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陳健範是那麼期待新年,除了他可以假借放假的名義不做作業,還有紅包收,雖然不多並且最終也會被老媽以保管的名義收走,但他還是挺喜歡這種傳統的中國節日。唯獨這次新年,一切都如流水悄悄匯入大江,有些東西從他的心裏被奪走,可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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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陳健範都希望如果自己沒那麼多兄弟姐妹,自己可以玩耍的空間是否會大點,可當他老爸騰出來個位置後,家裏反而不再像之前那麼熱鬧,他有許多問題想問老媽或姐姐,剛想開口就看到老媽那憂傷的眼神,那些問題就直溜溜地被咽回去。在老爸走後,老媽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無論誰惹事,他們全部孩子都會被連帶毒打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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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入土為安時沒出現的大伯,幾天後才攜著大伯母出現在他家,陳健範並不喜歡這兩個人,他首次認識女巫這兩個字眼前浮現的就是大伯母。自他懂事開始,每次大伯母來他們家總會跟老媽吵起來,在吵聲中他得知他們現在所住的房子是大伯的,他還未學到寄人籬下這種詞語,只是不懂為什麼老爸住他哥哥的房子就不行,也不明白這大伯母為何每次來都要說他們不要臉地佔用了他們的房子。大伯跟大伯母來了之後,家裏又變得熱鬧,但這種熱鬧是擾人的吵鬧,並不是陳健範所期待的,百般無聊下他還是邁出家門自個找樂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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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這條他每天都會走的路,如今卻變得如此陌生,每一步陳健範都覺得十分沉重,走到拐彎處恰好遇見鄭國宇。住在他們這一社區的同學也就那麼幾個,鄭國宇跟陳健範同班也就自然地熟了起來,鄭國宇的家總有陳健範未見過的東西,如紅白機跟 Game Boy 都是在鄭國宇家才玩到的,可每次他都被鄭國宇虐得挺慘的,當中他最喜歡的還是超級馬里奧,就連他妹妹也迷上超級馬里奧,不過鄭國宇不大想跟女生玩,導致妹妹還跟老媽投訴說陳健範不帶她玩,老媽拉著妹妹直奔鄭國宇家想要教訓陳健範一頓,可沒想到抵達陳健范家時,竟發現他們在玩著一款日本劃拳猜內褲顏色的遊戲,回家後老媽立刻下了封鎖令讓陳健范離鄭國宇遠點,並沒有告訴他為什麼。對還在讀三年級的陳健範來講,玩在一起的就是好朋友,雖然他一直都知道鄭國宇是老師眼中的壞學生,也到處惹事,但他從未想過鄭國宇會把偷單車的行為推到自己身上來,要不是區裏的另一學生出來作證單車是鄭國宇偷的,陳健範可能還被蒙在鼓裏。鄭國宇怒瞪了一眼陳健範,招呼也沒打就自個大步前進,看著鄭國宇那雄赳赳的背影,陳健範有點憤怒,唯有狠狠地踢了一腳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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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寒假早前那些在燒鞭炮的小孩全然不見,陳健範甚至懷疑自己那天到底是否有見過那麼多小孩,他爬上社區二樓的公共區域,墊腳想要看看四周是否還有小孩,不過牆身還是比他高出半個頭,他吃力地俯視著,最終腿酸還是打敗了他。他緩緩地蹲下依靠在牆上,二月的陽光有點柔和,打在陳健範的臉上,他半眯著眼隨著雲的飄動不斷地左右轉頭,忽然視線裏就闖進一小女孩,陳健範被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女孩嚇了一跳,身體本能往後倒,頭砰一聲就撞到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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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幹嘛?」小女孩沒理會正在揉頭的陳健範,直接就拋出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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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健範半眯的眼睛才注意到這紮著辮子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白裙,他沒印象在社區裏有見過這麼一個人,估摸不是他們社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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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陳健範回答,小女生就拉著陳健範走了,把他安置在一柱子對面,然後把一橡皮筋套在他身上,另一端系在柱子上,弄完才對陳健範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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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生咯咯地笑了兩下,就跳起橡皮筋來,白裙隨著她的跳動也隨風飄舞,陳健範本想回家,後來看小女生玩得那麼愉快也就呆呆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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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的雲早已不知道漂到哪去,陳健範的腿開始酸,不斷地左右交替重心,他又怕被小女生瞧見笑話他,一直不敢出聲,只是有點驚訝這女孩為何可以跳那麼久也不累,終於他總算等到小女孩停下來的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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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蘇蓬蓬,你叫什麼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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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健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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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明天也要過來噢。」蘇蓬蓬朝陳健範揮了揮手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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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大伯母竟然還在大吵大嚷,大伯完全就沒制止,陳健範暗自自己長大一定不可以像他大伯一樣,連自己的老婆也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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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住院的時候你有幫過忙嗎?你弟弟下葬的時候你又在哪?」老媽沖大伯怒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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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是在香港趕不回來嗎?你們倆都消消氣。」大伯笑著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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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健範並不是太理解大伯母跟老媽他們到底在爭吵什麼,不過當大伯說在香港時,他才想起曾聽老媽說在他出身前,其實他也有機會在香港出生,那時候正流行游水偷渡去香港的潮流,大伯也就是在那個時期成功偷渡到香港的,可老爸由於體弱多病無法堅持遊完全程,最後也就被落下了。陳健範偷偷地瞧了瞧大伯那肥胖的身軀,總覺得老媽是在騙他,大伯那種身軀怎麼可能可以游過江,可他的內心還是抑制不住有這種想法,若當年老爸有成功游到香港那他現在的生活是否會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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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大伯母的討厭,源於他第一次被大伯跟大伯母帶出去時,陳健範無法忘記那天他跟妹妹以及另一小孩樂樂,樂樂到底是大伯母的孩子還是什麼親戚他已想不起來,反正那天他們經過汃州的麥當勞,他跟妹妹都很想吃,雙眼也一直都無法離開那個黃色標誌,可始終他也不好意思開口,突然走著走著大伯跟大伯母的方向就朝那黃色標誌走去,陳健範的臉就跟花一樣燦爛,然而他卻沒等到他所期待的,大伯母只是買了一份套餐給樂樂,他跟妹妹只能眼睜睜看著樂樂把漢堡吃掉,樂樂一臉不屑地看著陳健範,毫無想要分享的意思,陳健範咽了咽口水,只記住這三個人那醜陋的嘴臉。當他還是小學一年級時,身邊就有不少同學吃過這洋貨,汃州的麥當勞據說是第一批進入中國的,每個吃過的同學都特別自豪地回到學校跟別人分享那種味道,就好像吃過就是大人就跟別人不同,每個小孩都爭先恐後地拉著他們父母去,甚至還邀請同學一起在那過生日。陳健范曾經在鄭國宇家玩遊戲時,鄭國宇的媽媽要帶鄭國宇去吃麥當勞,問陳健範要不要一起去,可他從小就被老媽教育說不要亂占別人便宜,他只好謊稱是時候回家,就這樣跟麥當勞擦身而過。以至於當他長大後用錢狠狠地砸了一頓麥當勞,把所有餐都點了一遍,震驚在場的所有人,最後他還吃吐被送院上了新聞頭條,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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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雖在汃州旁邊,不過陳健範並沒有去過,他只知道大伯家比自己家富裕,從樂樂身上光鮮的衣服他就知道他們家跟自己家是不同的,他的衣服總是穿完又穿,穿不下後又給他妹妹穿。偶爾大伯也會帶一些零食過來,可這並沒有讓陳健範開始喜歡他們,因為每次大伯母跟老媽吵完架後,老媽又會把氣發洩在他們身上,如果能換一個人死的話,他更希望那個人是大伯母。洗完手的陳健範本以為回來就會有飯吃,可這些大人到底為何要吵那麼久,他很想去拉老媽一把告訴她自己肚子餓了。大伯母每次過來的神情都十分豐富,比電視機裏的演員還要誇張,陳健范有時看著看著就想笑。他也曾問過老媽大伯他們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媽只是摸著他的頭,靜靜地告訴他那是大人的事小孩不懂,他跑去問大姐大姐也告訴他小孩不懂,那到底有什麼東西小孩可以懂的,每次被說小孩不懂時,陳健範都希望自己睡一覺就會變成大人,變成大人的話那他是不是什麼都懂呢,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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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蓬蓬每天都會在同一個時刻在那跳橡皮筋,偶爾跟陳健範說幾句話,卻很少一起坐下來聊天,陳健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去當她的柱子,許多時候他只是盯著天上的雲在發呆,又或者偷偷地看蘇蓬蓬笑的樣子。蘇蓬蓬似乎跟他一樣也沒有其他朋友,他正想得入神蘇蓬蓬忽然就停下,他以為蘇蓬蓬跳累了,沒想到蘇蓬蓬走過來問他要不要試試,陳健範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他才不想玩這種女生的遊戲。蘇蓬蓬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他視線裏,陳健範不明就裏地看著她消失的那個方向,傍晚的天空漸漸被染紅,雲層中透出若隱若現的光芒,陳健範一屁股地坐下,腿上的酸漸漸地褪去,夕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賊長,仿佛他已是大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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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幾天陳健範都沒見到蘇蓬蓬,不禁有點失落,他有點後悔這麼多天都沒問蘇蓬蓬住哪,否則他可以主動去找她。在跟鄭國宇鬧翻後,妹妹也就很少跟他一起玩了,他找了對面的草坪躺下對著雲發呆,有些懊惱為何全家都是女的,為何他的大哥跟二哥都不在,也十分希望妹妹不是妹妹而是弟弟,那至少還有人可以陪陪他。對於他大哥他根本就沒印象,只是從老媽的舊照片中看到過,也曾問過大哥去了哪,老媽苦笑著告訴他大哥跟大伯出國去了,他並不知道出國到底是去了哪,只記得有時候老媽會跑去對面的電訊大廈打長途電話,每次打完老媽的眼睛都有明顯的淚痕。大哥不在那二哥呢?當他問起二哥時,老媽的臉色刷一下地變得蒼白,起初他並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二哥,因為他從未見過舊相冊裏有二哥的照片,可後來有次鄰居摸著他的頭感歎要是他的二哥沒被……就好了,那阿姨沒把話說完,一直讓他心裏癢癢的,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老媽,老媽竟憤怒地一巴掌地打了過去,告誡他別再提起二哥兩字,他立刻嚇哭了,再也沒問過二哥的情況。即便如此這兩位他沒見過的哥哥,還是會偷偷地襲擊他的腦袋,老爸還在世的時候曾跟他講過孫悟空的故事,他總幻想天空上的那些雲會否突然冒出他的大哥或二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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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躺在草地上還是不太舒服,泥土中溢出淡淡的草味,同時又帶來不少濕氣,在寒風拂過後陳健範不禁打了個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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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幹嘛?」跟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蘇蓬蓬突然冒出來又問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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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陳健範並沒有被嚇到,而是笑著說:「你來了?」。蘇蓬蓬點了點頭,也學陳健范唐躺下,兩人一起數著天上的雲,互相指著天上的雲說像兔子像狗等,陳健範側著臉看著蘇蓬蓬,這麼近的距離下他才發現蘇蓬蓬笑起來還有小酒窩,他想問蘇蓬蓬為什麼不跳橡皮筋了,不過蘇蓬蓬讓他專心點猜天上的雲,蘇蓬蓬總說他猜得不像,說他沒想像力,然後他們倆就咯咯地笑了,笑聲就這樣被寒風掠走,一隻麻雀飛過看見兩小破孩躺在那不知道幹嘛,扔下句愚蠢的人類就飛走了,他們就這樣靜靜地躺著,旁邊的小草隨著風繼續扭擺著,有點像他尿急時彆扭的樣子,蘇蓬蓬閉起眼來。許多年後陳健範總會想起這個畫面,有點宮崎駿的畫面感,連麻雀飛過的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仿佛那只麻雀就是多年後他派過來的,他的視覺正正是那麻雀的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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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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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最終被蘇蓬蓬這句突兀的話給打破,陳健範的身子一下子就彈了起來,他轉過身疑惑地看著蘇蓬蓬,蘇蓬蓬就像個迷,難道她也是駕著白雲來的,現在又要駕著白雲走?蘇蓬蓬第一次跟陳健範講了那麼多話,可最後他們到底都聊了些啥,他竟然記不得了,僅僅知道她是因為放假所以過來探望她奶奶,如今寒假也將結束,她得回去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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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健範,我想看你笑。」這是蘇蓬蓬走之前給陳健範留下的最後一句話,陳健范才發現原來自己那麼久沒笑過,蘇蓬蓬的一句話再次喚醒了他心中壓抑住的情感,眼淚就跟不聽話的孩子一樣,怎麼叫也叫不住,不過他還是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努力擠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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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蘇蓬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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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悄悄地消失在地平線上,陳健範再一次忘記問蘇蓬蓬要位址,他也不知道社區裏哪一位是他的婆婆,他以為蘇蓬蓬也許會在某個週末再回來探望她的婆婆,可他就是沒有再見到蘇蓬蓬。鄭國宇跟他鬧翻時,他唯一難過的就是再也沒有 Game Boy 跟馬里奧可以玩而已,這次蘇蓬蓬自己走反而讓他不舍,明明才認識那麼短的時間,他甚至有點懷念自己當柱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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