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東京,寒風刺骨,街道兩旁的樹枝覆著薄霜,空氣中彷彿連呼吸都帶著凜冽的寒意。靈堂內的檀香味在低溫中揮散得更慢,氤氳在空氣裡,帶著一種沉重而莊嚴的氣息。
御幸一也站在靈堂前方,雙手輕輕撫著身前的白菊花。他的眼神盯著父親遺像上熟悉的笑容,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葬儀公司的人正在忙碌地招待來賓並為座椅的安排做最後確認,親友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交談,偶爾有人走過來和他寒暄幾句,問他美國的生活。御幸掛起往常那游刃有餘的笑容應付著,腦海裡卻是思考著先前與經紀人的對話。
在剛結束的這賽季初期,御幸一也出現肘部發炎的情形,原本預估能在氣候溫暖的七月初傷癒復出。但很不幸的是,事情並沒有如預期的順利,先發幾場賽事後御幸的腹部又反覆出現不適感,這導致他最終一整個球季都在跟這些傷病纏鬥而報銷。
賽季結束後,網路上的非官方體育媒體還將御幸一也評選為當年度最佳玻璃人捕手,因為他一整年少數出場的那幾場比賽,都以出色的守備及打擊能力,帶領隊伍拿下漂亮的勝利。
身為眾星雲集的大聯盟中,能夠常駐於先發輪值球員的捕手,御幸與舊東家的合約將到期,就算這賽季沒幾次出場,依舊在轉會窗將近之時,傳出他與各球團都有曖昧不清的簽約小道消息,然而,他目前所屬的球團卻始終沒有採取任何續約行動。
他是想留下的,他已經習慣在這個城市的生活,而經紀人剛剛正打電話過來解釋近期的一些談判細節。球團新上任的總教練明確表示並不打算將御幸規劃入未來球季的戰術安排,上層也對御幸去留沒有顯現特別的興趣,也許是對於御幸長期傷病後是否還能製造如同從前的商業價值持懷疑態度。
想到這裡,因睡眠不足而隱隱抽痛的腦袋又開始了一輪不適。
昨晚有吃藥嗎?
御幸努力地在記憶內搜刮一絲有關昨晚睡前的的內容,但卻只感受到無限的混亂纏繞。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交談聲響。他下意識地回頭,目光落在了一張熟悉卻陌生的臉上——一張自己從未料想會在這裡出現的臉。
是倉持,倉持洋一。
御幸愣了一瞬,一時不知自己是不是該上前寒暄。
倉持沒有看見自己,他正側耳聆聽身旁的工作人員跟他說著甚麼,一邊點頭,隨後走進靈堂。
倉持一身黑色正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動作比記憶中更沉穩。他牽著一個扎著馬尾的小女孩,約莫八、九歲左右,緊緊抓著倉持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邊。
御幸最後還是移開視線。
他沒想到倉持會來,自七年前離開日本職棒前往大聯盟後,他和倉持幾乎斷了聯繫、也甚至可以說,因為時差的關係,他與從前的隊友們都很少聯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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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持跟附近向他揮手的人們點頭致意,一邊走向靈堂後排的椅子坐下。落坐後,把小女孩的雙手都握在掌心幫她取暖。女孩乖巧地坐在一旁,偶爾環顧四周,但始終安靜地不發一語。
御幸站在不遠處,目光又不自覺地跟隨著倉持的身影,心中掀起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有些鼻酸、心跳有些快速,不知為何,從前舊友的突然出現竟讓他感到胸口的滯悶一掃而空。
他突然意識到這種感覺有些奇怪。御幸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手指攏了攏衣袖,試圖將這些感受壓回心底。
父親的告別式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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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在肅穆的情境下默默開始,來賓們一一落座,靜謐之中只有偶爾的輕聲細語,御幸一也站在祭壇旁,手中握著準備好的祭文。
表定儀式時間一到,工作人員將麥克風交到御幸手上。
御幸清過嗓子,視線掃過手中折了兩折的紙張,開始念出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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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親友,場下也來了許多政商界的大佬,也許是顧念與御幸的交情,來為他遺憾病逝的父親祝禱,又也許是為了作秀給場內的人們與場外虎視眈眈的媒體看。
御幸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平穩,不帶任何多餘的情感起伏。這是他早就習慣的方式——在重要的場合中冷靜地完成自己該做的事,不讓情緒洩露在外。
紙上的文字充滿了對父親的懷念,但御幸念著念著,卻發現自己像是在隔著某種屏障看待這一切。靈堂內的空氣安靜得幾乎壓抑,只有自己的聲音在迴盪,低沉穩定,但連他自己都聽不出一絲哀傷。
御幸知道,那只是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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誦經開始了。法師站在靈位前,開始誦念佛經。低沉悠長的聲音在靈堂內緩緩迴盪。親友們也安靜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只有起身前往靈位前祝禱時,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音打破靜謐。
御幸站在一旁,作為逝者的家屬向來賓道謝。
輪到倉持時,工作人員維持前面對待其他人的禮貌,引導他走向前方。倉持牽著女孩站起身來,走向靈位前。站在靈位旁的御幸抬起頭看向來人,卻見對方也正深深地注視著自己。
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瞬,御幸感覺自己似乎在彼此眼中找到了什麼,但最終還是倉持先移開目光。他放開了女孩的手,首先鞠了一躬,隨後雙手合掌,閉上眼睛,為逝者默禱。他眉間微蹙,神情沉靜而專注。御幸不由自主地緊盯著對方做完這些動作。
隨後,倉持伸手拈起一點碎香,舉至眉心後輕輕放入香爐,動作緩慢而莊重。他的身影看起來不再是記憶裡那個總是張揚不羈的少年,而是沉穩、內斂。
做完這一切後,他轉過身,朝御幸又鞠了一躬,語氣平靜地說了一句:「節哀。」
「謝謝。」御幸簡短地回應,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
倉持沒再多說,拍拍女孩的背,默默回到座位上。
那短短的一次目光接觸讓御幸事後總覺得,若是倉持沒有先停下,也許自己能發現,發現自己內心情不自禁的心跳加速是為何。
檀香的煙霧緩緩上升,經文的聲音淡淡,像是一條緩慢流動的河,帶著無聲的哀悼,靜靜淹沒每個人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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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式結束,御幸站在出口處向前來悼念的人們一一鞠躬致謝。
「御幸,好久不見了啊。」一道帶著懷舊語調的聲音響起,御幸抬頭,看見幾個熟悉的面孔——是昔日青道棒球部的戰友們。他們站在一塊,臉上帶著掩不住的感慨。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些許輕鬆:「哎,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面。」
御幸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笑容:「好久不見,你們怎麼都來了?」
「你還是老樣子啊。」對方笑著說,語氣裡帶著些熟悉的調侃:「肌肉大塊了很多,獨來獨往的習慣卻還是沒變啊。你老婆呢?」
他一問完,就有人從身後拍了一下他的背,有些責怪他問出不該問的問題似的。
御幸撓頭:「才剛離婚,她當然不會來。」
「啊!喔對對,前陣子新聞報的可兇了。」發現自己真的問了個蠢問題,這下換發問者無措地抓抓臉。
其他人互相對視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這些年來,御幸一直在大聯盟征戰,而他們的人生則各奔東西。從前一起揮汗如雨的日子早已遙遠,現在的重逢,反倒多了幾分陌生。
就在這有些尷尬的沉默中,另一道聲音打破了僵局:「喂,御幸。」
熟悉的語調響起,帶著一貫的直白與漫不經心。
御幸抬眼,看見倉持洋一站在人群後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臉上依舊掛著那種帶點痞氣的笑容。朦朧之中,倉持的樣子似乎也沒什麼變化,就像高中時期每次清晨在河堤訓練時的相遇,他的突然出現總能讓御幸的心臟漏跳一拍。
倉持身旁一直朝自己打量的小女孩有著跟他一樣短小的眉毛,神態也跟倉持帶有幾分相似。
御幸依稀記得上次見到這個小女孩是在同學會上,當時她還是個在襁褓裡哇哇大哭的嬰兒,倉持的妻子會一邊取笑倉持的懷裡睡得不舒服,一邊接過寶寶輕輕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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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知道你沒有通知我們,」倉持走上前,語氣輕快,「但克里斯前輩讓我們來看看你。他說,你這種人嘴上不說,但心裡肯定也有需要幫忙的時候。」
「克里斯前輩還真了解我。」御幸微笑著瞥了他一眼:「當然,也很感謝你們來啊。」
前園在旁邊哼了一聲,語氣激昂:「你這性格,別人要是不主動找你,十年八年也別想聽到你的消息。」
周圍的青道戰友聽著對話,忍不住笑了起來,氣氛也稍微放鬆了些。有人開玩笑地說:「都不用聯繫,關注好新聞天天都能看到御幸一也的各種八卦。」
「怎麼樣,新東家決定了嗎?」有人打趣問道。
御幸無聲地搖了搖頭,沒有接話,但嘴角微微勾起了一點弧度。
「對了,御幸。」倉持忽然收起笑容,語氣稍微正經了一些,「晚點儀式結束後,接下來你有安排嗎?沒事的話,晚上跟大夥一起吃個飯吧。大家都很久沒見面了,」他朝一旁的小女孩揚了揚下巴,「我女兒也很期待,別讓她失望啊。」
御幸看了看倉持,又低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女孩。她正仰著頭望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絲盼望。
「妳叫什麼名字?」御幸彎下腰,語氣比平時多了幾分柔和。
小女孩眨了眨眼,輕聲回答:「我叫倉持茜。」
「茜啊。」御幸點了點頭,隨後勾起嘴角:「跟妳一樣,是個很可愛的名字,現在幾歲了呢?」
小女孩聽了笑著瞇起眼睛:「謝謝叔叔,我九歲了。」
倉持站在一旁,單手插在口袋裡,語氣帶著調侃:「喂喂,御幸,你這語氣還挺溫柔的啊,跟你平時那張囂張的臉完全不搭。」
御幸直起身來,斜了倉持一眼:「對你女兒還不行?我又不對你溫柔。」
「好噁心啊,我可不需要。」
倉持聳了聳肩,露出一臉嫌棄。
御幸看著倉持那標誌性的表情,心情有些動搖——這個動作實在太熟悉了,像是從高中時代被拉進記憶裡的某一幕,毫無違和地拼接到現在的畫面裡。七年沒見,倉持的氣質確實變得更穩重了,說話的語調也比當年少了幾分張揚,多了幾分成熟。可就是這樣細微的反應——那輕描淡寫的嫌棄語氣、聳肩的動作,還有嘴角那一抹稍縱即逝的笑,讓御幸的心忽然緊了一下。
他原本繃得很緊的情緒,像是在這一刻裂開了一條小縫,隱隱透出了一絲久違的輕鬆。
「那御幸叔叔要不要一起吃晚飯?據說茜可是一直吵著想邀你呢。」一旁的川上突然插話,帶著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也故意用「叔叔」來稱呼御幸。
御幸回過神:「叔叔?喂,你對我用這個稱呼太過分了吧。」隨後抬起手看了眼手錶時間:「行啊,」他回應,「我現在要先去火葬場,結束後再跟你們聯絡。」
「恩,晚點見,御幸叔叔。」
倉持見自己身後又有其他來賓正朝著出口走來,於是伸手拍拍御幸的肩膀,便跟著大夥走出靈堂。茜踏著小步伐頻頻回頭,有些不捨地看著御幸。
御幸對著女孩揮揮手,示意她趕緊跟上,茜這才開心的小跑回倉持身邊。
午後室外的寒風隨著大門的開啟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得裹緊了衣領。御幸聽著身後昔日青道戰友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的心情似乎比剛才輕鬆了一些,像是那份深藏的孤寂被人觸碰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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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青道棒球部的眾人聚集到了白州健二郎在東京都開設的家常料理店。
這間店可是連平常日都需要排隊的超人氣餐廳,飲食美味不說,平常還有高機率能見到跟白州老闆同俱樂部的選手們在此出沒,對於當地球迷來說,這間店就像是球隊應援會本部一樣的存在,所以有事沒事就會來這裡吃點東西支持一下,就算只是一碗關東煮。
而今天,於某一部分餐廳客人而言,絕對是個特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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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持,你對田中小姐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她這麼欣賞你,天天到訓練場刷存在,是我的話早就淪陷了。」麻生抱著手臂一臉陶醉且幸福的樣子。
「你這模樣,是真不怕被老婆打呀。」旁邊的人大笑。
倉持有些無言地說道:「這種消息你怎麼這麼靈通。」
麻生放下手,「我大學的後輩在你球隊裡面當物理治療師呀,據說田中是俱樂部老闆的小姪女呢,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真的沒有考慮過?」
「我是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啦……」倉持把面前的茶水又滿上了,杯子裡的幾塊雜質隨著水流起起伏伏。小茜似乎沒有聽到大人們在聊甚麼,專心致志的拿著白州送的一組色鉛筆在自己的塗鴉本上畫畫寫寫。
「刷啦——」
這時,包廂推門被人拉開,倉持轉頭一瞧,只見御幸一臉狼狽,黑色羽絨大衣亂七八糟的掛在身上,帶位的服務生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前園健太首先站起身招呼:「終於來了,御幸一也!」
「你竟然沒有喬裝後再進來,有沒有搞錯啦!」
「看起來已經被摧殘一波了。」
眾人見御幸臉上沒有口罩、頭上沒有帽子,就這麼一副「嗨大家好,御幸一也駕到!」的模樣一路從餐廳門口走到包廂,紛紛調侃起來。
「唉,我低估自己在日本的影響力了嘛~」御幸沒有一絲謙虛,轉身把脫下來的羽絨服掛在門口。
倉持瞪他:「欠扁嗎?」
御幸一也哈哈大笑,走到倉持跟小茜旁邊那個像是特意為他留出的位子坐下。
小茜從塗鴉本中抬起頭來見御幸坐到自己左邊,有些緊張得像是怕被發現自己本子上繪畫的內容似的,迅速把身子縮到倉持身邊,背靠著倉持的側腰,繼續在紙上畫著。
「我們都點好了,你可以看看要加點甚麼。」,倉持把菜單傳到御幸面前後,低頭看了一眼女兒紙上的內容。
「這是…御幸叔叔?」
小茜聽到倉持在自己耳邊小聲地詢問,點點頭,遂又轉頭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倉持伸出拇指點讚,另一手撐著頭,懶懶地看著其他人。
「剛剛你們在聊什麼,聽起來有種八卦的味道。」御幸隨意翻動著菜單一邊問道。
坐在他正前方的前園夾了一塊桌上的花生放入嘴中:「阿憲的女兒今年要上小學了,正在跟倉持請教女兒下一階段的育兒經呢,然後麻生就提到倉持身邊的小迷妹,他最近的桃花很旺喔。」
聽到自己又被提起,倉持眉角一跳。
「喲,黃金單身漢!」御幸感嘆了一句。
倉持正要回嘴,話到嘴邊卻忽然想起對方最近接連遇上的種種不順,原本準備好的調侃瞬間卡在喉嚨裡。
「說是黃金單身漢,這裡其實不只倉持一個吧?對吧?御幸一也。」身邊有人語氣帶著幾分揶揄。
得,把我說不出的話講出來了。倉持心想。
御幸嘴角有點僵硬的一扯,隨即有些無奈地闔上手中的菜單。他拿過白州遞過來的點餐平板,低頭操作著,嘴上卻不忘回敬:「喂喂,這麼久沒見面,怎麼對我的攻勢比媒體還兇啊。我可是剛離婚喔,剛離婚!」
「抱歉啦,我只是太好奇了。」那人見御幸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就繼續說下去:「就是那個啊,明明能夠好好結束的婚姻,你前妻怎麼偏偏要弄到要被起訴的下場…」
他話語未落,就被小野拍了一掌,「這種報導你也信,早就被證實是假新聞了你還拿到當事人前面說。」
那人臉一紅,趕緊對御幸又說了聲對不起。
御幸笑:「沒事,本來只是和平分手,媒體為了吸引流量就隨意捕風捉影,真正被起訴的其實是她工作的那家媒體啦。」
「欸?」眾人驚訝。
倉持微微歪頭看向御幸。
御幸一也抹了髮膠的髮型過一整天的奔波,落了幾縷髮絲在額前,隨意地搭在他那雙眉眼上。淺色運動連帽衫讓他顯得比早上還要有些精神,但微微浮腫的眼皮依舊透露了御幸疲憊的情緒。他似乎沒有因為對方企圖打探自己隱私而露出不悅,或是話題讓人難堪而表現為難。
究竟是什麼時候,面前的這個人變得如此圓滑了呢?
「是去年用空拍機照御幸叔叔新家的無良媒體嗎?」原本一直安靜作畫的小茜忽然提問。
有些驚訝於自己平時害羞內向的女兒竟然會主動加入對話,倉持睜大眼睛。
「妳怎麼知道這些事的?」御幸笑著看向小茜。
小茜抬起頭,見大家都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小臉忍不住一紅,結結巴巴地回答:「爸,爸爸每天晚上都會播新聞嘛,我就都看到了。」
倉持揉揉小茜的頭髮,就聽她繼續講:「只是看到後來,爸爸都會一邊罵記者亂報,一邊氣呼呼地轉台呢。我常常在想,如果是媽媽…如果媽媽還在,是不是就不會讓這些記者亂寫這些報導了。」
「是啊。」倉持肯定的點點頭,只是當他抬頭時,看見好幾雙眼睛都落到自己身上。那是帶著關切的視線,卻沒有人開口,氣氛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御幸低頭啜飲著茶水不知道在想些甚麼,小茜則仰著頭看著自己,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周圍的人突然都不說話。
察覺到這一刻的沉默,知道大家是出於顧忌他的心情才沒有接話,但他也不喜歡這種過於小心的氛圍。就在他正想開口打破僵局時——
「咚咚!」拉門被敲響,隨後拉開。
「這邊要幫各位上菜囉!」門外服務員爽朗的聲音傳來,恰到好處的讓氣氛輕鬆了幾分。
白州向服務生揮揮手:「我們這邊還在加點,等等請內場師傅確認一下有沒有收到單。」
「好的。」服務生回答。
倉持有些感激的看向白州,對方朝自己揚了揚下巴。
大家開始為端上的餐點在桌上騰出空位,交談聲此起彼落,本來有些靜默的場面瞬時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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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誰點的啤酒!」前園哈哈大笑著,又把杯子裡剩餘的一點金黃色液體仰頭飲盡。
「不就是你嘛!仗著阿憲可以載你回酒店就點一大堆。」
「啊,啊!是這樣嗎?」前園的臉脹的紅紅的,顯然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對啦!難得相聚嘛!小酌怡情,小酌怡情!白州這家店的啤酒真不錯啊,這啥牌子,啊?回去,回去你給我發一下。」
「你好吵啊…前園…」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轉頭看向前園對面的那個人。
御幸的背挺得筆直,但是頭卻歪歪斜斜的靠著放在桌子上的手,雙眼半闔著,顯然也是一副不勝酒力的樣子。
在場所有人除了開車的倉持、白州和川上,以及未成年的茜,幾乎都喝了一點酒,但沒有一個喝的如前園那樣多,也沒有一個喝了一口就醉的像御幸。
「御幸,你平常沒在喝酒吧,沒事招惹酒精做甚麼。」倉持一邊嘆氣,一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熱茶放到御幸面前。
御幸沒有回話,順從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又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像是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
倉持看著御幸的樣子,眉頭微微皺起。他從沒見過御幸這麼失態的模樣,心裡忍不住有些擔心。
「喂,御幸,還行不行啊?不然就先送你回去休息?」
御幸終於抬起頭,用手撐著額頭,勉強擠出一句:「還行……只是有點累了。」
倉持看著他的疲態,心裡已經做了決定。他轉頭對白州和川上說:「我看御幸這樣子,今晚回去肯定沒人照顧他,還是讓他跟我回家吧,反正地方夠住。」
川上看了御幸一眼,點了點頭:「你說得對,這樣放心一點。御幸一個人回去確實不太妥當。」
「那就這麼定了。」倉持敲了敲御幸的手臂,語氣帶著些不容拒絕的意味:「喂,別硬撐了,跟我回去吧。」
御幸的反應也遲鈍了許多,他緩緩抬眼看了倉持一會兒,迷濛的雙眼似乎還在猶豫,但最後還是放下撐著頭的手,低聲說了一句:「好吧,麻煩你了。」
倉持笑了笑,起身把他的外套抓過來披到他肩上:「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少說廢話。」
「前園,你這邊也少喝點,別讓阿憲今晚載你還要再轉送急診。」
前園哈哈笑著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倉持,你先送御幸吧,我們沒問題!」
倉持點了點頭,扶著御幸站起身來。他對茜招了招手:「茜,走啦,回家了,跟叔叔們說再見。」小茜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手裡還抱著她的畫本。
「倉持!我帶你走員工通道吧。」白州也跟著站了起來:「據說現在餐廳外面都是狂熱的御幸粉絲。」
「嘖,這小子…」倉持有點無奈地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一臉茫然的御幸「好。」
「大家掰掰!」
「掰掰,茜!」有人笑著回應:「下次再讓你爸帶妳來找叔叔,我帶妳去看我們家的草莓園,可以來採收喔~」
「好!」小茜認真地點點頭。
「還有你,御幸!」小野忽然指著被倉持扶著的御幸,半開玩笑地說:「以後別再搞失蹤了,難得聚一聚,老朋友見個面有那麼難嗎?」
「就是啊!」前園也跟著附和,舉著空啤酒杯大聲喊:「下次你要是再不來,我們直接去大聯盟球場堵你!灌你啤酒喝到掛!別說什麼國際距離,我才不信你躲得過!」
御幸睜開半闔的眼睛,抬頭瞥了前園一眼,懶洋洋地回了一句:「……你可別鬧了,球場也是有保安的,別把你自己送進局子。」
這句話讓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原本因難得的聚會要結束帶來的失落感消散許多。
「說真的,御幸。」白州語氣變得稍微正經些,「咱們不管各自在哪,還是要互相關心,別總是讓我們找不到人。」
御幸靠在倉持的肩上,目光在眾人臉上掠過,停頓了一瞬,嘴角微微勾起,語氣淡然:「我知道了。」
「這才像話!」川上和前園一拍即合,舉起手來給御幸豎了個大拇指。
倉持看著御幸,語氣故意不耐煩地說:「喂喂,你們一群人催得像家長一樣,是不是還要送他個聚會時間表啊?」
眾人又是一陣笑聲。
「行了。」倉持說著,拍了拍御幸的肩膀,「我先把這傢伙帶回去了。」
「快走快走,別讓御幸把宿醉當藉口不見人了!」前園揮了揮手,眾人一起起哄著告別。
倉持點了點頭,扶著御幸轉身往外走,小茜在一旁跟著,不時回頭對眾人揮手。
包廂門關上,倉持扶著御幸,一手護著小茜跟在白州身後,眾人笑鬧的聲音逐漸遠去。他低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御幸:「喂,聽見了吧?以後不要再這麼獨來獨往了,懂嗎?」
御幸沒力氣回嘴,只是含糊地哼了一聲,勉強直了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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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持扶著御幸往停車場走,寒風一陣陣地鑽進他的衣領,冷得他縮縮脖子。他低頭看了一眼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御幸一也,這個帶著招牌眼鏡的傢伙,就算喝醉了,一身狼狽,模樣還是該死的有型。
「真搞不懂,為什麼你這個眼鏡帥哥到了三十歲還是風韻猶存?」倉持忍不住低聲嘀咕,但眼神卻不自覺地多停留了幾秒。他看著御幸微微散亂的髮絲散落在額前,平日裡從容不迫的眉眼此刻因為醉意而多了一絲迷茫。
「風韻…猶存是這樣用的嗎…」只聽御幸也有些不滿的回應。
「爸爸,御幸叔叔會不會很不舒服啊?」身旁傳來小茜有些擔心的聲音,她小小的身影跟在倉持身旁,仰頭看著醉得有些狼狽的御幸。
「沒事,他就是喝多了,回家睡一覺就好了。」倉持低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帶些安撫。
「喝酒不好,媽媽說過,喝多了會變得像前園叔叔那樣吵。」小茜嘟嘴小聲抱怨。
倉持忍不住笑了一聲:「是啊,喝多了都吵,不過你御幸叔叔現在不吵,他只是喝到直接倒了。」
「真是丟人啊。」白州從後面跟上來,手裡提著印有餐廳logo的打包袋,「沒想到大聯盟的明星捕手還有這麼不堪一擊的時候。」
「誰說不是呢。」倉持一邊扶著御幸往前走。
到了停車場,倉持小心地把御幸扶到車旁,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御幸,上車了啊,別睡著了。」
御幸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到座椅上,動作緩慢地自己扣上了安全帶,然後頭微微歪向車窗。倉持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把副駕駛上的座椅調低了一些,讓他坐得更舒服。
「行了,那我先走了。」倉持關上門,轉身對身後的白州招了招手:「真是感謝今天的招待。」
白州笑著揮揮手,眼睛掃過御幸靠著車窗的模樣,壓低聲音說:「好好看著他,這傢伙今天感覺有點不對勁。改天再聚,路上小心。」
「知道了。」
小茜從車窗探出腦袋喊了一聲:「白州叔叔再見!」
「再見,小茜!」白州又嘱咐了一句:「別讓你爸爸太累,回去快點睡覺。」
「嗯嗯!」小茜點頭,縮回車內。
倉持坐回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平穩地駛出停車場。一路上,車內安靜得出奇,只有引擎的低沉聲響。
倉持的目光卻不自覺地瞥向了副駕駛座上的御幸。路燈的光影一明一暗地掠過,御幸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他明明是個什麼都不輕易表露的人,可醉酒的狀態下,那些壓抑著的情緒似乎不小心洩露了一些。
「爸爸,你在想什麼?」小茜忽然湊近了一點,聲音裡帶著好奇。
「沒什麼。」倉持搖了搖頭,把目光從御幸身上收回來,專心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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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倉持家的車庫裡,被倉持叫醒的小茜乖巧地解開安全帶下車。倉持從駕駛座下來,繞到副駕駛,打開車門,伸手拍了拍御幸的肩膀:「御幸,起來了,別睡在這兒。」
御幸皺了皺眉,似乎還沒完全清醒,只是微微睜開眼睛,失神地望著前方。
倉持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蹲下身,試圖把他從車上扶起來:「行了,行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自己走,來吧,別讓我在這兒吹冷風。」
小茜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站在門口:「爸爸,我先去洗澡了,御幸叔叔明天會好起來吧?」
「嗯,別擔心,洗完快點睡覺。」倉持看著小茜自己緩緩走進房子,這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到御幸身上。
車庫的燈壞了好些時候了,昏黃的燈光照著不規則的頻率閃閃爍爍,雖然說沒辦法照亮整個環境,但還是可以讓人看清腳步。
好不容易把御幸弄到客廳,倉持把他放到沙發上,稍微喘了口氣。御幸半躺在沙發上,沒有反應。
倉持站起身,去房間裡整理了一下床鋪,換上乾淨的被單和枕套。忙完之後,他回到客廳,打算把御幸扶到床上好好休息。
他走過去蹲下身,雙手架住御幸的肩膀,把他從沙發上扶起來,慢慢移到房間裡。
御幸身高腿長,平時看著修長俐落,但身為運動員的體格還是十分結實,倉持有些吃力的攙扶著,手臂隱隱發酸。
可就在快到房門口時,御幸忽然晃了晃身子,一隻手抬起來,毫無徵兆地抓上了倉持的後頸。
倉持頓時僵住,整個人停在原地。御幸的力道不算重,但那種突如其來的觸感,像是一瞬間攥住了倉持的神經。他愣了幾秒,轉頭看向御幸,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卻在下一秒徹底睜大了雙眼。
御幸的臉靠近了他的,緊緊閉上的眼睛,眉頭深深皺著,臉上露出一種壓抑著極大痛苦的神情。
濕熱粗重的呼吸打在倉持的頸側,這讓倉持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的嘴唇滑過倉持的下巴,擦過側臉的一角,帶著一種極輕極柔的觸碰,就像風拂過肌膚,卻又像一簇火苗,燙得倉持不禁又顫了一下。
御幸把下巴擱在倉持的肩頸,冰涼的臉貼在他的耳邊。
「我,還沒…」
「還沒什麼?」倉持急忙回道。
他們靠的極近,他終於聞到御幸身上一絲酒精的味道。
「我還沒…」
倉持後頸一痛,御幸攬住自己脖子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但身體卻往地上倒去,他像是無意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倉持整個人往下拉。
「喂,御幸……」倉持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咬了咬牙,手臂抱緊對方的腰,倉持硬生生穩住了兩人的重心。
他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但心跳卻失控地加速。他低頭看向御幸,那張平時冷靜得近乎無懈可擊的臉,此刻卻滿是倦意和痛苦,緊咬的牙關隱隱透著壓抑的掙扎。
御幸沒有說話,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攬著倉持脖子的手像是尋求依靠般緊了緊。倉持感覺到一絲濕熱的觸感擦過自己的頸側,那是御幸的呼吸。
倉持咽了下口水,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抬手抓住御幸的肩膀。
他將御幸的手從自己的脖子上移開,繼續把他扶到床邊,將他放下。
御幸似乎完全沒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麼,安靜地躺在床上,氣息漸漸變得平穩。
倉持站在床邊,看著已經熟睡的御幸,胸口卻依然起伏得厲害。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剛才的觸感,竟還殘留了一絲炙熱的餘韻。
他輕輕呼出口氣,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御幸的眼鏡。
當那副眼鏡被取下時,御幸的臉顯得更加柔和。倉持注視著那張臉,心裡浮起了一絲說不出的滋味。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御幸……」他低聲自語,隨後替御幸蓋好被子,轉身走出了房間。
「抱歉…」
他聽到身後的人忽然道歉。
轉頭,只見那人後腦對著門口,一手手臂蓋著雙眼,拳頭緊緊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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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門的瞬間,倉持才意識到自己的指尖竟然還在微微發抖。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D9tDQQEE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