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鵝黃羅裙,像隻優雅的蝴蝶舞著裙角翩翩起舞,我舞得忘我,對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直到我宮裏的一名宮女驚慌失措闖入,她大吼:「公主!快⋯」
那宮女沒來得及說完,就被人從身後一刀刺穿心臟,倒地身亡,那雙眼瞳直勾勾盯著我,死不瞑目。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嚇得放聲尖叫,身體不受控制瘋狂顫抖。眼前擦拭著刀的男人我認識,他叫羅寓,是禁衛軍的副統領。目光和他對視後,我抖得更厲害了。
羅寓面無表情恭敬朝我行禮,並道:「公主殿下,主子邀您到大殿上一敘。」
羅寓這一彎腰行禮,原先被他擋住景象直接暴露在我眼前,那是人間煉獄的景象,屍橫遍野,尖叫聲此起彼落,都在暗示我宮中正在發生著什麼。
我紅著眼,垂下頭不再去看,聲音顫抖問:「羅副統領,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這可是造反。」
「屬下自是明白。請公主移駕大殿。」
我被強行帶到了大殿。
還未入殿內,我便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原本慘白的小臉變得更加沒有血色。以往見到謝安宇,我都眉開眼笑,興沖沖撲進他懷裡撒嬌賣萌。而謝安宇雖然木訥總紅著臉說不恰當,卻還是在我難過時溫柔擁我入懷,小心翼翼哄著我。
可如今,他眼神冰冷,手上的劍染滿鮮血,血順著劍從尖端滴下,地上倒臥著一個人。
「父皇!」我大叫,連滾帶爬撲向倒在地上的人。我看著滿身是血的父皇,腦袋先是一片空白,隨後驚慌失措叫喊:「快來人啊!愣著做甚!御醫呢?快去傳御醫!」
然而無論我怎麼喊,就是喊破了喉嚨,殿上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動作。
我只能去拉謝安宇,低聲哀求道:「安宇⋯你快救救我父皇⋯」
「他已經死了。」謝安宇一頓,又說:「我親手殺死了他。」
我呼吸一滯,像斷了線的人偶無力垂落在地,怔怔望著居高臨下的謝安宇,又環顧了四周一圈,這才發現整個大殿被手持刀刃的叛軍團團包圍。我像隻誤闖狼穴的小白兔,瑟瑟發抖。
我緊咬下唇,極力克制著身體的顫抖,一字字控訴著:「你一直都利用我。」
我捏緊拳頭,慘然一笑:「什麼時候開始的?」
謝安宇神情淡漠說道:「世人皆知楚國國君暴虐無道、手段兇殘,一國之后也是位心狠手辣的蛇蠍美人。但他們生下的女兒卻心地善良、單純天真,只要演場英雄救美的苦肉計,便可長留於宮。」
即便心裡早有了底,可親耳聽到謝安宇說出那日一切全是假的時,我的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我表情悽然,似笑非笑:「所以許下的承諾全是假,你從未愛過我對嗎?」
謝安宇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後冷酷無情吐出一個字「對。」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仰天大笑起來,搖搖晃晃站起身,朝殿上最顯眼的位置走上去。
一步一步,走得緩慢最終停在龍椅跟前,我抬手撫上椅把到椅背,然後甩袖坐了上去,動作一氣呵成。
「你!」謝安宇驚呼,似乎沒料到我會有這般舉動,然而讓他更震驚的還在後頭。我坐在龍椅上依然在笑,只是那笑沒有哀傷,沒有憤怒,更沒有憎恨。有的只有嘲弄、同情,更多的是勝利者的喜悅。
我露出惡劣的笑容說:「巧了,我也從未愛過你。」
謝安宇沒什麼表情的臉閃過一絲不安,但隨即消逝,對叛軍說:「拿下公主。」
叛軍們動了,卻是包圍住謝安宇。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因為謝安宇的表情實在太生動了,由青轉紅又由紅變白。
謝安宇驚慌環顧四周:「李叔?羅寓?」
「如果你是在找李領統怕是要失望了,因為他死了。」我頓了頓,挑眉補充「我親手殺的。」
「不可能!」謝安宇怒吼,眼神鋒利地似乎想把我切成片一樣。
也不怪謝安宇的反應,畢竟誰也不會相信平時膽小如鼠的柔弱公主,能殺死武功高強的禁衛軍統領。
我並不解釋,只是好整以暇盯著他,漸漸從謝安宇眼眸中讀出了驚懼,他臉色鐵青:「你不是公主,你到底是誰?」
我沒理會謝安宇,惡意一笑說道:「至於羅副統領嘛,知道嗎?羅寓至始至終都是我的人呀~安宇哥哥,被背叛的滋味怎麼樣啊?」
謝安宇那張臉肉眼可見迅速變白,眼神在我和羅寓之間掃過,最後目光停留在羅寓身上,開口時聲音都在顫抖:「你不是說,我為君你當臣,讓我不要有後顧之憂儘管向前,身後有你替我兜著。我們一起闖過多少刀光劍影,若沒有你,也不會有如今的我,難道這些都是假嗎? 你對的起我,對得起那些和我們出生入死最後戰死的兄弟們嗎?回答我,羅寓!」
漫不經心把玩著髮尾的手一頓,我意味深長地瞇起眼睛。
而當事人依舊是那副木然表情,但說出的話令我龍心大悅。羅寓聲音不大,卻能讓整個大殿的人聽見:「自然是假,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成就公主的大業。」
聞言,謝安宇神色變得空白,眼底隨後被滔天的恨意所充斥,死死瞪著羅寓和我。
我居高臨下好整以暇欣賞了謝安宇的表情,滿足之後才悠悠開口:「我得感謝你幫我除掉了父皇,畢竟弒父一事要是傳出去,被人詬病是小,皇位坐的不穩才是大。」
謝安宇猛然抬頭,雖然從剛才開始隱約察覺到不對勁,但當聽到我這麼直白說出口後,他依舊不敢置信:「你瘋了!?」
我將背貼在龍椅上,忍不住抱怨:「誰叫父皇固執又古板,寧願選個草包皇弟當太子,也不願給女子機會。」
「所以你精心策劃了今天的局,借我的之手奪權篡位。」謝安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消化著訊息,他非常不解:「但你怎麼下得去手⋯你父皇待你可不薄。」
「你說的對,父皇待我比任何皇子公主還好。我大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一輩子做父皇最寵愛的錦凝公主。即便以後太子登基,我該有的榮華富貴一樣也不會少。」
「那為什麼?」
「和你一樣,因為不甘心。」我如願看到謝安宇眼中的錯愕後,勾了勾唇繼續道:「若前朝沒被滅,你應該就能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皇族日子。而不是戴上面具,為了復仇大計天天迎笑臉去討好仇人。」
謝安宇面色非常糟糕,良久,他才又開口只是語氣裡多了悲涼:「原來,一直以來被利用的是我啊⋯⋯」
是啊!殘忍暴戾的父親與心狠手辣的母親,他們的女兒又怎麼可能是隻單純無害的小白兔。
謝安宇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歪了歪頭,倒是羅寓反應迅速,立刻上前撬開謝安宇的嘴,但為時已晚,事先藏在牙齒上的毒藥早已入了腹。
謝安宇笑得淒涼:「其實我說謊了,我說曾未愛過你是騙人的。我愛你,錦凝。」
我從龍椅上起身走下階梯,腳步聲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心尖,最終停在奄奄一息的謝安宇跟前,搖了搖頭癲狂笑道:「不,你並不愛我。你喜歡的是那個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總嘰嘰喳喳跟在你身後的女孩。我不是她,你喜歡的人壓根就不存在。」
謝安宇愣住,隨後失笑,那笑夾雜著哀傷、忿恨與不甘,鮮血從喉間湧出,他強撐著一口氣:「對,你不是她。她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去踩,又怎麼會犧牲無數條人命,去爭奪那個位子。她也不會句句殺人誅心,更不會用那種藐視的眼神看我。你就是個瘋子,你誰都不愛但也無人會愛你,孤獨終老就是你的宿命!」
他的眼神已經渙散,最後呢喃著幾個字:「⋯你⋯不是⋯她⋯」
謝安宇死了。
但我的忙碌才正要開始,清理垃圾,整頓宮裡內外,我忙得不可開交。肅清、登基、理政,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等到終於能喘口氣時,時間竟已過了一年。
我疲憊地揉著太陽穴,不知是不是手上沾染太多鮮血,這段日子總被夢魘纏身。
「皇上,羅統領來了。」
我擺擺手讓宮女們退下。羅寓現在已然是禁軍統領,那副盔甲竟被襯托出一股禁慾的味道來,我狠狠打量了一番,順便盤算著把人搞進後宮的可行性。
羅寓行禮後立刻說出了此行目的:「早朝所議論的皇嗣一事,還請皇上三思。」
喔~原來是被那些臣子推派來當說客。
手指敲著桌面,我道:「朕有自己的考量,皇嗣一事莫要再提。」
「但事關國體⋯」
羅寓還想說些什麼,被我冷笑打斷:「朕不想生,難道羅統領還想強迫朕不成?」
「臣不敢。」
看羅寓低下了頭,我心裏閃過一抹陌生的情緒,不等我深究便聽羅寓再次開口:「是因為那病嗎?」
我漫不經心抬眸,卻撞進那雙深邃眼瞳中,我微微一愣,下意識挪開了視線:「羅統領早已猜到,又何必再多費口舌。謝安宇有句話說得對,朕這一生確實只能孤獨終老。」
有好一會兒大殿陷入寂靜,不知為何我覺得羅寓好像生氣了。
「也不一定非得要親生的。」羅寓好似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定開口道:「找個資質不錯的苗子立為太子,想必能堵上那些大臣的嘴。」
聞言,我大大鬆了口氣,眼含笑意:「謝啦!羅統領真是我的好軍師。」
羅寓盯了我半晌,突然問:「皇上最近沒睡好?」
我端起茶杯,無所謂道:「許是處理政務到通宵的緣故。無礙,喝口醒腦茶就好。」
羅寓提醒:「皇上該保重龍體才是。」
我敷衍點著頭。
「微臣,告退。」羅寓已經走到門口,又折回來:「皇上聽說過鬱金香嗎?」
睫毛微乎其微顫了一下,我問:「那是什麼?香料?」
我不自覺將手伸進內袖裡,指尖碰觸到一張材質特殊的板子。
「是一種毒花。」羅寓頓了頓,神色嚴肅:「象徵痛苦與絕望,美麗外表下隱藏著無邊的黑暗。據說它會散發誘人毒香來迷惑獵物,使獵物沈溺,漸漸地無法動彈,最後只能痛苦卻無能為力的失去生命。所以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絕不能碰它。」
夜裏,我艱難地闔上最後一卷奏折,累癱在椅子上。餘光瞥到某塊黑色板子,說是板子其實跟紙一樣薄,卻又不像紙那般脆弱。指尖划過最終停在角落處,那裏印著一朵我從未見過的花朵圖型,但我知道它的名字,鬱金香。
想起羅寓說的話,我忍不住失笑。
「絕望與痛苦⋯形容真恰當。」
自己現在可不就身處煉獄嗎!無法逃離,只能任由被拉進更深的深淵,盡頭等待我的也會是死亡嗎⋯⋯
———曼珠沙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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