靠自己的未來。這般狡猾的愛,真的跟她宣誓說要照顧我的愛,是同等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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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時,終於回想起夢裡主婚人的話,想起是我在所有人面前發誓,這輩子要好好照顧我的新娘。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的「演說」越來越激動,其內容越來越荒腔走板。
我忍不住情緒,在大家的注目中爆發:「如果真的要結婚,我希望是我娶她,而不是我嫁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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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的人們開始騷動起來,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看見服務生朝這裡走來,連忙狼狽地拾起餐巾紙想要擦掉自己的失控。
這時,她猛然起身,快速地繞到對側,拖著我出了店外。店外的陽光正烈著,她卻替我擋住了紫外線,整個人鑲在一圈刺眼的光暈中,讓我一時忘記要流淚。
「也許你說的對。」她逆著光,在我耳邊輕聲地說:「我也比較想嫁給一個人。」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XRZ09yAd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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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做著夢,只是這個夢一直沒有醒,真實到起床後瞥見那個女人躺在一旁,才發現原來我還在夢中。酒店的櫃台這時打了過來,提醒客人們早餐只供應到十點半,請在十一點以前退房。我慢慢地穿上衣服,把靠近床旁邊的窗簾拉上,抽起房卡讓屋內電源失聯,眼看什麼東西都被一片黑吞噬後,便往樓下餐廳的方向走去。
電梯門一開,我瞧見門口這側有位阿婆要走出來,便按住外頭的電梯鈕讓其方便。阿婆客氣地道了聲謝,這時我才看見,裡邊也有位年紀跟她相差不大的老人,正與她拉著手步出電梯口。我放開了按鈕,一直看著他們越行越遠:走廊不長,但她小心翼翼地牽著他,每一步都不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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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阿公生氣地想要甩開阿婆的手,對著她碎念道:「我還沒老到不能走呢!妳別老是來瞎幫我,搞得好像我病得很嚴重⋯⋯」
「我這不是擔心你摔著嗎?是誰上次在外頭被撞倒就喊我名字的?你真是......」
「別老是提這件事!都過那麼久了,妳還⋯⋯」
「好好好,別說了,我們快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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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他們進了房間,才發覺自己在電梯口佇了一段時間。轉身進去,電梯外側是一道透明的厚玻璃,在飛快下降的景色中,映著街道上來來去去的男男女女。有的步伐匆忙,有的悠然行走,然後人群慢慢地消散,露出一片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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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勒著我,勒得我整個人窒息。
堅持好像變得不像堅持,它就突然一個轉身,告訴我有些事不說不明白——你得給機會一次機會,理由一種理由,未來一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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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醒來,想要告訴「她」我心裡有條縫,就算是用愛也填補不起來。這個年代,大眾未必能接受這款荒唐理由,誰也分不出我的夢境和現實有什麼差異。但是有什麼關係呢?感情談的是兩個人的事,我不必跟每個人證明自己的清白,只要她信我,我未必不敢攤在她面前,赤裸一切。
然後,我就接到了她的來電。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2vILlPTA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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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約在外頭碰面,巧的是,她選了也是那家沒有落地窗的咖啡廳。
提早抵達的我在店口來回踱步,正想著是否要點根菸時,遠方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駛來。我莫名地跑進轉角躲了起來,看到她從駕駛座開門下來,卻沒有馬上進到店裡,而是繞到另外一邊的副駕駛座,低著頭晃動了許久,而後踩著高跟鞋,拎著包答答地步入了咖啡廳。
我只好故意等待了幾秒,裝作剛剛抵達般也走了進去,鎮定地跟她打了聲招呼,便如往常我們在外用餐般開始研究菜單。
「我想吃檸檬蒸魚,你呢?」她笑著點了道根本不存在的菜餚,這是我們相處的老把戲,不懂笑話的我總是會怒斥她別麻煩店家,卻從未思考過她為何老這樣說話。
「我喝咖啡就好。」
點完餐後突然地就一陣沉寂籠罩,我凝望著她,她也回視著我。景象一下子就變成那天正午的絢爛,光芒穿透了落地窗,她挽起袖子替我繫鍊的時候,但此刻我的臉卻似夕陽,血色開始西下──有股熱浪折磨著胃囊,讓我腦中閃過千頭萬緒,口中卻無一詞一句──受不了,我要說出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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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懷孕了。」她輕輕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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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光消失了,有股冷意從頭頂澆灌而下,熄滅了那股浪潮。我把愧疚埋在腳底,取代的是疑問從心臟猛然爆出,流竄四肢百骸:怎麼回事、什麼時候或是你為何如此,但最後冒出頭的是......
「誰?」我再問了一次:「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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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消失了,牽著我到店門外,看向那輛車。我看著兩旁的車窗被降下來,一名男子在副駕駛座上,用手倚著窗,吞吐著一圈又一圈的茫然。我忽然想到,剛剛在門口偷看到的那一幕:她的頭在車側邊晃動結束後,抬起來順手挽了垂下的髮絲,眼神迷濛,應該跟妝容搭配的艷色口紅別於以往,色澤消褪不少。
「別老是哭。」她垂頭在我耳邊低聲說。
可是我止不住淚,我回憶到剛買車的那會兒,一向縱容我的她卻不准我在車上抽菸,動輒得咎,那時我詫異著她愛車成痴,親近如我也不得半分特權。事情糾結地越發亂七八糟了,眼看亂成一團毛球,我只能慌亂地扯著金鍊,試圖還給她來解開這一切。
「別扯,會弄傷脖子的。」她又挽起了袖子,我更加惶恐地退開,朝大馬路上拔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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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掏出了手機,急忙地撥給那個女人。電話一開始響了沒接,我打了三四通依舊不死心,第五通後卻接上了。
「你有急事找我啊?這麼多來電顯示,有何貴幹啊,時代新男性?」她開頭便如此調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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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我怔住了。
「對,是我,時代新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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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會後續的電話,我隨便地把手機塞進口袋,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太陽。猛然地,聽到了她在身後的呼喊聲,我轉頭過去,看見她脫掉了跟鞋,赤著腳在人行道上追著我,我站在路口發愣,這麼多年了,從沒看過她如此失態的模樣。追得離我只有一尺後,她氣喘吁吁地停下,我望著那人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突然胡思亂想起劇烈運動其實對孕婦非常不好,於是不加思索地向她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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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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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許久,就算不再喘氣後她也還是不開口,只是直直地瞪著地上的紅磚。我明白她的沉默,女人到底和男人不同,再怎麼失了道理也要站住自己。我作勢轉身離去,才聽到她向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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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很不好。」苦澀暈開了語氣,從她口裡我聽得出一種挽留。
「是嗎?」我的聲音對著她笑:「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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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綠燈的秒數結束之前,我急忙地從路口處穿越馬路,在對面又再次轉頭,語帶嘻笑地對她大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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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了!」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DgBvwpHT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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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繼續向前奔跑著,這次,換我自己迎向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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