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中,燈火通明,乾平帝穿著明黃龍袍,身居高位,面色平靜,目光卻不怒自威,他眸光掃視過眾人,一隻手伏在龍椅扶手上,一點一點地撫著上頭鏤雕的龍鱗。
大皇子慕明笙及三皇子慕明禮並列於殿中最前端,各站一方,微妙的氛圍充斥在彼此之間,似是下一瞬就要擦出火花。
慕明笙站在一側,他容貌俊美,唇角卻是向下延展,眉宇間流露著一股無形的威壓,紫茄色的官袍拖長及地,將那份生人勿近的氣勢添了極致。
而慕明禮則穿著青緺袍服,眉目柔和,唇邊帶笑,讓這壓抑的氣氛稍稍緩和了下來,卜太傅站在他身後,微低著頭,手持象牙笏板,緊壓著眉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殿中詭異的凝滯片刻,都在等著誰先開口。
而後卜遺靖先向前站了出來,他向乾平帝拱手行禮,朗聲道:「陛下,三皇子殿下如今已及冠,臣以為,殿下正值冊封太子之時。」
不料話音才落,和大皇子一樣身穿深紫官服的內閣首府跟著站了出來,他同樣拱手行禮,「陛下,臣有異議。」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qKJ8VWY9U
他宏亮的聲音迴盪在殿中,眼神輕掠過前頭的慕明禮,道:「臣認為,三皇子行事優柔寡斷,恐不宜擔當這太子之位。」
此言一出,眾臣譁然,有幾人已經細聲討論了起來,試圖窺探前頭兩位皇子心中打算,可等了半天,兩人卻始終氣定神閒,不動如山,似乎適才的一番話如同蚊蚋鳴聲,不值一提。
見殿內眾人有了動搖,那首府語氣越發堅定:「而大皇子行事果斷,心思縝密,若是由他來擔當此大任,日後大臨,必定繁榮昌盛!」
「不然。」又有人開口,「依禮,三皇子才是這太子之位最合適人選,」刑部尚書道:「他為皇后所生,血脈正宗,文韜武略,」他看向內閣首府,意有所指,「殿下並非優柔寡斷,凡事深思熟慮,總比衝動行事要來的好。」
「你……!」
刑部尚書繼續駁斥,「況且,三皇子自幼便跟著卜太傅學習帝法,大皇子不懂這些事,又如何能繼此大統?」
內閣首府卡了殼,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話。慕明笙側近,太常寺卿見狀,不甘示弱,連忙道:「臣覺得首府大人方才那言有理,冊封太子這種國家大事可不是兒戲,三皇子行事的確瞻前顧後,顧慮太多,上位者,如此舉棋不定,家國遲早日暮途窮。」
殿內氣氛一時僵持不下,群臣各執己見,爭鋒相對,慕明禮垂著眸不動聲色,慕明笙則越過朝臣看向他,心中想法在明顯不過。
「三皇子雖為正統血脈,」一位臣官出了聲,語氣略帶不滿,「然而,臣始終認為大皇子行事更加果決,此位交於他最為合適,且大皇子先天領悟本就過人,此時再學帝法也不遲。」
直至這時,乾平帝才緩緩抬了眼皮,視線掃過眾臣,環視一圈後落在了慕明笙身上,隨即卻又撇開,他沉聲道:「冊封太子,並非一朝一夕之事,事關大臨將來,國家大事,本就需審時度勢,事事未可知。」
卜遺靖開了口,沉悶蒼老的嗓音傳了出來:「陛下,三皇子為我所授,他是否能擔任此位,沒有人比我來的更清楚。」
他眸光凌厲,直直刺向那內閣首府,「程大人,自古以來就沒有非皇后之子繼任太子一說,如此,是否可以算是對歷代君王的不敬。」
「陛下,這般僭越禮法,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¹」
其實在場所有人心中皆清楚,慕明笙要比慕明禮更得乾平帝喜愛,卻也曉得,身為帝師的卜遺靖一言一語在皇帝心裡有多重份量。
果不其然,只聽乾平帝長歎口氣,略帶惋惜之意,「是了,太傅將其一生全傳了明禮,於情於理,都應是他來入主東宮。」
「諸卿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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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
「主子,咱們究竟是要去哪兒阿?」胡霄牽來了雪狐,林淮憶正抓著生肉喂那海東青,胡霄看著翎鳥喙上的鮮血,沒忍住打了個哆嗦,林淮憶眸光一撇,嗤笑了聲。
胡霄沒懂,只覺那笑瘮人,怔怔地問了聲:「主子?」
「怕血?」林淮憶挑了眉,把最後那點生肉塞進了翎的嘴裡,然猴展開臂膀,讓牠飛向天際。
「怕血還來當近衛,你就應該隨父親留在雁北,乖乖掃你的馬廄。」
胡霄摸了摸頭,「嘿」了兩聲,「也不是怕,就是……主子,你為何總是喂鷹吃生肉?而且血都沒乾,看著嚇人。」
「新鮮阿,吃生肉長得快。」。林淮憶擦著手,淡定自如,「我若沒記錯,你爹在雁北是專門培養這群海東青的吧,他沒教你嗎?」
「咳……」胡霄心中想著:大抵是教了,但自己貪玩,沒細聽。
他將話題繞了一圈,最後回到最初的問題:「備馬去哪?」
「依你上次說,那葛語生被錦衣衛所傷,你不放心,連夜去了他家中看看?」
胡霄回憶了一遍,不解地點點頭,不解地點點頭,「是阿,主子,可是又出了什麼事?」
林淮憶又問:「自出事那日,他已經多久沒來校場了?」
胡霄摸著下巴,想了想,答道:「五日。」
「你引路,」林淮憶上了馬,「去他家中。」
胡霄開口就要攔,「不是主子,您要幹什麼!他家中可還有個妹妹要養,見不得這般……」
胡霄兀自停了,因為林淮憶症回過頭看著他。
那眸光冷冷的,似是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利劍,隨時都能掉下來刺向他,胡霄這下徹底不敢說話了,他跟在林淮憶的時日不多,不懂得察言觀色,只知自家主子脾氣不好,常鎮的他不敢多話,只見林淮憶收回了目光,道:「見不得什麼?難不成我還能殺了他?還不快上馬,淨耽擱我時間。」
胡霄跳上馬背,引著路,葛語生家裡頭也不遠,就座落在慈光寺旁,駕馬一柱香的時間就到了。
對比慈光寺的瓊樓玉宇,葛語生的木屋就顯得更加蓬門蓽戶,也不知道為何會選擇此處闢屋。
胡霄先下了馬,將馬繩固定好後又牽了雪狐過去,林淮憶看著已經發霉毀爛的門板,推了進去。
「誰!」一道稚嫩的女孩嗓音傳入林淮憶的耳裡,屋裡昏暗,也沒點燈,靠著門外那點微弱的月光,林淮憶才看見了那女孩。
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刀,被那女孩緊緊揣在手裡,她微微顫抖著,見來人不答又喊了次,「你是什麼人!」
「哈啾——」才剛進來的胡霄打了個噴嚏,他咕噥著:「霉味也太重了,我這鼻子可受不了。」
他低著頭,往前走,沒忍住又嗆了一聲,不曾想這一嗆就撞到了林淮憶。
胡霄「阿」了聲,「對不住主子,沒點燈我沒注意到您。」
那女孩聽見了這聲音,明顯頓了一下,她愣愣地試探道:「霄哥哥?」
「小海棠?」胡霄聞聲看了過去,輕聲安撫,「小海棠,是霄哥哥,你點個燈好不好?」
葛棠仍保有戒心,抓著那刀不放,取了火摺子緩緩移動到燭台旁,點燃燭心,房內瞬間亮了起來,林淮憶也看清了女孩的面貌,跟著明白為何取單名「棠」字。
女孩右臉上有一大片的胎記,從唇角一直蔓延到了眼尾,像是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胡霄從林淮憶身後移了出來,來到葛棠面前,他蹲下身,與女孩平視,葛棠眼中充滿猜疑,她任由胡霄撫摸她的頭,等著胡霄問出那句:「海棠,你哥哥呢?」
她平靜地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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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¹:出自《論語.八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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