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兩位醫生,分別是好醫生和壞醫生。
好醫生是真的關愛生命,對任何事情都抱持着責任感,把良知看得很重。反觀壞醫生,雖然同樣具備醫學專業資格,但他壓根不在乎,當醫生單純為了高薪酬;缺德的人渣,別人常在背後這樣說他。
直到某天,兩名重症病人各自看診好醫生和壞醫生,情況危殆,需要立即動手術。好醫生和壞醫生皆用盡畢生所學來搶救,手術卻以失敗告終。
病人相繼逝世,家屬痛哭流涕,壞醫生感到聒噪得惹人生厭,況且已是下班時間,他正趕着去吃抹茶雪糕,嫖妓紓緩壓力,再趕回家吃老婆煮的家常菜。至於那位深受同僚擁戴的好醫生,無法救活病人的罪疚感令他寢食不安,徹夜以淚洗面。
往後日子,當壞醫生重返工作崗位上診治傷患者、保持穩定工作表現、以挽救生命時,好醫生在缺乏充足休息的狀態下進行開刀手術,因人為疏忽而導致醫療失誤。死者罹患的甚至算不上疑難雜症,手術再度失敗,更形成了惡性循環:醫死下個,再下個,再下下個。
請問到底誰才是壞醫生,良知對世界又有何貢獻?
我打的這個譬喻固然有它的漏洞,既然是好醫生,那就該有較強健的心理韌性,尚不至於被負面情緒蒙蔽了執行功能。可是聽到三隻小豬的寓言故事時,你會質疑豬隻前蹄是如何操作批灰刀或切割機、如何學會鋪瓦工藝?我會。不對,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秉着良知做事未必能讓你心安理得,恰好相反,你需要具備相應的承受能力,否則它只是個心理負擔。
問題是,這個高壓社會在拖垮人們心理健康同時,還強迫行善。
話語權歸受害者所有,我們不自覺地擁護了這套世俗真理:凡有事發生,便多花幾倍力氣,將自己撕扯出孱弱的剖面。遑論借題發揮或無中生有,無外乎以受害者情結來投餵道德滿足感,驗傷怕穿幫,就來個心理創傷索取賠償。姑且撇開那些苦情戲演員不談,類似的意識形態,顯然使那些真正遭受加害、身陷受害者局面的人更難掙脫出來。
而強迫慈善的三個副產品,乃鬥慘,自殺潮,和幸災樂禍。
你去找朋友訴苦,無異於完成鬥慘大會選手登記,評估過你的苦況,請先到後面排隊,首要議題是八億飢餓人口和山區兒童生頭瘡,卻未曾按照這個優先順序捐款過半毛錢。再不然就高舉自己的悲慘經歷,告誡你不要無病呻吟,怕是深諳自己無力擔當哪怕只是壞醫生的角色,非要搶先奪得備受關注的患者編號不可。
我看見的是,好幾代人在心靈上的互相閹割,舉例誰比你更慘,說服你的感受不重要,於是你便依樣葫蘆地說服別人。累積到情緒爆發,尤其現在這個講求震撼價值的時代,為着能重新正視自身感受,反應過激,自殘自殺,全都源自同樣的剖面。
長年累月被情勒與道綁所衍生的症狀:幸災樂禍,它已昇華成有益社會安定的適應行為,透過加諸自己或他人羞恥感,不經意為權威主義的獎罰制度提供額外的消極強化。你看,掙個貞節牌坊的老處女、把軟弱當善良的老處男,聽聞別人生性病就倍感安慰,摀着嘴在偷笑;守規守得愈不情願,得悉犯規的人受苦也就愈爽。
置身這場弱競賽,人渣卻能讓自己排解情緒,道德鬆綁,倒過來汰弱留強。
當然我不完全否定那些用於強迫慈善的手段,譬如情勒、道綁、冷暴、互累,對於許多內省力過低、鈍感力極強的人而言,確實能在有意無意間劃定關係界限,達致對等雙向的情感交換模式,惟獨對高敏感族很不友好。假如你是高敏感族、長期嚴重精神內耗,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其他解決方案,除了設法切斷所有情緒連接,當你不容易愛、不配被愛,你的易碎才不會妨礙或禍害他人,成為壞醫生,活得撇脫點。
匱乏的產生是獲得滿足感的先決條件,痛苦遠比幸福根本,致勝關鍵是將它轉化成競爭優勢,意識功能崩解,以無感為常態,無法感到口渴或疲倦的人能輕鬆遠征沙漠。消費你的迴避型人格障礙症,拗曲作直,反正你甚麼都沒有,儘管添鹽加醋。
謹記,所謂的蠢事只要是你自己選擇的,它通常能與蠢脫鉤,美其名曰信念,例如勇敢生存。即使把生存轉成反義詞也說得通,人們普遍不願把它說通,這叫自我審查。
然而為了你的心理健康起見,我還是建議你別太政治正確,試着將「人渣」,說成是他們。無謂勉強自己想融入他們的世界裏了,雖說團結就是自量,但憑你的資質,自重已經足夠。
從前有兩位醫生,兩者其實沒有好壞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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