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中反覆播放下次要翻唱的曲子,過去不曾發覺的編曲細節透過新買的昂貴耳機傳進耳裡,讓理子驚喜不已。副歌的「想要飛向你」這句話,主唱清透的唱法,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這個歌手的唱腔,不費勁而渾然天成,是凡人一輩子都模仿不來的,令她有點嫉妒。
就在理子想再聽一遍那個段落時,她的姊姊璃花衝出房門,花容失色地對理子說:「妳有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嗎?」
「我剛剛戴著耳機。直升機怎麼了嗎?」
璃花撫著胸口說:「很大聲,好像就在我們家上方。」
「妳緊張過頭了,只是直升機。」
「嗯,是沒錯啦,但是……」璃花猶豫。
理子知道璃花不安的原因,一年前,璃花搭乘的火車出軌,造成一百多人的傷亡,璃花及同行者雖幸運逃過一劫,卻也親眼目睹因意外而過世的人們,這對璃花造成不小的陰影。從此璃花拒絕搭乘大眾運輸工具,以致往後理子要開車載璃花上班。可以坐菜鳥駕駛妹妹開的車,卻不敢搭公車,這份恐懼應該不是出自於理性判斷,話說回來,恐懼本來就不是理性的產物。
即將畢業的理子從小就懷有音樂夢,找到的工作與音樂產業卻毫無關聯。她能夠認真做音樂的時間,僅剩下畢業到正式就職間的一個月,說實話,她希望璃花可以自立,她也有自身的事要忙,對於照顧26歲的姊姊感到有些疲憊。只是璃花弱不禁風的模樣,又令她無法放手。
安撫完璃花,正要戴回耳機時,理子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像是鳥鳴,但不是一般早晨會聽到的那種啁啾聲。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有飛機那麼大的巨鳥飛過公寓上空。
「我去看看喔。」她頂著璃花驚懼的視線走向窗戶,在看清楚窗外的景色前,一隻鳥急速俯衝而下,撞上窗玻璃,破碎的血肉團卡在窗上。
理子彈跳開,雖不像璃花嚇得尖叫,卻也嚇得不輕。
這時,門外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房東太太回來了。
靠大門近的璃花連忙過去應門。「房東太太!」
內門被推開後,進來的確實是房東太太沒錯,但身上卻背著一塊肉色物體,大小有跟她五歲的兒子差不多,起初理子還以為她是揹著睡著的兒子回來。當房東太太飛撲到璃花身上,理子一時沒反應過來,目瞪口呆看著房東太太臉上的口罩隨著她的嘴巴越張越大,繫帶被扯斷,整個口罩彈飛,露出底下詭異的模樣——本應是嘴巴的地方,長著一副鳥喙。當房東太太的鳥嘴大張,咬住璃花的肩膀,理子才如夢初醒,隨手抓了電視遙控器砸向房東太太。這讓房東太太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而房東太太逼近理子時,璃花趁機逃回房間並鎖上門,理子邊丟出幾顆抱枕分散房東太太的注意力,邊躲回自己房間。一進房,理子就把書櫃推到門前擋住。外頭的房東太太狂撞著塑膠門板,彷彿隨時會闖進來。
發現把手機忘在客廳後,理子用電腦上的通訊軟體確認璃花是否安好,璃花遲遲沒有回應。反倒收到許多其他人的傳訊息,理子這才對現狀有了初步理解。
就在不久前,一群半人半鳥的怪物飛過東北部上空,沿途隨機襲擊人。被這些鳥人攻擊非死即重傷,受傷的人過不久也會變成牠們的一分子,飛到各地吃人。
璃花也被咬了!理子焦慮地咬著指甲。遲遲沒回她訊息的璃花,該不會也變成鳥人了?照網路論壇的說法,在十幾分鐘時內,轉化就會完成,關進房間裡的璃花應該正在經歷這過程……
房外已經沒有房東太太撞門的噪音,或許她已經出去找尋其他獵物,如果理子動作夠快,在她回來前鎖上只能從內部打開的內門,就可能來得及把房東太太鎖在門外。廚房有飲水機、冰箱裡有食物,更重要的是,儘管現在撥打求救電話基本上都處於忙線中,待混亂過去就會有警察來救人,那時她勢必得到房外求助。
在心中擬定了幾十種版本的計畫,理子還是沒有勇氣打開房門。至少再躲幾個小時,等情況穩定,沒錯,不要衝動。
只是,越緊張,她就越想上廁所。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爬到床上,用棉被裹住自己。
這時,有人敲門。
「理子。」
是璃花的聲音。理子正要開門,卻想到房東太太在用鑰匙開門時,就已經是鳥人的狀態。若是怪物化後的受害者還可以做出人類的舉止,那門外的璃花說不定也已經變異了,要誘惑她成為盤中飧。
「理子,有聽到嗎?我鎖門了,房東太太不在室內。」
璃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頂多是過度緊張。話說回來,房東太太方才並沒有說話,只能發出淒厲的鳥叫聲。說不定怪物化後的人是無法說話的。
這點網路上沒有確切證據,可能因為一次湧入太多使用者,伺服器也掛點了。理子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咬過一輪,無可逃避之下,心一橫打開了門。
無聲啜泣的璃花背上,長出一對翅膀。翅膀有三分之一裸露出底層的肉色,其餘稀稀落落長著米黃色、白色的雜亂羽毛。
「我的背後有……」
「沒事。」理子說。不過,連她自己都不覺得璃花會沒事。
「我的頭腦裡有另一個我在說話,好像快要被她搶走了,我撐不下去。」
論壇上說變身成鳥人後就會喪失理智,可是璃花卻可以正常思考與對話,這是否代表她還有救?理子正在思考要怎麼為璃花打氣,思緒卻被外頭的火災警報器打斷。
璃花臉色驟變說:「有煙的味道,失火了!」
「我沒聞到。」
「是真的,味道很濃!」
「可是,現在也不能逃出去,外面還沒結束吧?而且我們又沒有車……」
「我可以飛。」
「飛?」
璃花低聲說:「我試過了,我可以飛起來。我的手機呢?」
理子提醒她:「就掛在妳脖子上啊。」她替健忘的璃花買了手機掛繩,結果璃花連自己有掛繩這件事都還是常忘。
璃花摸到手機後說:「我們走吧。」
理子茫然看著璃花張開背後的翅膀。變異後的璃花力氣增大了,抱著理子像在抱顆輕盈的皮球。每樓屋內的窗戶都裝了妨礙逃生的鐵窗,不過璃花居然徒手摘下掛在鐵窗上的鎖,為她們開了一條生路。
璃花對理子說:「我要稍微滑翔才可以飛起來,小心,其他鳥會攻擊我們,妳不要說話或亂動。」
難道方才璃花已經從她的房內窗戶飛出去測試自己的飛行能力了嗎?膽小的璃花會做到這樣嗎?
從七樓一躍而下,理子本來抱著她們會雙雙墜地的最壞打算,不料略略下沉後,璃花拍動翅膀,她們便穩穩向上飛。依照著璃花的警告,理子連一點動靜也不敢發出來,只轉著眼珠子打量四周。包括她們的公寓在內,許多房屋都冒出濃煙,除此之外,處處是長著詭異肉翅的鳥人在撕扯著逃跑的活人,或是大啖支離破碎的肢體。牠們和璃花不同,璃花只長出翅膀,其他鳥人卻連雙腳也變成鳥爪的形狀,也有眼睛翻出霧白瞬膜的,和璃花這半變異的模樣大相逕庭。
兩人都沒有開口,璃花努力揮動翅膀,終於飛離重災區。不過到了宜蘭大學附近,她震了一下,忽然直直向下墜。
想著璃花說過不能發出聲響,理子緊咬著牙,忍受恐怖的失重感,還好璃花在撞地前一刻振翅飛起,讓她們滑行著撞進花叢中。萬幸的是,附近沒有鳥人徘徊,也許是周遭的住戶得知怪鳥警報後都關上門待在家中了,路上一片片空蕩蕩。
璃花抱著理子,讓自己的身體承受絕大部分的撞擊力,變異後的她肉體應該也經過強化,似乎沒有摔斷骨頭或弄破內臟。她收起翅膀對理子說:「我快不行了,如果繼續待在妳身邊,可能會攻擊妳。」
理子急忙說:「妳才不會,妳跟他們不同!」
璃花痛苦地按著額頭說:「感覺……快要忍不住了,我不能留在這邊。」
理子想起在論壇上搜到的一則未證實情報,告訴璃花:「網路上有人說,不要吃人肉就不會變成鳥,說不定妳就是因為忍住衝動,現在身體才可以維持人的樣子。」
「我不想吃人……好可怕。」這時,璃花又像是平常的她了。要她吃人肉,她應該寧可躲在廁所裡哭到餓死。
「對,千萬不要吃人,再怎麼餓都不行。」
璃花點頭,拆下脖子上的手機掛繩,自己的手機則放進有拉鍊的口袋。「給妳,小心不要弄丟手機,我們才可以再聯絡。在警察或軍隊來救妳以前,絕對要躲好。」
理子強自鎮定說:「沒事,鳥是一群一群出現的,而且根據網路上的說法,牠們正在往北部飛,這裡應該是安全的。」
正欲說話,璃花的眉頭又痛苦地緊揪起來。她一把將掛繩塞到理子手上,像是忍著嘔吐感而開不了口。
理子問:「妳還好嗎?」
璃花的喉嚨深處發出詭異的咕嗚聲,連忙摀住嘴巴,邊搖頭邊向後退。
理子慌張地喊:「姊姊!」在璃花逃離她的視野前,理子說:「我會去找妳!」
不知道璃花是否聽見這句話。看著璃花的背影消失,理子躲進樹叢裡,環住雙膝。
她們兩個一定都會沒事,她告訴自己。
也許是放鬆下來了,一陣強烈的睡意襲來,理子幾乎無法反抗,立刻就進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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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理子再度醒來,天還是亮著的。
是她只睡了短短幾分鐘,還是睡掉一整天?她居然能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下維持著抱膝的姿勢睡著,未免也太神經大條。
不遠處傳來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是在閒聊,而不是逃命時深怕被聽見的那種低語。理子雙手撐著地面想站起來,但可能是剛睡醒無力,最後是踉蹌著跌出樹叢的。
外面的人被她嚇了一大跳。「理子?」
這個聲音……很讓人火大!理子下意識揮出拳頭,被對方險險閃過。
沒錯,眼前這個兩個男的,其中一個,就是她的前男友阿建。
差點被揍的阿建莫名其妙地說:「幹嘛打我?」
「你怎麼在這裡?」
「我才想問為什麼妳埋伏在樹叢裡咧!妳不是說今天妳要在家休息嗎?」
「你有病啊?我都一年沒跟你聯絡了!」
高中時,理子一時興起加入熱音社,沒想到她在打鼓方面的天分奇高,學了沒多久就和樂團成員們闖進全國等級的比賽。受媒體訪問的理子,被拍到因比賽沒得獎而懊悔得哭紅鼻子的模樣,意外地在網路上打開名聲,封她為最正高中生鼓手。自此之後,她的桃花運爆發,不論是好的或是壞的。阿建是她的第一任男友,大學迎新宿營時認識的學長。想當初她覺得阿建成熟有魅力,誰知交往不久,阿建的屁孩本性就一覽無遺,常常惹理子氣得和他大吵,幾度吵到要分手。跌跌撞撞,他們也交往了三年多,可能是大四即將步入社會的壓力讓理子清醒吧,她突然覺得歹戲拖棚沒意思,她和阿建打從一開始就不合適。後來,他們倆正式分手,理子也暫時沒考慮交男友。
前男友是世界末日時最讓人不想遇見的對象之一,久違地看見他的臉,她不禁感嘆當初怎麼會瞎了眼看上這傢伙?他的特長只有惹人生氣,而當她生氣,看到他的醜臉,就會加倍火大。所以說,男友還是應該要找帥的,至少看了眼睛舒服。
阿建搔搔鳥巢頭說:「啊?我不是剛剛才傳訊息給妳?」
「我早就封鎖你了啦!」
「我有做錯什麼嗎?」
「分手誰還會留聯絡方式!」
「怎麼突然提分手?」阿建臉色變得鐵青。
「理由早就告訴過你了,你是金魚腦嗎?」罵著罵著,理子忽然察覺到詭異的地方。阿建不是因為當兵而剃平頭了嗎?不久前,她在他和朋友的合照中看過。此時的阿建卻頂著被她唸過幾百遍的鳥巢頭,劉海長到快蓋住眼睛。而且明明是夏天,大家卻都穿著外套,穿短袖T恤的她在風中冷得發抖。
她問:「今天幾號?」
「14啊。」
「幾月?」
「11月,妳過到連月分都忘了?大忙人耶。」
臉色難看的換成理子了,她沒繼續問年分。阿建似乎以為她頓住是自覺理虧,再度開啟開玩笑模式問:「妳火氣很大哦,大姨媽來?」
對了,11月14日,就是那天!她因為生理痛請假,正在床上休息,阿建突然約她出海賞鯨。她又痛又煩躁,看到他的訊息寫「妳不來,我們就找其他妹子囉」,瞬間暴怒,打電話痛罵他。後來,阿建唯唯諾諾保證絕對不會找其他異性上船,聽著電話那頭他兄弟們的嘲笑聲,理子覺得自己有點太兇了,才答應讓他去賞鯨。這件事她記得特別清楚,因為她在記事本上打著,那天是她想回復單身的第一天。
時間倒流了?
「手機給我看。」
阿建乖乖交出手機,從他的手機中,理子確定了她回到一年多前的時間。阿建不會耐心到布下這麼大的局來整她。
為什麼她會回到過去?是神再給她一次機會嗎?但為何是這天,而不是鳥人大舉入侵的前一天,讓她可以警告全臺灣的人?雖然說她發文說會有半鳥半人飛到城市吃人,也只會被當成危言聳聽的瘋子。
看著理子冷靜下來,阿建不怕死地問:「既然妳沒事,那要跟我們去賞鯨嗎?」
理子正要習慣性罵他蠢蛋,忽然內心被勾起記憶。
記得那天,阿建賞鯨回來以後,跟她抱怨航程顛簸到差點翻船,被臥床不起的她嘲笑他太誇大,於是他把手機錄的影片給她看,證明風雨真的很大。影片前半段,阿建和他的兄弟們鬼吼鬼叫著,彷彿在遊樂園玩海盜船,旁邊傳來女生的尖叫。當時理子聽到女生的聲音就關掉影片,質問那個呼喊著阿建名字的女生是誰;後來阿建以對方是朋友找來的人呼攏過去,堅持要她看完全部影片。
影片後半段,一陣奇強無比的怪風襲來,船幾乎翻覆,錄製影片的人也手滑摔掉了手機,大約十秒後,手機被撿回來,是阿建撿的,他的鼻子幾乎貼在鏡頭上,大喊:「酷欸,這支手機真的有防水!」
「阿建!快跑!」
「嗯?」手機鏡頭轉向甲板,阿建大喊:「幹,幹幹幹!那是三小!」
他詳實記錄下那個長著女人腦袋、女人身體,背後卻有著鳥翅、小腿以下也異化為鳥爪的生物;她身上寸縷不著,僅覆蓋著細密油亮的羽毛,隱約可以看見身形,若單看她披散著黑色長髮的面孔,居然是美麗的。鳥女的爪子抓住船沿,似笑非笑看著鏡頭。正確來說,應該是看著掌鏡的阿建。
救在理子以為鳥女會俯衝過來撕碎阿建時,天空忽然降下暴雨,雨水的力道像是要打穿整艘船般,被雨淋到的阿建甚至慘叫一聲「幹好痛!」。
不愧是粗神經,這種詭異的情境下,阿建竟然還是沒有逃跑,反而對著鳥女大聲飆起髒話,什麼三字經五字經全都罵出口了。出乎意料的是,鳥女皺起眉頭,似乎真的被阿建的氣勢壓倒,在阿建隨手抓起救生衣朝她丟去時,振翅飛入烏雲密布的天空。鳥女離開後不久,空中便撥雲見日,彷彿方才的暴風雨是場惡夢。後來,影片就因為手機電量見底而沒繼續錄下去。
當時理子看完這個影片,第一反應是阿建又在誆她。當阿建想要重播影片時,影片檔案就因不明原因毀損,再也無法打開。
那部影片就是證據。早在一年多前,鳥人就出現過,卻沒有造成大規模的傷害,並只有一隻,不像後來是一整群鳥人過境。也許這代表著,阿建遇到的這個鳥女才是一切的根源。
「我也跟你去賞鯨。」
理子決定,趁著重來一次的機會,她要調查出鳥人的真相,想辦法拯救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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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理子後,璃花硬忍的淚水再忍不住,雪上加霜的是,她的手也很不方便活動,由於肩胛骨的位置後移,她沒辦法平伸手,必須把手背在後面。她的腳掌遲遲沒有變化成鳥爪,但想必也是時間問題。
自從火車事故降臨在她身上後,受害者的臉上驚悚的神情深烙在腦海,想起那一切,會使她心臟狂亂地跳動,視野狹窄、反胃噁心。死亡曾擦身而過,她總覺得下一秒死神就會造訪她,完成祂未竟的工作。每當小事發生,比如有微小的地震,她就會抱頭蜷縮成一顆球驚惶大哭,被即將死亡的預感淹沒。方才看到房東太太變成鳥攻擊她,簡直引發了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接著,她也變異成鳥,這反而令她稍稍冷靜下來,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救了。她視死如歸地跳出窗外,想著乾脆摔死算了,卻發現自己的翅膀真的可以飛,儘管有點難操作。這時她才想到,也許她可以利用這點拯救還藏身在房內的理子。
通常在她恐慌發作時,都是理子笨拙又耐心地撫慰她。璃花多想要再和妹妹撒嬌,然而她知道自己快變成那些怪物了,不能為了自私地拿理子的命來賭,免得害理子也變成怪物。遠離理子後,璃花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要自殺嗎?她沒有勇氣。
自從她鳥化後,在城市中肆虐的鳥人們就把她視為夥伴,不會撲過來攻擊她。不過當她想要去救助被鳥人盯上的普通人時,鳥人還是會群起啄她趕她走,逼得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辜的人被吃掉。看不下去殘忍的畫面,她飛著飛著來到港邊。乘船碼頭候客室的電視上正播著新聞,她駐足傾聽。
「根據民眾提供的資料,第一起攻擊事件來自於宜蘭外海,一艘前往龜山島的賞鯨豚觀光船發生翻覆,六名船員及乘客五人行蹤不明,一人被海巡隊搭救,送往博愛醫院進行治療後幾天從窗戶逃跑。據醫院內的目擊者表示,她看到這位患者是長出翅膀『飛走』的……」
賞鯨豚這個關鍵字,讓璃花想起理子說過的一個故事,她的前男友去賞鯨時,就曾拍了一段有關海上鳥女的影片。璃花沒有親眼目睹影片,不過在理子不屑地說著男友又在騙人時,璃花認為那段影片可能並非造假。
璃花本來就相信世界上存在各種未知生物,尤其是在神祕的大海中,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但她沒有去探究鳥女的根源,只是要求理子千萬不要再去類似的行程。假若那個海上鳥女跟現在的鳥人有關,那去海上或許能找到鳥人過境的解答。
正在思考時,一股強烈的意念傳入璃花腦中,令她恐懼地縮起身體。
她想要飛向龜山島。
拍翅聲從空中傳來,她抬頭,看見十幾隻鳥人一同飛往龜山島的方向。
恐怕全部的鳥人都收到了一樣的指令,就像是候鳥遷徙的本能。
璃花拍起翅膀,可是她的雙翼跟其他鳥人相比顯得發育不良,才飛沒多遠,她就掉入海中。對於淹死的恐懼勝過飛往龜山島的想法,她勉強鼓動溼透的翅膀,飛回岸邊。
兩股情緒拉扯著,想要和大家一起去龜山島,又知道自己橫越不了海洋。璃花趴在地上喘著大氣,感覺自己的額頭滿是冷汗。突然她感覺到視線,不知何時,一隻鳥人站在她身邊。那個鳥女比起一般鳥人體型更大,沒穿衣服,取而代之的是渾身長滿羽毛。牠的臉龐有種妖異的美,假如脖子下面連接的不是半鳥形的身體,看起來應該會是個美女。
鳥女靠近璃花,在璃花逃跑前抱住了她,兩人飛向天空。璃花嚇得渾身僵硬,完全不敢想著掙脫,以免掉進汪洋。直到鳥女帶著牠飛到島嶼上,把她扔在一堆軟草上,她才能動彈。不過她並沒有安心,因為島上的景色可怕無比,居然有一根根穿刺著人類屍體的鋼管或木棍,就像是囤放獵物的大本營。
鳥人都聚集在島上了。牠們沒有踩在地面,而是都站在莫名插在島嶼地面的木棍上。
尖銳的鳥鳴聲在島上響起,璃花的視線也被之吸引。把她帶來島上的鳥女站在最高的那根鋼管上,就像是在對全體精神喊話。在鳥女悠長的鳴叫聲之後,所有鳥人也回應似地回以叫聲。璃花還不知道要怎麼學鳥叫,但嘴巴也不由自主跟著動。
演講完後,鳥女振翅飛走,其他鳥人有的繼續待在木棍上,有的又去覓食了。璃花趁機繞到島的邊緣,想要尋找船隻,不過這邊早就沒有人跡,就算找到艘船,她也不會駕駛。
這下該怎麼辦?憑她的飛行能力回不了本島,如果留在這裡,受到人肉吸引的她最終可能不得不去撿別的鳥人的剩食果腹,她不認為自己能永遠抵抗胃底燒灼的飢餓感。
探索龜山島後,她發現島上原來也有房屋,甚至還有販賣食物的遊客中心。這麼一來,她應該可以在這裡待一陣子不會餓死。鳥人的腳變成爪子後走起路不太方便,因此牠們大多傾向用飛的,除了捕食時會追著人進室內,平時不太會在陸地行走,相對之下璃花在步行時可以較放鬆。
在她翻著食物時,她的手機在口袋中震動。
拿出手機,來電人居然是理子。
「喂?理子?」
「姊姊,今天是幾年幾月幾號?」
「2024年,3月……我看一下。」
「鳥人來了嗎?」
「來了啊,妳那邊安全嗎?小心不要被牠們聽到聲音。」
「我……現在這邊是2023年,我和妳分開後,回到過去了。」
璃花聽得迷糊,當然理子不可能說謊,可是她還是不太懂現在的情況。
理子大概也猜到她無法一時之間理解,乾脆說:「先不要管那些,妳記得我前男友去賞鯨時看過一支錄到鳥人的影片嗎?」
「記得,而且我現在正在龜山島上。」璃花快速解釋了她被帶到島上的經過,講完後,理子說:「我也在搭船去龜山島的路上,我就是回到前男友看到鳥人的那天。當時他不知道怎麼趕走鳥人,我想要親眼看。」
「小心!」
「沒事,當時他們也都平安回來。等到找到解決方式我再連絡妳。」
「好,有新進度妳再打給我。」
「先掛了,節省用電。」
通話結束後,璃花愣愣盯著手機。
心裡忽然湧現踏實感,儘管她獨自身處這滿是怪物的孤島,卻不是一個人奮鬥。就像往常理子能把她從低潮打撈起來,這次,理子一定也有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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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建不敢直視理子的雙眼。他朋友找來的辣妹讓他的處境非常尷尬。
理子壓根不在意這點,她的姊姊都快變成一隻鳥了,那是眼前唯一重要的事。她鬼使神差地打電話給璃花,本來是想著就算能聯絡到的是這個時間點的璃花,璃花也會無條件相信她,替她查跟鳥人有關的事,沒想到她好運到能和不同時間線的璃花聯繫上。她把手機暫時拿去充電,搶來阿建的手機搜尋鳥女,還真的被她找到一則傳說。
在某篇論文中,提及「泄尿婆」這種生物,關於確切名稱有各種說法,外形也有美、醜等不同敘述,唯一不變的是牠是以女人外貌現身。當泄尿婆停在船桅上,會召來暴雨使船隻翻覆,必須要有男性船員赤裸上身咒罵牠並砍斷船桅才能驅趕牠。阿建當初確實是這麼做,但是泄尿婆只是暫時逃走,一年後照舊攻占城鎮。理子又翻了幾篇文章,查到可以用炮竹嚇泄尿婆,於是在登船前買了一箱炮竹,並將之放進塑膠箱裡偽裝兼防水。
阿建看著那箱「易燃物」狐疑地問:「這個能帶上船嗎?」
「幫我帶上去,回去我買PS5送你。」
「交給我!」
甫出航時,天氣就不太樂觀,船晃得像海盜船,立刻引發辣妹們的尖叫聲。今天風浪很大,雖不到無法出海的地步,但看到鯨豚的機率相當小,即便如此,他們也沒取消活動,因為他們還申請了龜山島登島行程。這樣也好,就算他們想取消,理子也會押著所有人出海。
果不其然,在中途,同樣的事就發生在他們身上。天空忽然陷入陰霾,更吹起強風,披著鳥羽的的詭異女人降落在賞鯨船上,理子立刻把阿建推過去,命令他:「罵她髒話,越髒越好!」
阿建一臉驚恐,理子給他看了放在購物車中準備要下單的PS5畫面後,他就衝上去,按照理子先前的指示狂罵鳥女髒話。鳥女露出嫌惡的眼神,用翅膀包住自己,最後受不了飛走,順便帶走整片海域的狂風暴雨。
「剛才是怎麼回事?」阿建冷靜下來後問理子。
「回程我再跟你說。」
「妳有看到剛才那個女的嗎?」
「不要講太大聲。」剛才及早趕走鳥女,其他人可能都以為只是隻較大的鳥,要是讓他們看清楚對方長相,他們就不會繼續登島。上到龜山島後,理子從嚮導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把那箱炮竹藏在島上某處步道旁邊草叢裡。接下來的事,就交給璃花了。一回到岸上,她立刻打給璃花說明事情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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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隨理子的說明,璃花找到了那箱炮竹。
雖然有了火藥,但要怎麼精確地炸到本尊的泄尿婆呢?
她想起泄尿婆對她的善意,就像是在照拂年幼飛不起來的小鳥,親自把她帶到龜山島上。如果利用這份好意,她會厭惡自己,但是不這樣做,理子也許也會受傷……
當泄尿婆獵食完回到島上時,璃花壓下對於牠嘴邊殘留的幾絲人類血肉的恐懼,直直盯著泄尿婆邊一步步移動,泄尿婆理解她的意思,於是蹦跳著跟上來。果然在泄尿婆眼中,璃花就是特別需要照顧的發展不全孩子。
璃花事先拆下幾根鋼管,斜橫在防空洞洞口,如此一來進出都必須伏地爬行,在洞內無法伸展雙翅的泄尿婆便無法靈活移動。將泄尿婆引到防空洞裡後,平時總是慢吞吞的璃花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跑出防空洞,出去後立刻點燃炮竹對準反應不及的泄尿婆。
當鞭炮在防空洞內亂竄燃燒時,璃花不敢看,甚至也摀起耳朵,只是非人的哀號聲仍然傳進耳中。在硝煙散去後,身體被炸得殘破不堪的泄尿婆才從鋼管的縫隙間鑽出來,痛苦地振翅飛起。躲在暗處的璃花眼見著泄尿婆升空後不久就無力墜落進海中,本來盤旋在空中的幾隻鳥人也像是突然被斷電一樣下落。
當璃花回到島中央,只見鳥人們不是癱倒在地,就是沒站穩或是摔落而剛好被插死在鋼管上抽搐著;牠們的翅膀和鳥爪紛紛萎縮,變成果實大小的肉瘤,最後自然脫落。璃花感覺背後一輕,發現自己的翅膀也內縮後掉落了,原來連接翅膀的皮膚處留下一點腫痛,想來很快也會消去吧。翅膀可以消失,然而已經變異為鳥爪的部位不會長回腿,這些可憐的人就算意識可以再度清醒,這輩子也得辛苦地活著吧?
璃花抱膝坐在北岸碼頭等待,當船隻總算來到,她看著站在船頭心急如焚揮手的理子,差點潸然淚下。不過她已經不再會隨便哭了。她微笑著站起,接受飛奔過來的理子的擁抱。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V3K9Uaac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