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的月光 - 六

　　褚凡看着這兩則訊息，久久不能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才想起點進這個陌生帳號的頭像查看來者是誰。但想當然對方沒有那麼蠢，用自己真實的帳號來發這種訊息——裏面甚麼都沒有，顯然是新創的假帳號。

　　面對這種惡意滿滿的小動作，比起憤怒，褚凡更多的是錯愕和震驚。

　　他是學校裏的人嗎？

　　他唸的可是男校。

　　有那麼一刻，褚凡覺得自己並不孤單，也許在這所學校裏，也有像他一樣的人。但又想到對方是這種人，這一念找到同類人的感慨，就如同掉落大海的一塊碎石，轉瞬不見。

　　還是沈諺如此受歡迎，連外校都有仰慕者？褚凡忍不住繼續想。可這樣就更糟了，代表自己和沈諺的事，也同樣傳到外面了。

　　褚凡無從求證，但無論是哪一種，又有甚麼差別的，自己依然是被攻擊的對象。

　　他攤到了床上，早已沒有了做任何事的意欲，只覺渾身僵硬，像是身體凍結了一般，只有腦袋在遊離發散，胡思亂想。

　　想到沈諺，想到當天那場告白，想到那些羞辱的大字報，想到在走廊上大聲説他是同性戀的那個人，還有想到若無其事走過去的沈諺。

　　自從那天之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了；但沈諺表現得從來沒跟他有過任何接觸一樣，一樣和他籃球隊的圈子混一起，一樣與人有説有笑，也一樣不會去多注意他。偶爾褚凡和沈諺的目光對上，沈諺神色自然得彷彿那段記憶被剪去了似的。

　　他相信沈諺沒有、也不會落井下石，可是每每看見他無動於衷，雖然理智上知道不能怪他，畢竟是自己起的頭，但要説失望，也是有的。

　　褚凡發現，沈諺在他心中，不再那麼光芒萬丈了。

　　如果那天沒有跟他表白，沒有任性地逼他回應，或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吧。

　　可褚凡也知道，就算那天重來多少遍，只要那句喜歡溜出口，他都會那樣用沉默逼沈諺回應，那可是他喜歡了兩年的沈諺，他不甘放棄這個機會。

　　真要怪，就怪那一球吧。

　　褚凡長歎了一口氣，把手機丟到枕邊，決定無視這個人。

　　第二天回到學校，褚凡發現他放抽屜的課本被剪爛了。不是全部，就只有今天要上的課。

　　褲子口袋裏的手機傳來了震動，褚凡掏出一看，是昨天那個人的訊息。

　　【這只是個警告】

　　他啪一聲用力把手機拍到桌面上，發出的聲響讓班上的頓時沒了聲音。那些在聊天的、趁着課前作業的、一大早就趴着補眠的……全班同學的目光都往他這邊看，褚凡縮了縮，裝作無事，低頭看着手機。其他人見沒有了下文，也就不再理會他。

　　陰險小人。

　　褚凡在心中暗地罵道，但至少他知道了，這個人有他的課表，要麼是同班的，要麼跟自己班的熟絡。

　　【你有甚麼毛病？】

　　褚凡啪啪地在鍵盤上把這行字打了出來，力度之大，彷彿要用手指把螢幕戳穿似的，可最後還是決定不發出去。比起罵回去，他更多的是不想理這個人。

　　但課本不能用了，這天褚凡只得很尷尬地報稱自己沒帶課本。幸好老師看他平時該帶的該交的都有做到，就沒太計較。

　　放學後，褚凡坐上了老爸的車，隨即説道：「爸，可以去書局一趟嗎……我想買點練習。」

　　「好咧。」聽到褚凡把書包丟到旁邊的空座位上，發出了沉重的一聲，老爸回過頭望了一眼，看見被塞得滿滿的書包，忍不住問，「今天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要考試嘛……」褚凡當然沒説出真正的原因，是為了避免再被人毀壞自己的課本，「要開始看書了。」

　　「哎，現在你們學生真辛苦，我們以前，哪用這樣讀書的。」老爸慨嘆道。

　　比起母親，老爸要隨和得多，不會話中帶有弦外之音，不過也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敢説這種話，畢竟他也怕母親。

　　「我自己去就好，你不要下車了。」老爸把車開到書局後，褚凡匆匆打開車門，拋下一句就欲要動身進去。

　　「兒子！」老爸叫住他，搖下了前座的車窗，示意他到那邊。

　　褚凡從車外探頭進來：「怎麼了？」

　　老爸拿出錢包，從裏頭掏出了一張紙鈔，遞給了他：「拿去買點書或者漫畫甚麼的吧，你喜歡看的。唸書辛苦，也要適時放鬆一下，只顧着做題，多累啊。」

　　褚凡默默接下，老爸覺得不放心，又補了一句：「別讓你媽知道哈。」

　　跟店員問了課本後，褚凡隨手在店內掃了幾本補充練習。想到老爸給的錢，又繞到一般圖書漫畫區逛了一圈，但最終還是沒買。

　　看着店員從後面倉庫拿出來的新課本，褚凡無聲地歎了口氣，結帳時又跟店員買了個袋子。

　　回到車上，褚凡把課本和練習本塞進書包裏，小心翼翼東遮西擋不讓老爸看到課本。他把收據揉成一團，塞進口袋，心裏不斷提醒自己要找個機會把它丟掉。

　　對於圓謊這件事，褚凡還是想得很周全的。

　　不過老爸也沒過問他買了甚麼、有沒有買別的——只要他不問，就是不知情，要是褚凡真買了甚麼，以後東窗事發，褚凡他媽媽要究責，也可以置身事外。

　　想得真美啊。　

　　「隨哥，我們結婚吧。」

　　小熊一上線，就拋下一句驚天之語。

　　「啊？」

　　「丁丁飛車啊，不是出了個情侶系統？結婚的話組隊有經驗值加成呢，還送好多道具……啊！還有一套婚禮衣服耶。」

　　「哦。」褚凡明白過來，鬆了一口氣。

　　「不然你以為是甚麼？」小熊卻似乎敏鋭地察覺他有所誤會了。

　　「丁丁飛車啊。」褚凡嘴硬，這種時刻，當然是不能承認的。

　　小熊笑了幾聲，不正經地説道：「要是我真的要找你結婚，我得先很認真地追你啊。」

　　「那你現在不認真嗎？」知道小熊在調侃他，褚凡也是無情地嗆回去。

　　「不是……這不遊戲嘛。」被抓語病，小熊無言，趕緊轉移話題，「我戒指都買好了，隨哥你快答應我的求婚。」

　　螢幕上彈出了小熊的求婚邀請，褚凡按了下去，隨即音樂響起，同時播出了一段有點簡陋的動畫，兩人的「婚禮」就這麼完成了。

　　好不浪漫。

　　「好了，那你現在就是我老婆啦！」小熊愉快地説道。

　　「為甚麼我是老婆？」褚凡聽到，倒覺得有點不樂意，大家都是男生，憑甚麼啊。

　　「嗯？你不是自己選的女角嗎。」

　　他猛一看自己的角色，好像真是那麼會一回事。當初因為看中女生角色的預設車子，才選的女角。

　　「哦……」褚凡應了一聲，沒再糾結。

　　玩了幾場，小熊忽然問道：「隨哥……我多嘴問一句啊，你今天發生甚麼事了嗎？」

　　他發現今天的隨哥沒怎麼説話。一開始認識他時，確實不怎麼説話，甚至連麥克風都不想開咧，但這些天下來，雖然大多時候還是自己在講，大多也在聊些有的沒的瑣碎事，不過隨哥的開口頻率已經是跟自己有來有往了。

　　然而除了一開始那會兒，今天的隨哥幾近是一言不發。

　　褚凡確實心裏鬱悶，就算忙着操作滑鼠鍵盤，還是不由自主地分神想到今早的事，想着想着，就只剩手在機械式地控制着，心卻越飄越遠。

　　他以為裝得還可以，可試着要回想方才小熊説過甚麼時，腦中卻一片空白。看來自己的心不在焉，果真很明顯。

　　只是被問道了，也明白這是帶着關心的問，卻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他很想把心情宣洩而出，可是心裏沒數，要是和盤托出，知道自己的事後，小熊會怎麼看他？

　　「隨哥你不想説也沒關係啊，我只是隨口問問。」

　　「學校的事。」褚凡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沒甚麼。」

　　小熊也很識趣，沒有追問下去。

　　顯然遊戲沒能提振褚凡的心情，一個晚上過去了，不論是競速賽、道具賽、團體賽……就沒有贏過一場。很快又到了小熊差不多要下線的時間，兩人很有默契地掛在了大廳，沒有再開新的比賽。

　　看着螢幕上的時鐘數字一分分在跳動，褚凡猶豫着要不要先跟小熊説晚安。

　　「隨哥，」耳機傳來小熊的聲音，沒有了玩遊戲時的亢奮，很是柔和，「唱首歌給我聽吧。」

　　「為甚麼？」雖然給小熊聽過自己的錄音了，但要當着他面前唱，褚凡到底覺得有些羞赧。

　　「你就當我不開心吧，想聽首歌。」

　　「是因為……我嗎？」想到自己今天的狀態，褚凡覺得對不住小熊，因為和自己組隊，他也一直沒有勝場。

　　「不是。」小熊堅定地否認，「我呀，也有別的事情在煩呢。」

　　「你真的想聽嗎？」褚凡確認再三。

　　「嗯，想聽。」

　　既然小熊都這麼説了，褚凡也不好再拒絕了，而且也不是真那麼不願意。他聳聳肩，起身把昨天收回床底的吉他又挖出來一次。他試着撥動了各根琴絃，確保沒有走音。

　　「你有要點歌嗎？」褚凡擺好了姿勢，問道。

　　「我不常聽歌，隨哥你挑吧，是你唱的都好。」

　　褚凡逼迫自己的大腦動起來，回想近來聽過的歌，有那首適合唱給小熊呢……

　　在他的印象中，小熊總是那麼直爽，也心細得很，總能察覺自己的細微情緒，而且還很厲害，擁有自己完全不擅長的技能……他發現自己很羨慕這個人。

　　可這樣的人也有自己的煩惱嗎？

　　一首歌浮現在他腦中。

　　他深呼吸了一下，開始了前奏。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n2bENwv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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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你從不平庸　有少年獨特英勇
　　溫暖我心上的那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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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情信一封　落筆如此從容
　　謝你陪伴始終來做我平凡的英雄
　　慶幸這一生　能擁有童話與歌聲
　　路過山水千程祝和自己溫柔重逢
　　晚安好夢

　　把尾聲彈完，褚凡放下了吉他，把它倚在桌子邊。

　　也許細究起來，歌詞並沒有那麼合適，不過褚凡一時間也只能想到這一首，大概還是能傳達自己的安慰和感激之情吧。

　　「隨哥唱得還是那麼好聽。」小熊適時地講話了。

　　「隨便唱的。」還是覺得不好意思。

　　「對啊，是『隨便』唱的。」對方倒樂了起來，「那你有覺得好些嗎？」

　　「啊？」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褚凡不解。

　　「我忘了在哪看到的，反正是説不開心的時候唱唱歌，好像覺得會輕鬆些。」

　　褚凡這才恍然明瞭，小熊叫他唱歌，是因為這樣嗎？回看自己的心，似乎確實比較踏實了。

　　忽然間覺得有點鼻酸，他吸了吸鼻子，把哽咽的感覺壓下去。

　　「謝謝。」

　　「今天是考試前最後一天上了吧？」小熊沒有接話，問了他另一件事。

　　「嗯……」雖然不想面對，但這個時間，終究是要來的。

　　「那就之後見嘍。」對方倒是一派從容，「隨哥，考試加油。」

　　「好。你也……加油。」雖然記得小熊説過他沒在唸書，不過褚凡也不知道要祝他甚麼，只好硬着頭皮説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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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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