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love is only a little foolishness and a lot of curiosity.”
- George Bernard Shaw
偌大的宴會廳內搖曳著水晶燈照耀而下的影子,映著廳內翩翩起舞的人們。女人們身著五彩斑斕的蓬裙與高跟鞋,跳著唯美的華爾滋舞步,繽紛的色彩像是在廳內撐開一把把蕾絲傘,傘隨著悠揚的樂音前後擺動著,裙襬與耀著光輝的珠寶晃蕩起,如同被甩出的雨滴一般。婀娜多姿的踩踏著優雅的舞步,手輕輕勾著穿著西裝燕尾服的男人們的肩,女人們用手遮著微笑,眉睫下蓋,靦腆地笑了笑。
「啊,好晃眼。」
易思齊用手掌擋住了眼前刺眼的光。
看不見這些景象就可以當作自己不存在於這裡了嗎?
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小齊!」姜豔玫從房間內喚著他。
「母親。」易思齊用不帶有任何語氣的語調回應著姜豔玫熱情的叫喚。
「快點換上我昨天幫你訂製的西裝,大家會來這裡可都是等著你出場呢!啊……對了!別忘了要戴上你前些時候拿到的祖傳戒指,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待能一睹它的光彩呢!」
「是。」
易思齊從可以俯瞰宴會廳的樓梯口轉身走回房間,他迅速地著裝,把自己剛剛熨燙好的白襯衫及黑色西裝外套穿上,鈕扣扣到從上數來第二顆,打好領帶,別上領帶夾,而那枚閃著珠寶氣的翡翠戒指並沒有被他遺忘,緊緊地戴在右手食指上。母親曾經說過可以給易思齊配一位換衣僕人,也可以幫他顧一位照顧生活起居的管家,但都被易思齊堅決地回絕了,他覺得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又何必去麻煩他人呢?別人來照顧他,他自己也很難為情,感覺很像居高臨下地指使著他人,他不想要世界上的人們都被身分區隔著而無法快樂生活。
「啾!啾!啾!」鳥兒的叫聲打斷了易思齊的小小世界,他抬起頭,看向床邊的鳥籠。
籠中的鳥兒振著翅膀,卻因為籠子太小而無法完全展臂,因振翅而掉落的羽毛好似一張張金片子。牠羽翼閃著光輝,當正午陽光從玻璃窗射入時,還在陽光的襯托交織下,閃映出更光彩奪目的光芒,易思齊聽姜豔玫說這隻鳥兒是珍稀品種,她所費不貲才從拍賣會場競標而來,是易思齊今年的生日禮物,這場宴會也正是為了慶祝他的十九歲生日才舉辦。
不過,這些都不是易思齊的主意。
「你想從籠子裡出來嗎?」易思齊將鳥籠從支架上拿起,鳥籠也是特別訂製的鑲金支架,襯托著鳥兒的翎毛。
「等我的生日會結束後,我就放你離開吧……離開這個束縛你的牢籠,讓你自由。」
易思齊的父親易鴻是凱斯特王朝國王的弟弟,簡而言之,易鴻是王子,而易思齊是王子的長子。因為易思齊的身分特殊、相貌出眾,又加上他考上國內最頂尖的大學,平時對待他人舉止大方有禮,出席國家宴會時也都表現得體,有許多女性都傾慕著他,從位高權重的鄰國公主至鄉間村里的小女孩都曾經對他表達過愛意,但易思齊都一一回絕了。
「快看!小王子來了,從二樓那裡走下來了!」正在廳內跳著舞的女人、舉杯談笑天地的男人、托著空餐盤的服務生頓時皆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聞著聲響,望向二樓的樓梯口。
易思齊從二樓走了下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自己覺得有些僵硬,但在他人眼中,這是角度最適切又自然的微笑,他笑著和大家揮手,點著頭回應問候,女孩和家長們爭先恐後地想抓住與小王子交談的機會,蜂擁而至的人潮把易思齊眼前的道路完全遮蔽住,他能看見的是人,只有人,還是人。
「大家,不用急,每一個人,我都會說到話。」
易思齊用略為大聲的語調說著,他在這場宴會中和數不盡的人們交談,從政治話題,談到家庭、愛情、學校,易思齊看似能輕鬆應付這種場面,其實他的內心是抗拒的,只想要立刻跑回房間內,鎖上房門,鑽入被窩,隔絕自己與所有的人群。自小他就不喜歡過於吵雜的社交場合,太多的人、吵雜的環境、濃妝豔抹、虛情假意的諂媚、帶有目的性的對話。但易思齊知道,如果他真的不顧一切地逃離現場,他只會換來母親的打罵與語言污辱,為了不要讓自己的膝蓋再有瘀青,耳膜出現破損,他只好做個對母親來說百依百順,極好操控的木偶人。
這場宴會不需要邀請函,這是姜豔玫在籌辦宴會時提的某一個要求,因為他想藉此機會從與會的女孩們中挑一位成為易思齊的另一伴,不分位階,這也只是表面說說,是不是真的不分位階,只有姜豔玫知曉。
女孩們捻起裙擺,向易思齊點頭致意,想要在易思齊的眼中留下那怕只有那麼一丁點的印象,也許某天,他會回想起自己在宴會中遇見的她,自己的未來就能被改變。
凱斯特王朝的地位區隔十分嚴格,從高至低分別是教宗、貴族、騎士、平民,甚至有被剃除在排名欄內的賤民階級,當人們想要提高自己的位階時,唯一的辦法只有聯姻,也就是娶或嫁比自己高階的人,參加宴會的女孩,不論是父母指使或是自願參加的,都想要藉由易思齊,來鞏固或是提升自己的地位,只要成為他的妻子,自己下半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地度過。
易思齊從桌上拿了一杯香檳,他並不喜歡酒精味,但母親說跟別人聊天時拿杯酒才能顯得自己更有品味,他在不同人群中往來著,政府高官、商業名家、娛樂名家……
三個小時過去,他早已精疲力竭。
易思齊和拉著他的手,不斷強調自己的女兒就讀於國家一流大學的企業家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他推開了企業家的手,以如廁為理由,往宴會廳外頭的花園走去。
回頭遙望著溢出酒氣與金錢味的宴會廳,易思齊鬆了一口氣。
「幸好沒有跟上來…….」
開心極了,他終於擺脫人群,終於能呼吸到新鮮空氣,前些日子他在花園角落設置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這是連園丁都不曾發現的花園一隅,是他喘息的空間。能在一個沒人打擾的小角落,擁有自己的世界,聞著鳥語花香,徜徉在大自然的懷抱中,他有時會想著若自己的身分不是小王子,他會想當什麼。
「採花人?或許是個園丁……」易思齊淺淺一笑,他走到了秘密花園內,摸著長椅旁綻放的白色玫瑰花,好像也只有獨自一人的時候能開心,他從小就讀於貴族學校,自從那些所謂的「朋友們」知道他是小王子後,彼此間的互動就不再那麼自然,好像多了一面牆,他們會時不時地噓寒問暖,像是想從自己身上獲得利益般那麼的虛偽。他沒有朋友,換句話說,是身分地位讓他沒有朋友,他看不見真心,永遠只看得見那些絕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絕不是懇切地鞠躬哈腰,絕不是真誠的言語。
「這就是對人性的失望?」易思齊經常這樣問著自己,但他不在乎是不是,他能夠在叢叢花團中找到自己,朋友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也許自己還小,對於世界的探索還不是很全面,但他已經和形形色色人們打過交道,知道各種手段和語意,如果手裡有一本書名是人性的書籍,大概已經被他翻到破舊掉頁。
坐在長椅上,靜謐的花園裡有蝴蝶紛飛,易思齊望著眼前的小花園,小白花點綴著綠林,白、紅、粉色玫瑰交織著,競相開放,閉起眼睛,可以聽見樹林間的鳥鳴聲,可以聞到芬芳的淡淡花香味,微風輕輕拂過臉龐,剛梳過的髮梢晃動著,悠然自得。
突然間,面前的樹叢發出悉悉簌簌的枝葉摩擦聲,打破寧靜的空氣。易思齊暫停所有動作,盯著眼前有著動靜的樹叢。
「誰?」
時間是晚了些,使原本只仰賴自然光的花園角落黯淡了不少,這周圍也離花園道路的路燈有些距離,可以說幾乎沒有光照來源,殘存的夕陽光線透過樹葉枝椏的縫隙透了過來,正好映在了易思齊面前這團不斷攥動的樹叢之上。
有人從樹叢裡走了出來,他穿著普通的素上衣和寬鬆黑褲,衣服上都是皺褶,也有補釘,上衣口袋的縫線處也脫線起球,失去口袋盛裝物件的功能。油墨粉彩及樹葉灰塵沾染在衣服及褲子的布料之上,他看起來頗為邋遢,但散發出來的氣場卻不讓易思齊感到厭惡或是抗拒,他比易思齊還矮一些,看起來年紀比較小,頭髮比一般男人還要長,切齊在肩膀上。
「金髮?是哪個貴族的小孩嗎?」易思齊思索著,那人比易思齊還晚注意到對方,他發現眼前之人後,邁開了步伐,這時易思齊才發現,那個男孩沒有穿鞋,他光著腳一步一步地接近易思齊,易思齊卻只能僵坐在長椅上,手掌緊抓著椅背。
他對於初相識的人還有些生疏,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而時間像是停滯了一般,停在了夕陽斜下,兩人初識的花園之中。
「這裡,蠻適合創作的!是你發現的地方嗎?」
言語打破了寧靜。
那人睜亮了雙眼,彷彿豪不在意自己擅闖了他人的秘密花園,他用手比擬出長方型的框架,像是要將眼前的景色全部放進手中模擬的畫布之中。
易思期望著眼前的人,不知所措地問:「你是……?」
那人聽見易思齊的詢問之後,沒有馬上回答,反而是雀躍地坐在長椅的另一頭,腳凌空的晃啊晃。
「我聽說這裡有不用邀請函就能進入的宴會廳,就想著一定要趁機來這裡的花園看看,不是聽說有錢人都會花很多錢整理自己的花園嗎?有漂亮造型的樹叢、艷麗的花朵……不過,好像都跟我在雜誌裡看到的差不多呢……」
那人有點失望的說著,他的眼眸正好對上了易思齊的視線。
「不過這裡很不一樣!」他一邊說著,眼裡又映著光芒:「好像童話故事裡才會看到的花園!」
「是……是嗎?」易思齊被突如其來的直白話語震地愣了愣,心臟跳得很快,因為他從來沒有跟其他人分享過這個秘密花園,當然也沒有跟別人分享過自己創建花園時,建築理念即是「充滿夢想的童話花園」,而這人又是怎麼準確的猜到他的想法的呢?
那人見易思齊沒有反應,便在易思齊的眼前揮了揮手,笑著點頭:「我是慕朝,羨慕的慕,朝陽的朝。」
易思齊看見眼前的男孩點了點頭,自己也下意識地回敬,語帶結巴地說:「我是……我是易思齊。」
「易思齊?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呢……啊!你是明星嗎?我曾經聽過鄰居說過你的名字呢!」
事情好像朝著易思齊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他暫時不想洩露自己的身分,所以胡亂地說:「只是同名吧?我也有聽說有明星跟我同名。我……我是來參加宴會的客人,等下就要走了,剛剛隨便晃晃卻發現這座花園,確實……確實很漂亮。」易思齊起身準備離開,離開花園前,他在轉角處停頓了一下,回頭看著還坐在長椅上的慕朝。
「你喜歡這裡的話,就多待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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