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芽怕小骨頭搬不動,只裝了大半盆池水,就讓他走了,望著貧弱的小骨頭走路一晃一晃,低頭努力地不讓水潑出的背影,心中盡是憐愛之意。
小骨頭專注在手中溫暖的褐色池水,不想吹涼了,也是一心走快腳步,轉眼間就來到棉語的房間外了,他放低水盆,敲了敲門,還未開口,裡面的人便隔著門答話了:「放低就好了,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小骨頭回應聲好,從自己隨身布袋取出一小罐藥膏,又用小炭枝在上面寫了個「腳」字,也許有點辭不達意,但他會讀卻不識得默寫「腳傷」或「藥膏」,他已是盡力表達了
他想轉身離開,這時就嚇了一跳,因為身披潔白罩袍的瑪利亞正貼近著他身後。
「君主陛下!侍女並非有心為之。」瑪利亞輕聲說,她左手抱著乖巧撒嬌的遊隼翠兒,並朝尼祿伸出了右手掌。
尼祿也曾在某個帳幕之中,被迫與一位公主玩過這種遊戲,有過一次經驗的尼祿猜得出手掌的意義,但他不想做,就有點故作無知:「大家姐,你伸手是想問我要些甚麼嗎?」
瑪利亞的身體與聲音都顫抖著,然而她的表情被藏於罩袍底下,也不知是否在生氣尼祿撒謊扮傻:「陛下!在人後請別叫我大家姐吧,你是主⋯⋯我是僕,你大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我知道了。」尼祿尷尬地望向其他地方,冷漠地回答著,並把她的手掌按回去。「瑪利亞⋯⋯」
瑪利亞把右手緊緊收回胸口,遲遲不放低,再密實的罩袍也難掩這失落的小動作。
尼祿對這種主僕互動十分反感,尼祿在學習歷史故事時早已明白到,在這個冒昧黑暗的階級世界,貴族對女奴實施剝奪人格的虐待屬於情理之中,但這些透過侮辱女體而獲得支配快感的行為,他非常痛恨,更何況他與母親都曾淪為全村男人的奴隸,那叫今時今日的他如何能同意去苛待一個身體被摧殘至破碎的女性?
「我不會打你的……你又不是壞人……」尼祿見沉靜的氣氛不妙,又解釋起來,此時瑪利亞突然就推開他並後退了幾步,下一秒棉語便開門了。
「大家姐?」棉語一邊疑惑地看著兩人,一邊蹲下棒起水盆,她望了一眼旁邊的藥膏,拿了起來看,一言不發就收了起來。
「我只是來找小骨頭而已,你的腳還好嗎?」翡翠庭發生的事,大家姐總是無所不知。
「也習以為常了吧!就當迎合一下那位騎士大人的喜好,為他分憂,巡遊騎士平日為了維持蛾多瑪的治安也是費盡了心力。」棉語說得小聲,但又語氣真誠,這話裡頭的真真假假,剛窺見過她身體被人強迫承歡的小骨頭就沒那個城府去看穿,但知道大家姐痛恨人說謊,那麼棉語很大機就是在吐真言了,她那麼恭敬那貴人,但在房間裡時卻哭住對騎士又罵又踢,男女在肉體上互相耗損之事,小骨頭不應該知卻又知太多,但說到男女心靈上的親密歡愛,這個年紀的小骨頭卻仍是一竅不通的。
「傻孩子,別為我們的職責賦予太多意義,翡翠庭的女兒們僅是軍人的玩物吧了,那個騎士若望,我知道他作過大錯事,只是他作下惡行時離我很遠,我感應不清晰,你也別太依戀他,當初他也沒幫虹玉找出惡人,結果白白害死了她,我們翡翠庭若不是忌他在蛾多瑪德高望重,早就把他拒諸門外!」
一提起虹玉的事,棉語雙目馬上凝出血紅,欲言又止,最後化作苦笑一個,不再說話。
明明棉語沒有作聲,盲眼的大家姐卻像知道她眼中有淚似的,上前從側面抱住了她安慰:「好了好了!愛戀的心情也會讓人不由自主,我不會反對妹妹們去喜歡上哪位貴人的,待回記得用那藥膏,對你的腳很有幫助。」
「謝謝大家姐!」忍淚的棉語一陣鼻酸,才用力吸一下鼻水,輕輕離開大家姐的懷抱,把水盆放一邊,再取出手帕去擦鼻尖。
「棉語妹妹,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但那藥不是我送的。」
棉語凝住了動作,像在思考甚麼。
大家姐再說:「這幾天我會帶小骨頭到鄉野走一趟,待回便會起程,你幫我轉告其他妹妹一聲。」說完大家姐便推著小骨頭的背脊走了,小骨頭回頭,只見棉語又拿出了藥膏端詳,然後與心虛的他對望,他立即切斷對視的目光,快步離開。
小骨頭又回到了大家姐的陰暗房間,門關上,又是尼祿與瑪利亞了。
入房前,瑪利亞已準備了燭臺在手,所以現在對尼祿來說也不是暗到伸手不見五指,瑪利亞與尼祿在灰絨地毯上並排坐下來,她把翠兒遞到尼祿手中,「我的君主,你應是認識翠兒吧!」
尼祿摸著翠兒,默默確認著牠三足的奇特狀態,並點頭直認瑪利亞的詢問:「嗯!以前我常替邦尼老師放隼送信。」
「是這樣嗎⋯⋯其實邦尼是侍女的親姊姊,但我是妓女,她是騎士,我們的血緣一直沒有對外宣揚,不過侍女不敢隱瞞君主你!往日我們姐妹的通信,倒是有勞君主默默相助了。」
「瑪利亞,我叫你瑪利亞……你也叫我尼祿好嗎?不要叫我君主。」
瑪利亞這時卻搖手拒絕:「侍女惶恐。法典的規定恕侍女無法違背!」
不願玩主僕遊戲的尼祿此時攪盡腦汁,突然他想出了一個狡辯說法:「我的父親以前說過,我的名字源自精靈語,neer-oh,含有王的意思,所以你叫我尼祿不違反法典。如你不信,我可以對著氣主、蘇丹和聖靈布蛛女發誓!」
瑪利亞聽到君主誓神劈願,就算不了解精靈語,也沒再表達質疑,便嘆息說:「就依君主……依尼祿少主所要求。但我至少要尊稱你為主,這就是我的堅持了。」
尼祿在心中嘆息,孩子講不過大人,白廢了一輪唇舌,好像也沒有成功爭取到甚麼。
瑪利亞再強調一次:「那麼尼祿少主,我們進入正題吧!少主!」
尼祿無奈回應:「好吧,好吧!」
瑪利亞知道自己說贏了,語氣也歡快了一陣子:「嘻……少主你有發現嗎?翠兒牠多了一隻腳,動物發生異變,恐怕代表附近有地牢、迷宮、或者地下城的出現呢!」
尼祿完全不懂,面露疑惑表情,想起瑪利亞看不到人的表情,正想開口發問,瑪利亞就出聲補充了。
「如果一個地方充滿了和諧神力,那本來是不會發生異象的,但如果兩種或以上的神力發生衝突,就會依照衝突的規模產生地牢、迷宮、或者地下城,並令附近一些尋常事物異變成為魔物,魔物擁有了神明的力量特徵,而且形態越接近神明的本相,便會越強壯和危險!
山坡上的教會是由布蛛女主保,布蛛女四手四腳,我猜這就是翠兒多生一隻腳的原因,然而少主你未必察覺到,翠兒的心臟已停止跳動了,但牠現在卻仍活蹦亂跳的,也許有一股力量與死亡有關,不知……少主你會有頭緒嗎?」
聽到翠兒已心臟停止,尼祿才用心去撫摸翠兒羽毛下的皮膚,雖然他不會確認翠兒的脈搏,但他確實覺得翠兒的表皮很冰冷,像極了屍體,他心中一陣按捺不住的哀傷,他年歲尚淺,卻又一次又一次目繫著死亡的發生,當然了,讓他哀傷的死亡只限於那些發生在他所愛人物身上的悲劇,至於其他由他一手促成的死亡,那就是一種令人回味無窮的快樂了。
想到這,尼祿自己也是無聲冷笑一下:「死亡有關……那我倒認識一位主宰死亡的神。就在不久前,死神才在河谷村顯現過一次。」
自從初代蘇丹廢絕死神信仰,死神的概念早在時間的沖刷下淡化,對星黎曼人來說,這土地上的死神信仰就只遺留一些用來威嚇孩子的故事了,尼祿以為瑪利亞會覺得兒戲,但她卻在認真思考尼祿的推測:「如果是死神的話,的確有這個可能,但如果是死神降臨的神力,恐怕一下子就會淹沒布蛛女的力量了,那魔物化的異象是不會出現的,除非在教會作祟的是死神麾下的低階眷屬吧。」
說起眷屬,尼祿突然想起現在被封印在石棺的路蘭與死神親手創造的迷宮,靈機一觸:「在河谷村的山腳有間小屋,裡面有死神的眷屬和三層迷宮,是因為這個地方的神力影響嗎?」
瑪利亞在罩袍下做出了訝異的表情,但尼祿是看不見的,她說:「很有意思的資訊!但就現況來說不太可能,神力的衝突只會發生在同一地點的,暫時最大可能的推論,就是有位死神的眷屬在教會範圍出沒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始終是小孩子的尼祿,在想不通問題的情況下難免覺得錯折,他開始用指骨輕輕敲打腦袋,看不見的瑪利亞卻又有所感知,便用柔軟的手掌墊在他額頭阻止。
「不要緊的,現在我們就會起程去查清楚謎底了!」
「但……為甚麼我們要以身……體……去危險地方?」見得多複雜字詞但又缺少應用經驗的尼祿再次詞窮了。
「以身犯險是吧?」瑪利亞輕聲接話道:「記得王要遵守的第一條律法嗎?——必須皈依任何一位神明,但巴拉苟及一切淫神例外,這不是少主你口頭和我說你信仰哪個神,或者在我面前向哪個神發誓就夠了,再加上……恕侍女多事,少主並不是很虔誠的德魯伊人吧?」
被識穿演技的尼祿有點面紅耳熱,摸了摸自己耳朵。「對不起,最近我的信仰受到很大的顛覆,我覺得我現在信仰的神是……」
瑪利亞也順著尼祿的臉摸到他一邊發燙耳朵上以感受他的情緒,再溫柔地提醒尼祿:「少主不需要對侍女解釋你屬靈的主人,我們應該直接參與到眾神的角力中,以替少主的信仰做活見證,而且侍女我感應到,我們今次都在教會的地底下各自找回我們珍重的事物,故此這趟旅程非常值得一去。」
ns 15.158.61.4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