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將花陌辰扔出江陵城後,時間飛快流逝,一轉眼來到了梅雨時節。
用幫忙找書為由將雲書遙打發去了南寧,清閒下來的君雩離於花園亭中撫箏。她的表情少見恬靜,纖纖十指於弦上舞動,合著雨音,清亮樂音編織成樂曲流洩而出,竟驅散了長久盤據在鬼宅中的黃泉鬼氣。死氣沉沉的庭園為此稍稍恢復了生氣,彈箏間,君雩離心緒百轉。
隨著箏音,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過去——曾經的自己是如何的天真單純不曉世間險惡,未曾想過有天會因為一場意外改變自己的人生,使她毅然踏上一條艱辛之路。
命中本無仙緣者,窮盡一生都不得其門而入,這是世間不變的法則,可君雩離卻打破了這項法則,不僅一腳踏入了修仙之道甚至是扶搖直上,僅只花了五年時光就於二十歲登峰造極,成仙更成為了天界三劍尊之一。但登峰造極成仙什麼的從來就不是君雩離所求,她所求的——是能夠換取元魂幾乎盡滅之人得以修補如初重入輪迴的禁忌術法。
一曲彈畢,君雩離看著亭外濛濛細雨並再看到那雨中有人打著竹傘信步而來彎起了笑。
「阿白。」
來人正是悅風白,而他笑望著君雩離說道:「想想也到了這時節,妳也差不多要來找我了,我便自個來了。」
看著悅風白進入亭中,熟門熟路的燒爐煮水動手泡茶,君雩離只是微微苦笑。
「算算那祈山鬼祭也快到日子了。」水很快就滾了,熟練的倒水沖茶,悅風白問道:「特意把黑墨魚打發去了南寧,妳打算何時動身?」
「你都親自上門了,我正好交待了就出發。」
悅風白聞言,笑了笑將茶湯推到君雩離面前後好奇道:「本風倒是有些好奇了。」
「好奇什麼?」
「妳為什麼從不錯過祈山鬼祭?那對妳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提出了藏在自己心裡兩千多年的疑問,悅風白看著因為這問題而沉默了的君雩離。
認識她至今兩千多年載,可悅風白始終看不透君雩離這個人。當年飛升之初,得知了另有兩人和自己同期並且並稱三劍尊,其中一名還是個本無仙緣的女子,這可讓他好奇非常去接近了對方,當時的君雩離可說是非常的孤僻對誰都是一張冷臉,讓他花了大把的力氣才終於和對方成為了至交。可即便如此,悅風白還是知道對方有秘密隱藏著,不為自己所知。
君雩離成仙前的一切,調查起來不難,但總有些細節是調查不出的,每每向她提起這些都會被乎悠過去,變成了悅風白的一個疑問。本以為把黑墨魚介紹給君雩離後能多少讓她再敞開點心扉,卻沒想到那黑墨魚會幫著君雩離去乎悠自己,直到七百年前兩人不知為何的大吵了一架,從此君雩離長居人間。
「沒什麼特殊意義……」
「說謊。妳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嗎?明明就難過得要死,為什麼要裝沒事?」悅風白有些氣憤的看著還想裝沒事的君雩離,直白的問道:「莫不是因為這鬼祭,就是那個讓妳藏在心底之人的忌日吧?」
回想起過去每當到了祈山鬼祭的時節,君雩離的不對勁,出於對方是自己至交友人,悅風白是擔心的,而對於這樣的君雩離,他也沒少過假設。
聽了這話的君雩離瞠大了黑色的眼眸,眼淚突然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沒想到君雩離的反應會這麼大,悅風白有些慌了手腳,手忙腳亂的才想做些什麼時,一旁傳來了君戀伊的驚呼:「喔——!白白居然弄哭姊姊!」
「戀小伊妳別添亂啊!」悅風白焦頭爛額的瞪了君戀伊一眼,手足無措的看著兀自流淚的君雩離:「哎唷!我的天啊!要命啦!別哭了啊!我的好姑奶奶,要是讓黑墨魚知道我讓妳哭了,我可就小命玩完啦!」
結果那一日,君雩離就這麼哭著睡去了,第二天一早人卻不見了。
知道自家姊姊在這梅雨季時總會消失個幾天,君戀伊倒也見怪不怪,便照著悅風白的囑咐乖乖的待在鬼宅裡修煉。
幾日之後,當雲書遙尋得君雩離想要的孤本書籍返回鬼宅卻發現君雩離不在,問了乖乖待在戀花閣內修煉的君戀伊,對方也回說她也不知道君雩離去了哪裡,倒是說起君雩離最後在的時候悅風白有來過,兩人談話談一談,君雩離還哭了呢。
得到一個訊息的雲書遙便大步流星的來到了悅風白的茶館卻發現大門緊閉著,探了一下靈氣卻發現不論是君雩離還是悅風白都隱藏了自己的靈氣。
「好啊,這兩個人倒底搞什麼鬼?」雲書遙低語,臉上雖掛著笑但卻讓人涼颼颼的。
知道悅風白絕對不可能逃離江陵,雲書遙催動自身靈力劍指捻訣,淡藍色的靈力凝化成劍向四方飛散而去,半盞茶後,就見悅風白灰頭土臉的被靈力劍驅趕了回來。
「你這黑墨魚,我都隱藏靈力成這樣了,你還找的到我?」
「廢話休說,悅風白,你對阿離做了什麼?」
悅風白聽了還想著要抵賴,雲書遙就說道:「別想抵賴,小花兒都跟我說了,阿離消失前你去找她談過話,到底是談了些什麼,還把她給弄哭了?」
心裡暗罵了君戀伊一陣,悅風白吞了吞口水,做足了心理準備後看著雲書遙。
「我也沒想到君小離她會突然就哭啊!我怎麼知道隨口說說就說中了。」
「嗯?所以你到底說了什麼?還有阿離到底在哪裡?」雲書遙笑笑得看著悅風白,手上卻亮出了配劍:「坦白從寬。」
狠狠的抖了一抖,心知自己若是不全招出來,這黑墨魚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悅風白只得在心底對君雩離說聲抱歉後,坦白的交待了自己和君雩離說過的話以及君雩離的行蹤。
知道了君雩離去祈山可能是因為那是她藏在心中之人的忌日,雲書遙語氣帶點酸:「所以,阿離去了祈山。」
「每年這時節,君小離必定會去祈山參加鬼祭。」悅風白小心翼翼的看著雲書遙的臉色,說道:「不過,你若想在祈山找到君小離,恐怕很困難,你也知道君小離這人啊,真想躲人可還真難找。」
聽了悅風白的話,雲書遙倒是鄙視的看了一眼悅風白。
「笑話,我又不是你。」丟下這句話,雲書遙轉頭甩袖離開。
「是啦是啦,誰像你,這個表裡不一的黑墨魚。」看著雲書遙離開的背影,悅風白小聲的吐槽道:「可憐這君小離要是被找到了,可得有多慘啊。」
陰雨綿綿的山中城.祈山,其城依山勢而建,一條河川貫穿城中而下,因為地理環境而顯得有些陰冷潮濕,每年的梅雨時節便是此城舉行鬼祭的時期。鬼祭起源為何以不可考,只知這個祭典是紀念很久以前居於祈山的一對愛侶,生死相隔的悲劇,生者的強烈願望引發了一瞬間的奇蹟,讓逝去之人隨著蓮華花燈順流而歸與之相見,讓遺憾終能平復。
身後人來人往,偶而夾雜幾聲嗚咽但更多的卻是有情人間的細語,這祈山鬼祭啊可不只是生者懷念逝者,也是互相有情者能夠互通心意的祭典。毫不在意這些的蹲在河邊順手放了一盞粉色的蓮華花燈,換上一身藍色裙裳、披散了長髮的君雩離打著竹傘慢慢站起身來,心裡懷揣著的,是對以逝之人的懷念。
「尊上,您今年也沒缺席呢。」
君雩離轉身看去,看著同樣打著桐花傘的羽師露出了笑。
「我都隱藏了靈力還變了裝扮,這樣你還認得出我啊?羽師。」
「在下是判官筆,一眼便能看穿其身,只可惜看不出尊上的命途。」羽師微微笑著,看著君雩離問道:「尊上每回鬼祭皆不缺席,可曾心願得償?」
羽師的問話讓君雩離斂去了笑容,顯得有些難過。
「我這樣很好笑吧?不過就是個杜撰的傳說,我卻抱著絲能再見到她的希望,年年來此。」
世人只知這祈山鬼祭是紀念一對生死相隔的愛侶,卻不知那故事不過是閒人杜撰的傳說罷了,即使如此,她仍是年年都來到這祈山,放盞水燈盼望的能夠見到她。
「……是啊。」羽師不太忍心的看著君雩離,語氣帶著點同情:「可尊上難道真的看不穿?」
「羽師何意?」
「在下只問七百年前的禁術失敗後,那人魂魄可有消散?」
羽師的話讓君雩離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回想起七百年前施行禁術的那一日,若非雲書遙硬是插了一手阻止,她本應血盡而亡,如此禁術方成,但禁術失敗,連帶著畫蝶的殘魂也消失了——那麼羽師現在這話何意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君雩離突然覺得一陣窒息感。
「尊上對落雪寒……當真什麼感覺都沒有?」
羽師的話讓君雩離愣了,腦海裡轉起了關於落雪寒的記憶,初認識那個華胥遺民的落雪寒時,她確實有些熟悉感,而對方天生的無表情似乎和她有損傷的魂魄有關聯——難道落雪寒會是……
眼淚簌簌落下,難以置信的情緒讓君雩離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
「你……這話當真,她……她真的……是……?」
羽師只是點了頭,算是默認了君雩離的意思。
心中所想被證實,這讓君雩離百感交集甚至是疑惑,當年禁術失敗,畫蝶的魂魄斷不可能被修補如初並給予輪迴的機會,可現在畫蝶卻帶著有損傷的魂魄轉生成了落雪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無論如何,這訊息帶給了她很大的衝擊。
「陳畫蝶,年十六,本應活到六十,夫妻恩愛子孫滿堂,卻為救至交君雩離而意外死於妖獸之口,靈魂受損無法輪迴……當年的禁術雖然未成,可陳畫蝶另有機緣,那禁術也算是阻止的即時。」羽師默默的說出了屬於過去之人的判命,紅色的眼看著君雩離說道:「雖然無法修補如初但卻得以入輪迴,如今的落雪寒,便是陳畫蝶轉世後的第一世。您已經償還了欠她的命,時間終會撫平所有的損傷。」
羽師的話讓君雩離一時無法言語,所以當年禁術被阻反倒是正確的。而那命運又怎會如此的巧合,四年前她出手救了落雪寒僅只是不想看到無辜的人被牽連而死亡,卻沒想到這舉動竟陰錯陽差的讓她償還了當年欠陳畫蝶的那條命。
「如今您已經不欠陳畫蝶什麼了,也該放下那無謂的罪惡和悲傷了啊,尊上。」
羽師的話讓君雩離的眼淚落得更兇了,但這懷抱了近兩千年時光的罪惡和悲傷,又怎會是說放下就能馬上放下的?
「您也該正視自己的一切了。」
呆呆的站立在河岸邊,望著河中隨波逐流的蓮華花燈,羽師早已先行離開,留在原地的君雩離手中的紙傘掉落在一旁就這麼淋著雨流著止不住的眼淚。如今,糾纏著自己兩千年的罪惡以償,可說是沒有什麼理由支撐自己了,那她的未來該如何走下去。
這時,有人撐開了竹傘為她遮去了雨水,隨後是雲書遙的聲音帶點責怪的說道:「怎麼站在這裡淋雨?」
君雩離睜大了淚眼看過去,雲書遙正皺著眉看著自己。看到站著淋雨的君雩離時,雲書遙本來泛著酸的心思都讓她的一身狼狽所影響,只覺得心疼得很。
「你怎麼找到我的?」這話一出,馬上換來了雲書遙不滿的彈額頭。
「妳要不要先解釋一下把我支開的原因?」雲書遙不滿的伸手攬住君雩離的腰,預防對方逃走。
「……抱歉。」沒有掙脫的意思,君雩離只是低下了頭悶悶的說道:「七百年前,謝謝你阻止了我。」
一時聽不明白君雩離的話,雲書遙腦子運轉了一下才露出了苦笑。
「對不起,那時候對你大打出手還罵了你。」
君雩離回想起那天的場景,怒火滔天的自己揍起雲書搖完全是往死裡去,嘴上可罵的狠了,雖然雲書遙也沒少反擊回嘴,但他的反擊幾乎都沒有打到她,倒是還說了些什麼話來著,可她想不起來。
「……就這樣?」雲書遙似笑非笑的看著因為這話抬起頭瞪他的君雩離。
「那你想我怎麼做?」
看著一臉認真的君雩離,雲書遙愣了愣反而有些不習慣。
「妳淋雨淋到發燒了嗎?這反應可不對啊?」
不同於平時的反抗,君雩離此刻的反應完全出乎雲書遙預期。
「這不……想通了些事嘛。」君雩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低聲地說道:「以前的我懷抱著罪惡並為了贖罪而活,現在該償還得已經償還了,我反而沒有了中心點。」
靜靜的聽著君雩離低語,雲書遙沒有接話,只是摟著君雩離的腰,為她撐著遮雨的傘。
「阿遙,你說我今後該怎麼活呢?」
看著君雩離那帶著茫然的黑色眼眸,雲書遙有些心疼了。
「說這什麼話?如果沒了那些妳就活不了了,那小花兒算什麼?朋友算什麼?」雲書遙心疼的看著君雩離,語氣帶著點急切說道:「若是她們都不足以讓妳活著,那就為了……」
雲書遙的話還沒說完,卻見君雩離像是茅塞頓開般露出了笑容。
「是啊,我還有戀小伊和阿白跟你這朋友啊!」
聽到這,雲書遙便知道自己錯過了表白的機會了,只得無奈的嘆了氣。
「也是呢,我還真傻,怎就繞在裡邊出不來呢?」君雩離燦爛的笑笑,看向雲書遙卻發現他的表情怪怪的:「阿遙,你那啥表情?」
「就是覺得妳這人真真堪比千年神木。」
無奈的看了懷中人兒一眼,雲書遙想反正日子還長得很,且讓他一點一點攻陷懷裡這棵千年神木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沒禮貌!」君雩離瞠大眼,有些怒的瞪著雲書遙。
「走吧,先去處理妳這身濕衣服。」不回答君雩離的話,雲書遙攬著君雩離就往一旁走去。
而後兩人回到了江陵,尋求八卦的悅風白和君戀伊便趁著君雩離梳洗更衣的空檔,追問起雲書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在聽過了雲書遙敘說後,兩人一致認證了君雩離那堪比千年神木的粗神經。
「姊姊神經太大,真是讓人受不了。」君戀伊嘴上抱怨,但心底還是開心君雩離把自己放在首位的。
「千年神木不好追啊,黑墨魚。」悅風白一臉同情的拍拍雲書遙的肩:「本風心靈上支持你,加油吧。」
雲書遙白了悅風白一眼,忍著想揍人的衝動。
「沒事,我也會幫忙的!」君戀伊愉悅的說道,開始盤算要如何撮合她姊和雲書遙啦。
而在房裡梳洗完正在更衣的君雩離狠狠的打了個寒顫,她莫名的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神經大條的她很快就拋掉了這個預感,並在心中決定了要好好去過未來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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