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威奇
我們走下樓梯,整個人彷彿將體力全貢獻給了這個舞廳。
威奇過足了癮的在樓梯間大喊大叫,然後踩著恨天高不停在透明的樓梯上舞動。「哇嗚~」
「天啊,全身舒暢阿。」雲跟她一樣意猶未盡地邊舞動邊下樓梯。
「欸欸欸,你們兩個小心一點啊。」
我們站在路邊,喘息了一會。我去附近買了剛才的茶給他們兩個喘喘息,當然,我也給自己來了一杯。這茶我不知道它是甚麼,但我詢問老闆時,他說這茶叫做『烏痂崠U CHIA DON』,是來自於北歐附近的寒帶區域森林特有的植物。老闆特地拿了烏痂崠的標本給我看,葉緣是呈現捲曲的鋸齒狀,葉背有著無數白色的毛,而那些毛在遇熱沖泡時會化開,溶於水中。它的葉面在移動時,是有光澤的,宛如一層結冰覆蓋在上面,光是聞上去,就有一股茶葉清香與莓果的綜合香氣。只見老闆又從另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像是羅望子的東西,他說這是『鬼旺GUE WON』,聞了聞,並沒有任何特殊氣味,就像是一顆堅硬的褐色珠子。這是來自亞熱帶區域的果實,相對烏痂崠,這會比較好取得,因此這種果實相對便宜,而這也是為甚麼烏痂崠裡面會有黏稠口感的原因。
「謝謝你,肯菲。」威奇露出一抹微笑說。
「不客氣。」
「我一個人可能也無法帶你們步行逛完整座母艦,你們會瘋掉。而且有些地方是禁區,非機密處理人員是無法進入的。但我還是要帶你們去看看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進去。畢竟,我還是怕你們會誤闖對吧?」
我和雲兩人面面相覷,然後有些猶豫地點頭。
「還是你們想誤闖,然後被抓包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威奇露出一抹抓包我們的得逞表情。「你們夠精明了。」
「沒有啦,沒有那個意思。」雲澄清回道。
「哎呀!少來,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了。你們腦袋在想什麼,我還不夠清楚嗎,哈哈。」威奇說:「好啦,我先開我的浮球帶你們去晃晃。」
「浮球?」
「交通工具,是一種駕駛球類。你們去大草原等我。」她說完後,便朝著上坡處奔去,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我匪夷所思的望向雲。「她說的是…那裡大拱門的草原嗎?」
雲使著茫然的神情,然後聳肩搖頭。「我也不知道,這算是一種…默契考驗嗎?」
「我們就過去等吧。」我推著雲的背,然後兩個人走到拱門後的大草原裡。
這裡相較於那一區要安靜的多,人也來的非常稀少。雖說那音樂真的很起勁,但來到能讓耳根子清靜的地方也不賴。說實話,我不是個很愛跳舞的人。比起那裡,我更愛這。但剛才的體驗確實很不錯,往後若是要我去那,我也不排斥那樣的場所。最好,我會帶上熱愛跳舞的龔龔一起來。這次他錯過了這個機會,真的很可惜。
等待了大約幾分鐘,威奇所說的那個球形交通工具,根本連一根毛都不見蹤影。我們四處東張西望,到頭來,只見一片美好風景,她所乘駕的那個球形完全沒出現。
「該不會是在呼弄我們吧?」雲有點不太開心的說。
「靠,被她給擺了一道…」
這時我望見市區那端,半空中出現了一顆灰色鐵球。那顆在飄浮的鐵球正在四處飛竄,像是隨時會往地面砸去。那畫面看起來有點怵目驚心,但我和雲兩個人依舊撐住不安的情緒,理性的談論著那顆鐵球。
「是她嗎?」
「應…應該是吧!」
正當我高舉著手,想讓她注意到我們時,那顆鐵球停了下來,然後在半空中自轉一圈。接著那顆鐵球朝著我們徑直地飛來。對!沒錯,是飛過來!完全沒有任何煞車的打算,隨著重力加速度宛如隕石般朝我們飛來。就像一個圓弧的拋物線,然後算準目標對著我們落下。
我們完全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過。速度、體積、威脅,這三個條件讓我們在廣大的草原中,就算逃竄也走投無路。我們眼睜睜地看著鐵球朝我們落下,只能用手臂擋住眼睛,好讓自己看不到自己悽慘的死狀。
剎那間,完全沒有任何撞擊聲出現,感覺耳邊都是靜音的狀態。
我放下手臂,只見灰色的噴飛物宛如結塊的液體般四散,然後一個黑色的血盆大口將我們吸入球體內。轉眼,我們被送到灰色球體內。裡面的空間是懸浮的,然後看出去是全視野無死角的狀態。
我們靠著浮力游到威奇旁邊。「你剛快嚇死我們了!這到底是甚麼東西?」
「儲能偵查2號。偵查環境、儲存能源雙用機器,是用一種最新的再生液固態石做的偵察機。這台不只可以代步,還能偵查、儲存少量熱磁能所用。一台要價50幾億英鎊,但損壞率極低。」
我望著剛才四散碎裂的外殼早已消失無蹤,而殘缺的球體在我們進入球內之際早已恢復原狀。在剎那之間,一切都是在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這是我們前所未見的科技,也是前所未見的原料。
「不是,威奇!難道妳不能好好地降落,然後送我們上來嗎?」雲氣急敗壞地說。
「可以啊。」
一說到這,雲更加急切地回:「那妳為什麼要嚇我們?」
「想展現一下這台偵查球的功能給你們看嘛。」
雲大吐了口氣,支支吾吾地,可見他真的嚇壞了。「妳…妳真…的…不不需要這…呼~這麼做。」
「好啦,對不起。」
「但話說,這台偵查球沒有座位阿。」
雖然我這麼說,但確實在這空間內,毫無任何飛行的生理感受或壓力。用更好的解釋來說的話,外頭像是在看全無死角螢幕的影片。
「全飛浮式的偵查球,整體懸浮無重力,基本上是沒有座位。而這個,只有受過特殊晶片訓練的人才能駕駛。」
「特殊晶片是什麼?」我問道。
「所謂特殊晶片是太空總站所辦的培訓計畫。從太空學院內招集志願者,並且受過一連串駕駛訓練和機台操作。體能與臨場操作是培訓計畫中分數佔比最重的,所以甄試中,我大多都會把技能提升著重在這兩個部份上。基本上培訓計畫最後能被授予到特殊晶片的人不多。50個人報名,只有8個會上選,極其嚴格。」
「所以妳有駕駛這台偵查球的資格囉?」
「是的。這台是總站所贈與給被授予特殊晶片者的獎勵。」
我撫摸著眼前的畫面,圓弧的玻璃觸感,看著卻感覺非常新奇。然後望向威奇,她指手畫腳地正在操作這台飛行器。在她的眼中,彷彿能看見許多設備指令,但從我們眼中看來,卻什麼都沒有。
我們朝著峽谷的方向飛去。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草原以外的地方。
日頭照映著峽谷,彷彿整片山壁像是著了火般,猛烈地翻騰在上頭;我將視線瞥向右手邊,那片豐饒搖曳的麥穗綿延好幾公里,正在向我們招手。兩側有著截然不同的對比景色,看來這裡和宿舍那條路是連通的。
我看見那座橋了,剛才我們步徒的橋。那些發光農夫依舊辛勤的在處理麥穗。回想起他們發光的身軀,那抹讓我感到溫暖,但卻又讓我們匪夷所思的微笑。再更遠些,此刻早已不見那些撥弄著立方體的人類。我始終無法釐清這裡的一切。陌生,但覺得可以再熟悉、融入更多事物。
「妳要帶我們去哪?」雲問道。
「我先帶你們去附近的西勒里海岸看夕陽。那裡的夕陽是我覺得最漂亮的。」
「母艦裡面有海岸?我是不是聽錯什麼了?」我有些嚇到。
「沒聽錯。」威奇理所當然地說:「與其說這裡面有多大,不如說他們在這內建的程式內,他們能做到的有多少。空間是能被改變的,世界也是。起初我來到這的時候,以為一艘母艦能承載的有限,但我似乎小看總站設計的這台母艦。以渺小的我們來說,看這裡頭就像在看全世界。有很多地方我都還沒完全捉摸、探索。我忘記跟你們介紹,我是第二階段的服務人員,負責在母艦執行作業。我在想一定很多人都希望抽到第一階段的體驗者。但我不一樣,我喜歡在母艦內探索各種操作與知識,反而覺得體驗者都不是很聰明。」
「……」雲的神情看起來不是很開心。
「看你們這個模樣,應該是跟我一樣的對吧?」
「我…我們是第一階段。」我支支吾吾地說,接著現場充斥著寂靜。
她回過神來,然後回以一抹尷尬的眼神。「痾…但我還是覺得體驗者都不是很聰明。」
我以為她會感到不好意思,但事實上她並沒有。她直白表明自己的想法,然後雙手持續憑空操縱著我們肉眼所看不見的機台。
掠過一片森林,天空原本晴朗的天氣開始下起大雨。這場雨像是風暴,雨是以迴旋的方式由上而下,由左上下下來,然後像是被一股離心力勾回,打在右下,接著混亂式的襲擊偵查球。這種現象太離奇了,就像是他們把大自然的編碼設定的亂七八糟,完全不符合人類『認知』中的大自然現象。如果哪天他們掌握的淋漓盡致,是否,這個世界,將會發現這宇宙的奧秘,甚至人性將會支配著本來可以避免的災難。
雲已經被嚇呆了。「這是哪裡來的暴風阿?」
雖說我們被偵查球保護著,但周遭全是來自高空的視野,不免讓人在視覺上體驗前所未有的不安和震撼。
「別害怕,體驗者們,這就是你們需要服務人員的理由。」
雲霧包圍著我們,這時一道落雷在我們正前方劈下,那道落雷分支成爪子狀朝我們襲來。不!這種不叫自然現象,這感覺起來就像是刻意的謀殺。我從未見過自然現象是那麼有針對性的。太離奇了,這一切非常的不自然。你可以想像,你淋著小雨,但那雨卻宛如針扎的刺人。
球體被雷擊中,引發一陣劇烈的顫動,然後剎那間可以看見外頭灰色的殼瞬間被瓦解成碎片,但裡頭卻依然沒有半點事。這就像一身『蟬殼』,它會不斷地複製,然後替你抵擋住任何的摧毀。
穩定過後,威奇依舊淡定地操作著球體。「西勒里海岸快到了!」
眺望著前方,只見在灰暗的雲霧中,透出一束橙色夕陽光。我們衝出了雲層,然後海面閃閃發亮,就像灑滿鑽石的星辰,一整片湛藍海域袒露在我們眼前,橙色夕陽佔據海洋大多本有的色澤。
球體緩緩飄下,我們降落於一片沙灘上。周遭佈滿粗壯的棕梠樹,但本該屬於熱情如火的沙灘聖地,卻一個人也沒有。黃昏夕陽彷彿吹奏著寂靜消沉的一曲,寂靜的有些孤獨。
我們走出偵查球,走出透明的視野,彷彿從未待在球體內一樣。我們靠近海岸,迎面吹來一陣溫暖的微風。海洋、沙灘,彷彿似曾相識的味道,就像曾經我也來過這一樣,勾起我隱約有過的記憶。只是每當我快想起時,內心就會有一股刺痛將我轉移到別的注意力。一片寧靜,海浪聲,連外海的遠航貨輪都如此真實。閃爍的紅燈、鳴笛,沉重地迴盪在廣闊的大海上,迎接夜幕的序曲。
「威奇,我好像來過跟這一樣很美的地方。」我說著,然後腦內正在回想、尋找著那份被遺忘的記憶。
「跟家人嗎?」
「我不知道,只是我覺得這畫面很熟悉。」
「或許有過這樣的回憶也說不定,只是它一直深埋在最敏感的深處。」
「我不懂,為何這記憶會深埋在我最敏感的深處?」
「我聽我祖母說過,被傷害的最深的地方,或者是曾經受到重創的地方,久了,會漸漸塵封在心裡面,選擇性的遺忘。」
「我怎麼不記得自己曾在海邊有過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我依舊努力思索著,但卻仍然想不起來。
「或許,你還沒發現吧?」
此時雲蹲在沙灘上,觸碰著不斷拍打上岸的浪花。「天啊,這是真的海水。」他嚐了一口,然後手掌抹過沙灘。「這質地…」他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望著威奇。「妳真的確定我們在母艦上嗎?」
威奇理所當然的點頭。「很酷吧。」
「是阿。」他說:「妳說要在母艦上製造溫室區、種植農作物、製造農田區,這些我都能理解,畢竟這些都屬於人工所能控制的範圍。但…他們要在一台母艦上製造出廣大海域,甚至氛圍都營造的淋漓盡致,以現在的科技,這我真的非常難以理解。」
「確實,這我確實也不怎麼能夠理解。」
「所以遠方的那艘貨輪,也是真的囉?」我問道。
「這裡的一切都是真的,你說這地方是仿真也好、真實也好,只要你在母艦上的一天,你永遠找不到這艘母艦給你的任何答案,因為開頭那句『真的』就是我的答案。這或許是我們人類最詬病的地方。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卻堅信著一定會有其它答案。但其實『祂們』最不缺的就是答案,因為對祂們來說,分明沒有答案。」
「你所說的祂們是誰?」
「我不知道……我進來兩個多月了,這也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唉~是天性吧?」她抓起一把沙子,然後順著風放開,任由沙子飛走。「我們注定都像無頭蒼蠅一樣,一直被答案擺佈,然後框限在答案內,永遠走不出迴圈。」
就在這時,我們的軟晶片同時彈出亂碼數據,包括威奇的也一樣。一排英文交雜著數字正在手上忽隱忽現,這估計是軟晶片內部的程序代碼出錯所導致的警報。
正當我要返回關掉這錯誤代碼時,威奇阻止了我。「肯菲!雲!等等,別關。」她表情凝重的看著錯誤亂碼,然後抽出身上的紙跟筆,一筆一劃地抄寫我們所彈出的亂碼,以及她自身身上的。
「妳抄這個要做什麼?」雲納悶地問。
威奇對於他的問題並沒有理睬,然後咬住筆蓋,專心的抄寫我們手上的亂碼。直到她將我們手上的亂碼抄完後,才轉過身回到偵查球內。而我們也跟在她身後,免得她把我們獨自丟包在這。
「迴跡模式。」威奇對球體說。
球體彷彿被開通了什麼功能,登的一響,正中央憑空出現了一團蠕動的七彩懸浮液體。
威奇用食指沾了沾黑色的液體,接著她直接在半空中寫起字來。那道黑色液體就像用之不盡的墨水,隨著威奇的一筆一劃,一列列剛才的亂碼被固定在半空中,就像被塗抹在玻璃上,一動也不動。
「威奇,這些亂碼到底是什麼?」
威奇若有所思地撐著下巴,盯著那團亂碼。「這已經是今天第二次了…」
「這或許只是個程式總體錯誤而已,威奇,不需要大驚小怪。」雲不可置信的回道。
「你們今天有收到亂碼嗎?在這次之前。」
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點頭,但雲的眼神已經有點詭異。我所說的詭異是,他好像把威奇當作白癡的那種不屑眼神。
「L20con24a6451fi12ki25ller。」威奇唸著我的亂碼。
W20war24b5418d11ie20。威奇的亂碼。
L20acc25a6459i01run30。雲的亂碼。
「這可能他們修一下應該就好了吧?」雲依舊無奈的說。
「不!」威奇思索地在另一側分割這些亂碼的排序。她將數字與英文大致稍微分開。「這些分開的英文字母確實可以解讀成一個個的單字,killer、war、run。這些英文單字聽起來都不是很好。但這意味著什麼?」
「既然英文單字被解讀出來了,那數字呢?」我問。
「數字的2024?2025?」她仍舊納悶地想著。「這到底暗指著什麼?是年份嗎?」
「我說啦!這可能真的就是亂碼,別疑神疑鬼的。」雲有些受不了了,然後偷偷酸她。
這時天色早已暗了下來,海面的橙黃早被暗紫色的夜空給覆蓋。滿天的星斗在夜幕來臨時悄悄地現蹤。
威奇似乎怎麼想都毫無頭緒。「先回去再說吧。」她收回了迴跡模式後,便啟動了偵查球,接著砰的一聲飛上了高空,準備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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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草原,我們距離拱門的一百多公尺處降落。這時雲悻悻然的朝城市的方向走去,頭也不回,也沒對威奇做任何的告別。我不懂他到底在生什麼悶氣。
「喂!雲!」我喊道。
他回過頭。「我要去跟龔龔、阿文會合了!」他遲疑了一下。「你不走嗎?」
我回頭看了一下威奇,她的眼神示意著我快跟上前去。而我正在猜想,威奇的反應確實奇怪。通常我們看到這些亂碼,都會返回或是取消,對我們來說,那就是個錯誤指令代碼,是在電腦上常出現的那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但她似乎跟我們思考的角度有些不同。她把這亂碼抽絲剝繭,想要選擇破譯它。
我跟上前去,追上雲的腳步。
威奇駕駛著它的偵查球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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