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風高,樹林幽靜。只聽得拳風呼呼,寒無眠揮了一拳又一拳,無數汗水沿面而下直落地面。他氣喘吁吁,卻仍得不到要訣。揮了一輪拳,又揮了一輪,直到滿汗淋漓,全身濕透依舊得不到要領。
兀自喘著氣時,一旁林子邊卻傳來陣陣訕笑聲。
「唉唷,木頭兒。你這是在打拳吶?還是在練捉蒼蠅啊?」那幾人滑稽地模仿著寒無眠的動作。寒無眠識出了是同門師兄,便做了個揖,「師兄們好,剛剛那是《定三峰》。我學藝不精,還請師兄們指教。」
話完,師兄們的訕笑卻更大聲了,「我的姥姥呀!這是《定三峰》?你敢說咱還不敢承認呢。你那拙到不行的功夫,可別自稱是我南山派門人啊。」另一個師兄則幫腔,「木頭兒啊木頭兒!有時候人呢,不是努力了多少。是你的資質好不好啊。」
寒無眠因資質天賦不佳,自入南山派以來只學了一套「定三峰」。這「定三峰」由一組粗淺掌法及輕功組成,簡單至極,老嫗能學。相傳「定三峰大成者,可平踏五岳三江。」但他學了兩年有餘,仍是左右歪扭,彆腳至極。因此幫內人人稱他做「木頭兒」。
被說得如此不堪,寒無眠默默垂頭。即便多有不甘,仍是給足了禮儀,「師兄們教訓的極是。不過勤能補拙,縱有千困萬難,只要心存正道,努力向善,那也不枉為人了。」
才剛說完,陰風颯颯,一個人影鬼魅竄出,「說得好!」
那人聲未到,影先至。穿的是一身黑襲衣,頭戴陰鬼面具,面具尖牙利齒,兩邊尖角硬挺,宛若牛頭馬面索命來著,同門師兄還來不及反應,卻已被這人重手點倒。
寒無眠嚇得連退三步,連怎麼應敵都忘記。直接跌坐在地,「你是人是鬼?」
「我是鬼!我從地獄來索命來著!」那鬼聲音幼嫩,聽聲似是個女人。寒無眠呆愣數晌,見這鬼對自己並無敵意,心念一轉,隨即跪倒向這鬼連磕了好幾個頭。
「你這是幹嘛?」那鬼似笑非笑的問。
「鬼神娘娘!鬼大人--」寒無眠不知道怎麼稱呼,只得語無倫次的亂叫,「小人寒無眠,入了南山派兩年有餘,習得一套定三峰。卻總是得不到要領,我自知天資差勁,但幫內人人看不起我,沒人願意點撥我,更是把我木頭人、木頭人的叫,我不甘,我不甘!求求您點撥我一招半式,讓我能揚眉吐氣一番。」
「你是南山派的弟子?你也會定三峰?」
寒無眠連稱是,隨即站起身演示了一番。那鬼點點頭,「確實資質頗差。」
寒無眠心一涼,隨即停下了動作。剛剛的拚勁頓時消失殆盡。
「不過--」那鬼突然緩緩解下面具,一襲烏黑長髮沿肩順下即腰,「既然你是南山派弟子,而我呢嚴格說起來也是你南山派的師姐,對於有困難的師弟,我這個做師姐的總不能放著不管吧!」她薄薄的胭唇淡淡一笑,寒無眠愣了一下,突然跪地大哭。
「瞧你單純的,才這樣就大哭,怎能成大事?」她笑道。
「這是我第一次,第一次被稱作『師弟』。」寒無眠哭哭啼啼,「打從入門以來,我就是叫『欸那個』!又因為自己愚蠢,又從『欸那個』變成了『木頭兒』。」想起自己入南山派兩年有餘,位置還是個未記名幫眾,連雜役都不如。更甚者幫內還被取了個那個木頭兒!頭一次被人當人看待,寒無眠頓時對這個「師姐」好感倍增。
這個女鬼叫柳燕熙。見寒無眠如此呆樸甚至有些可愛,不禁回憶自己當年也是如此天真爛漫,想到此對寒無眠也更親近了一分。想到這裡,她心念一轉,「師弟,我告訴你。師姐我現在要去幹一件大事。事成了,我就教你定三峰的竅門。學了這竅門,即便仍無法成為當代一二流,幫內的那些雜魚殘羹也不會是你的對手了。」
這樣機會,寒無眠自然不會錯過,隨即回,「是!」
「我打算到清軒閣東邊數來第三間的小房,那裏有個松香寶盒,我們一起去借了吧?成功我就教你定三峰的法門!」
「借?」寒無眠是想到這大事可能極為困難,但他沒想到的是要做宵小,「這樣不就是偷竊了麼?」
「你傻了。誰跟你偷竊?我不是說了,我也是南山派的師姐,拿自己的東西哪叫偷竊了?」
寒無眠思考片刻,南山派好心收留他流落失所的他,可眼下要為了這師姐做壞事,於道德來說實在難以接受,「我……我還是不去!」
見寒無眠猶豫,柳燕熙激他,「你剛剛不是想要成大事麼?我把這大事交給你,你難道不敢辦?」
「但偷竊之事,實在是……」
「還是你就想當一輩子沒用的人?」
這句話深深刺進寒無眠心底,他想起了死去的弟弟,想起沒用的自己。一瞬間忍不住了,淚眶微微泛濕,道德的理智和激烈的情感拉扯數秒後,他抿著嘴連說,「我去!我去!」
柳燕熙又見寒無眠落淚,用食指幫他抹了眼淚,「你瞧師弟你沒用的,怎麼這麼大個人了還淚簌簌像個小男兒?」
「我想成為有用的人!」寒無眠意志堅定地說著。
「好!師姐最喜歡有用的男人!」柳燕熙微笑,便將潛入路線、約定時間一一告訴寒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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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寅時,寒無眠躲在樹叢裡,卻不見柳燕熙身影。又過半刻仍舊未見人影。
「偷?還是不偷?」想起在這裡的種種,心中的不甘讓他躡起身,按著柳燕熙的指示悄悄進入屋內。屋內地舖石板,石板上就一張石桌、石椅,左方一簡竹架,陳設甚至簡潔。
寒無眠順著竹架下的石板,按柳燕熙的指示數了三格,石板邊緣有隙縫,雙手用力拉起石板,卻看石板下有個小木盒。
小木盒做工甚是精細,木澤深潤、散發淡淡幽香。他輕輕捧起木盒,也不怎麼沉重。把玩片刻,卻突然有人大喊,「有賊,有賊!」
寒無眠嚇得六神無主,連忙將木盒收起,隨即跑出屋子。卻看四面燈火沖天,還沒多跑半步,就一人見到寒無眠,便大吼,「有賊人!速速拿下!」
寒無眠拔腿就跑,左閃右躲之後,突然一個黑影欺身接近,卻是柳燕熙一襲鬼裝輕身飛躍而來,「東西拿到了麼?」她急急地問,寒無眠匆忙之中將木盒遞給柳燕熙。
柳燕熙褒獎地點點頭,早已嚇壞的寒無眠問,「師姐,我們要麼逃?」
柳燕熙卻說,「逃?我是來復仇的,我怎麼會想跑?」
寒無眠驚訝之餘左首右首已有大隊人馬驅來,寒無眠只能跟著柳燕熙左轉一個彎右竄小路,又連奔過了數條林叢小徑,小徑過後視野開闊,他們已經逃到山谷邊緣。
眼前山谷絕幽無底,只層層雲霧飄裊,已無逃路。後方燈火壓近,大隊人馬已經將他們團團圍困住。此時人馬中央走出一人,那人華衣帶袍,面容英俊,雙目銳利如鷹,卻是現任南山派幫主霍劍南。
霍劍南緩緩伸出右手比劃幾下,指示門人布陣團團圈住柳燕熙與寒無眠。
霍劍南目光游移,看了寒無眠一下之後,才緩緩開口,「柳妹,妳終於還是來了。」
「不許那樣叫我!」柳燕熙怒道。
霍劍南嘴角微微一抽,「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不這麼叫你,難道要把你當外人麼?」
柳燕熙緩緩解下她的面具,「外人?」她嗤之以鼻,「正因為我爹爹不把你當外人,你才膽大包天,殺了我爹爹,當起了了不起的南山派掌門不是麼!」
柳燕熙一說,寒無眠著實嚇著,他看著眼前掌門人霍劍南,居然是個以下逆上的壞人?
霍劍南冷聲,「你爹爹執掌的南山派不過是個笑話!頑固自封,連那些微不足道的鹽幫、漕運幫也看不起南山派。」他右手一揮,「妳看看現在這裡的每一個南山派弟子,哪個出去不是風光滿面?哪個不是被巴巴貼著,『唷!這不是南山派的少俠、女俠?』」
「你不過就是想藉南山派,做你的武林盟主大夢,」柳燕熙指責,「我爹爹只想要門人安然度日,又何必捲入江湖的紛紛擾擾?難道和平度日,就是你口中的笑話,微不足道?」
「所謂和平,不過就是不出世的大夢。」霍劍南想起以往自己被師父指責的往事。不禁惱怒,「小時候你爹爹最愛誇口的就是無為而治。實際呢?幫內年年遞減,人丁凋零,買辦年年虧損,說的一口理想,實際就是毫無建樹!」
「他口中的和平,終究是比誰的拳頭大!」
「妳看當今江湖局勢,風雲詭譎,幾年來多少門派衰敗滅亡?僅只五年,現在南山派歲入年年遽增,人才濟濟,買辦暢通。連週遭幾個小幫也要著依附,更有多少大幫恨不得巴巴與我南山派通交。南山派少也有百年歷史,妳難道願意看這百年基業毀在妳爹爹的手裡麼?」
一時之間柳燕熙被說得百口莫辯,論經營門派,她爹爹確實沒什麼本事。
既然論經營無法說下去,柳燕熙尖銳批評:「不管你的經營手段如何好,你害死了我爹爹,就是不正,你害死掌門,那更是不忠,一個不忠不正的邪門逆徒,又何敢以南山派掌門自居?」
柳燕熙指著寒無眠,「憑你的為人,連我這個武功未入流的小師弟都比你來的人品高潔!」
幾句話如長劍直刺霍劍南心臟。即便現下身為南山派掌門,當年發難刺殺了師父,至始至終都是他心中的一個疙瘩。霍劍南心一橫右手一指,團團圍繞的人群更向柳燕熙和寒無眠近逼過來,「念在我們青梅竹馬一緣,我放妳走。妳再也不要踏入南山了!」
「想用手段顯示你的寬宏大量?我告訴你,南山派是我的家,不是你放我走,而是你應該自刎腦袋,以謝南山各輩尊祖!」柳燕熙拿出小木盒,「掌門信物在此,你這叛逆還不拜下?」
霍劍南大駭,他刺殺了師父,始終不覺光彩。從不把掌門信物松風珮掛在身上。那小木盒正是裝著松風珮。他小心翼翼將松風珮藏匿起來,卻哪知道被這女人給挖了出來。
這下子霍劍南也不管情面,饒是他陰險毒辣,不喜於色,也不禁咬牙切齒。
他腦中打過了數個突,突然哈哈大下,「不錯!論不忠,不正,我不是個東西。但如果說敢做、敢當--」當字未畢,霍劍南已凝掌力直震柳燕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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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
始終在一旁旁觀的寒無眠,見柳燕熙被霍劍南擊下山崖,想也不想就跳下山崖
雲霧迷濛之中,寒無眠想起小時往事。
「哥哥,我餓了……」弟弟纖細包骨的手不停抖動,寒無眠忍著餓,到了一個農家,偷拿了兩個雞蛋。回途路中卻有幾個比他大些的男孩搶了他的雞蛋。
「還給我!還給我!」飢餓的寒無眠毫無還手之力,任憑大男孩欺凌,臉頰還挨了幾頓揍。回到田裡想要故技重施,卻被農家發現,又挨了另一頓揍。
狼狽了一日卻毫無收穫,回到破廟時,弟弟纖細的手再也無法抬起。他跪地痛哭,卻無法喚回那微弱的呼吸。
那一日,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多麼的無用。
寒無眠全身發熱,從背部濕透到腳,整個人彷彿虛脫一般。
「你沒事麼?做了惡夢麼?」柳燕熙輕輕抓住寒無眠的手,關心問道。
「不重要……只是做了惡夢……」寒無眠咕噥道,脫開柳燕熙的手,卻趁著翻身而起的時候快速拭去眼淚。
寒無眠全身疼痛愈裂,忍著牙四方打探了一下,卻是山谷堅壁之下,適才落下處就在頭頂頂方,似乎依稀仍能見到燈火明光搖晃。
柳燕熙呻吟一聲,吐了一口黑血。寒無眠才想起剛剛霍劍南突施殺手,紛紛關心,「師姐,妳不要緊麼?」聽寒無眠心急關切,她微微一笑。只這一笑又牽了痛,面容失色,「不礙事!」寒無眠仍是關心,「可妳的內傷看起來傷得很重!」
「我說了,不要緊的。你就別瞎操心了。」她運了一口氣,「只要運個功,這點程度的傷,死不了!倒是不能心神煩亂,你就隨便問點我什麼,讓我不要總是想那些煩心事。」
寒無眠點了頭,想了一晌,「剛剛和掌門人--」
「你還認他當掌門人?」聽到「掌門人」柳燕熙就不高興了,潛功隨即分了神,又痛了幾分。寒無眠見她痛苦,馬上改口,「剛剛師姐和那壞人的話,都是真的麼?」
「不錯,都是真的。」聽到寒無眠稱霍劍南做「壞人」,柳燕熙滿意地點頭。
柳燕熙吐納了幾個周天後,中掌處已舒緩許多,便從懷中取出那木盒子。端莊地打開了木盒子,取出松風珮。
「這個松風珮。是我南山派掌門的象徵,也是我復仇成功的證明。」松風珮做工極簡,只圓形木牌上刻上了小篆字體的「南山」。若是常人定不會將它和掌門信物聯想一起。但柳燕熙端莊至極,甚至雙手拱起,輕輕貼在額上,訴說了幾句話後眼角滴落了斗斗淚珠。
「師姐……我可以問麼?為什麼妳會如此執著於復仇?」他好奇問道。
柳燕熙又低聲說了幾句,「……燕熙無能。只求手刃叛徒霍劍南,以報先祖先烈。」說完小心翼翼收進懷中才起身回答,「當我荳蔻之時,還漫無目的地修練定三峰,那叛徒卻已如一個成熟掌門般營運物事;當我自己還在和師弟姊妹遊玩時,他已經開始著手安排自己的人,清除那些不合他意的敵人。」
「他那時候就……」
柳燕熙不等寒無眠說完,便擅自打斷,「我恨我自己,天真爛漫不懂江湖門派事。也恨自己對於這個青梅竹馬的師兄過於天真。」谷內幽光只映著柳燕熙左臉,柳燕熙深邃地望著遠方,重重嘆了一口氣,恨恨地說,「直到他發難奪了南山派掌門。我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沒有,我又哪裡來的顏面去面對南山派的列祖列宗們?」
那日在南山派正門,霍劍南雙手擺腰抬頭挺胸昂然不已,還帶著勝者之姿告訴她,「柳妹,我不為難妳,妳走吧!」那是她最屈辱的一日。那時她就決定要像個惡鬼,至死也要親手手刃霍劍南。
她把這些深深深藏在心底,沒有告訴寒無眠。但那時的不甘、悔恨,直到現在仍驅動著她想著報仇,每日每夜直到今日。想起寒無眠被欺侮的那時,她看見了寒無眠的純真、善良與呆滯,就如同五年前的她一般。
柳燕熙問:「你剛剛為什麼要救我?你不怕死麼?」
寒無眠抓著頭,一臉害羞,「因為只有師姐妳看得起我,我想也沒想,就跟著跳下來了。」柳燕熙笑了出來,「就這樣?你當真呆的可以呀!」
寒無眠卻不服氣,「我雖然呆愣,但我知道誰才是對我好!」
「那我問你,你覺得誰才是正確的?是那叛徒,還是我?」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他篡逆,那是大大不敬。可是他說幫派收入變好,卻也難以否認。我雖才入幫兩年,卻聽得大家都稱讚那壞人手段極好,讓大家也都過得很好。也大有面子。」
柳燕熙抿著嘴,這是事實,她也知道。但她無法接受霍劍南,「這五年來,我知道南山派勢頭極好,擴張極快,卻也入了三教九流之徒。」
「南山派早就不是名門正派,而是個江湖匪類的聚集地。我無法看著爹爹的家業就這樣毀壞殆盡。」
「師姐,對方人多勢眾,一時艱難以傾滅。當須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多長,一時、一年還是十年?」她尖銳反問,「他現在是南山派掌門,再不出幾年便是整個東南地區的大豪雄,我看過個十年,他就可以當上武林盟主了罷!」她重重一嘆,「我一個人,何德何能?只能死以明志,但求無愧於心。」
「師姐你不是一個人!妳還有我呀!」寒無眠大聲說著,山壁回音陣陣,「妳還有我呀……妳還有我呀……」間斷不絕。
柳燕熙端詳寒無眠一會,才搖搖頭苦笑,「就說了你呆頭呆腦。真是個傻師弟。」
她突然想起和寒無眠的約定,「還不忘了說,既然你幫我拿回了松風珮,我就把定三峰的真訣告訴你吧!」
說完,便即傳授寒無眠口訣,只是他天賦有限,一時半刻難以融會貫通。
柳燕熙道:「你定三峰已得真訣,再修練個幾年便神功大成。此時也可以闖蕩出自己的名頭了。」說完,便輕輕拍著他肩頭,「你就想辦法離開吧!我要獨身一人上去,再和霍劍南大戰一場,那時我也無暇分神照顧你。你就去吧!」
寒無眠哪裡肯,緊緊握住柳燕熙雙手,「師姐,妳一個人去就回不來了,我,我陪著妳!」
柳燕熙心軟,「我這是飛蛾撲火,你又何必跟來?」一邊說,心中卻波盪不止。
想起逝去的弟弟,寒無眠堅定地說,「因為我是柳燕熙掌門的寒山派弟子,也是我師姐,師姐有難,師弟自當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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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經過一晚折騰,霍劍南召集心腹在正心堂商討大事。
「記住,近來收入銳減,要想法法多靠私鹽與娼販開源。」霍劍南又指示了幾個弟子,「還有各大派的關係拉攏也要更快執行。近來幾個小幫欲入我派,也不要怠慢了……」
交代完事項,坐在掌門椅上略作休息。他想起當年師父總是教悔他:「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又批評他野心過大。霍劍南嗤之以鼻,喃喃自語,「如今,我坐擁一方,您何德何能和我相比?」他倏地站起,想起小時就在這大堂上當眾受責,還在這伏地罰寫了十幾遍《道德經》,不禁慍怒,「人若不爭,南山派何以延續?縱然沒有松風珮,我也比肩百年先賢,誰能和我一樣,而立之年便有如此成就?師父!」
「你還有臉叫師父麼!」霍劍南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頭便是一驚,「是妳!」不是柳燕熙和寒無眠卻是誰?
霍劍南大吼,「拿下她!」寒無眠卻跳出來施展定三峰,用蹩腳的拳法一一撂倒了門人。「師姐!」寒無眠大吼,柳燕熙縱身而上,她此前受了傷,空有輕靈卻後力不足,因此出劍招招都是捨命進攻。
拆過數招,霍劍南便知柳燕熙意圖,便即冷言譏諷:「柳妹,妳這麼執著復仇,卻有想過妳父親的所謂『正道』,不過是井底之蛙的自欺欺人。沒有我,南山派早已被江湖淘汰!」一邊說,一邊大開大闔,從容地用掌力化開柳燕熙的進招。
同時對迎攻而來的寒無眠說:「至於你這個無名小差,難道你以為她是真的看得起你?你不過是一顆棋子,用完就扔罷了。」
柳燕熙怒斥:「住口!寒師弟是我真正的道中人,他與你這個叛逆完全不同!」話雖如此,卻仍偷看了寒無眠一眼。這個小動作隨即被霍劍南看見,他銳利的眼神參透她的動搖:「妳自己都不信自己了,又如何說服人?」
「你住口!」柳燕熙怒喝,僅這一秒分神,卻已被霍劍南看見,連爪帶拳將柳燕熙的劍震斷,心法即運,掌力連催,碰碰連三四五下連拍柳燕熙肩頭,頓時間如靜止般柔身輕飛,連撞幾根大柱,身子一軟便不動了。
「師姐--師姐!」寒無眠急了,催起定三峰心訣,快速貼近霍劍南,左一拳右一拳,打得全是一套狠勁而已。
霍劍南輕鬆拆解,卻惱怒這傢伙無名無分,不過是個外門弟子小差,也敢跟他叫板。
當即反手一震,將寒無眠震得頭暈目眩、動彈不得。
寒無眠被掌力震懾之餘,看見霍劍南緩緩走向柳燕熙,突然童年時的回憶湧現。
弟弟羸弱的手又再次映在他的面前。他無法改變自己的脆弱,要是他能夠給弟弟吃上一頓飯的話,弟弟也就不會死去了。
搖晃著身軀,寒無眠終究意識到自己仍舊那麼沒用,仍舊那麼沒用……仍舊那麼沒用!
他大口喘氣,潛心運功。霎時間以往打不通的經穴突然衝開,體內真氣游龍自若,四肢百骸輕若鴻燕,五臟六腑周天輪迴,寒無眠高聲大喊,雖無驚天之力卻有震地之勢。寒無眠發瘋似的舉起雙拳直衝霍劍南。
霍劍南看不起這無名小卒。卻哪知寒無眠一拳一拳如雷霆萬鈞,霍劍南震他肩胛,寒無眠也不理睬,任憑鮮血奔淌,左拳直起直落,直接從霍劍南腦門傾瀉而下。
「寒無眠,你認為這女人可以帶領南山派嗎?她現在所作的一切,不過就是我做過的。到頭來,她也會變成和我一樣的人!」霍劍南眼看苗頭不對,又想故技重施,寒無眠哪還理得?
霍劍南格了寒無眠一拳,卻連退五六步,寒無眠也發了瘋地連追七八步。霍劍南又退了十來步,寒無眠卻彷彿又踩了百來步,就算連還幾拳幾掌,任憑鮮血奔噴而出,寒無眠也置之不理,當真恐怖之至!
霍劍南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他怕的不是輸給這瘋子,而是失去眼下一切,他急道,「要不,我安排你一個位置,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南山派的首席大弟子!」寒無眠步步逼近,「救救我!」霍劍南放聲大喊,幾個弟子一擁而上,卻哪能擋下這個瘋子?
霍劍南又退了幾步,寒無眠一吼一拳直中太陽穴,霍劍南當即昏厥。
又一拳又一拳……直到被捶到血肉模糊,寒無眠才緩緩停下手。
寒無眠慢慢恢復理智,他的雙手沾滿鮮血,鮮血順著指縫滴淌在正心堂上。
他,寒無眠,一個天賦平庸武功低劣的平凡小卒,打倒了南山派掌門人霍劍南。他一輩子都在想著如何變強,如今他卻感到如此不真實,陣陣血腥味甚至讓他頭暈不止。
殘破的正心堂裡傳來柳燕熙的呻吟聲。寒無眠隨即關心:「師姐,妳沒事麼?」
見寒無眠如此關心,柳燕熙踉蹌坐起,又連吐幾口血,「死不了!」
兩人相視許久,剛剛一戰雖過無多久,卻好勝已經歷許多事情。見柳燕熙仍安好,寒無眠已經成了淚人兒,看著看著,柳燕熙也跟著哭起。
「師姐,妳為什麼哭泣?」
柳燕熙看著霍劍南的死軀,她的青梅竹馬死了,南山派掌門是她了,一時之間如幻似夢,一切如此空虛,「只可惜,不是由我親自手刃。」她淡淡地說著。
寒無眠歉然,「我應該留給師姐的,是我不好。」柳燕熙卻緩緩搖頭,「你是我的師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殺和你殺,又有何區別?」一邊說,這五年來的仇恨突然釋放,心底無止盡的空虛蠶食著她,她腦中突然閃過這個問題,「我真的下得了手麼?」
想起以前一同讀書、玩耍,習武的場景,或許真的由她來的話,最終也無法下手吧。
柳燕熙拭去眼淚,「到頭來,我殺了南山派掌門,執掌門戶。結果我的所作所為,也和他一模一樣。」
寒無眠反駁,「不!你們不同,我相信妳的善良,妳一定可以帶領南山派走向新的道路。」寒無眠說,「而且我堅信,師姐絕對不會變成另外一個霍劍南。」
一句話如同救命繩索,緊緊拉起被空虛緊迫的柳燕熙。感動之餘,她也不管什麼男女禮節了,直接給寒無眠一個大大的擁抱,「從今天開始,你不是什麼無名弟子,也不是什麼大木頭,你就是我南山派的首席大弟子!」
寒無眠卻搖搖頭,「師姐,我不能成為妳的大弟子。」
柳燕熙錯愕,「這又是為何?」她一急,想到剛剛霍劍南的挑撥,「難道是你不認可我麼?」
「不是的。只是我現在自己身分低微,毫無建樹。即便師姐妳給我了首席大弟子,其他人就會信服了麼?」
「你我二人,又有何區別?」
寒無眠知道,自己現在德不配位,他自己也還沒有達到真正的目標理想。他輕輕推開柳燕熙,眼神真摯而堅強,「因為師姐,讓我改變了一生。我可能永遠都是那個木頭,謝謝妳讓我找到了人生方向。」寒無眠運起功,四肢百骸揮灑自如,「但現在還不行,我武功根基尚淺,總有一日,我想要當上真正配得起師姐的人!」
說到此,寒無眠自己也忍不住了,嗚咽說道,「師姐,謝謝妳從頭到尾都待我這麼好!」
柳燕熙知道他的堅持,是無論如何都留不住的了。想起他們所經歷的冒險,不禁雙眼一紅,只得輕輕點頭。
她目送寒無眠走出正心堂,走到門前時寒無眠又回頭和她四目相對。陽光緩緩灑進堂內,照亮他的半邊面龐,他深邃的大眼閃爍著東昇日陽的光芒。
柳燕熙輕輕說著,「願君珍重,直到南山派輝煌之時,便是你我再見之時。」
寒無眠點點頭,這才依依不捨運起定三峰輕功,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到五岳三江在腳下漸漸拉長,越拉越遠,越拉越遠……
南山派已經消失在地平線那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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