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望是個自由撰稿人,三個月前開始了一個名為《暗角獵人》的專欄。他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暗角,藏著最真實、最赤裸的故事。在香港這座永不休眠的城市,他如獵人般追尋著隱藏在日常陰影中的奇聞。
窗外的雨滴敲打著玻璃,像無數細微的指尖在尋找入口。工作室位於深水埗一棟老舊唐樓的頂層,牆上貼滿了受訪者的筆記和照片。這是他開始這個計劃的第九十天,也是他要進行第七次採訪的日子。
雨聲漸大,天色灰暗如墨。張望翻閱著前六位受訪者的記錄,每一頁都彷彿滲透著一種無法言喻的陰冷。他的編輯曾說,這些故事太過陰暗,讀起來令人不安,但張望認為這正是真實的魅力所在。
怪異的訪談
第一個受訪者是一位住在大角咀的老婦人,她聲稱能看見將要死去的人身上有特殊的標記;第二位是港大的年輕保安,他說自己能聽到空蕩教室裡傳來的對話聲;第三位是的士司機,他經常在凌晨三點接到前往已拆除建築物的訂單;第四位是精神科醫生,她認為某些"精神病"其實是人類感知能力的進化;第五位是一個聲稱被"跟蹤"了二十年的中年男子;第六位是圖書館工作的女孩,她說有些書架上的書從未被借閱過,因為只有她能看見它們。
每個故事都像一塊拼圖,但張望還不確定它們最終會拼出什麼圖案。
手機響起——今天的受訪者林女士。
「張先生,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她的聲音平靜,帶著詭異的確定感。
「當然,林女士。今天下午三點在你家,對吧?」
「是的。雨很大,路上小心。」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張望收拾好錄音設備和筆記本,戴上雨衣,離開工作室。雨水沖刷著油麻地的街道,行人匆匆走過,面容模糊如同水墨畫中的影子。地鐵車廂裡異常安靜,乘客們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裡,彷彿被雨聲隔絕成一個個孤島。
林女士住在鰂魚涌一棟老舊工廈改建的住宅樓。張望按照指示找到門牌,暗紅色的門上有一個古老的銅質門環。他剛準備敲門,門就自己開了。
「我知道你會準時到。」林女士站在門口,約五十歲左右,穿著素雅的灰色連衣裙,頭髮整齊地盤在腦後。她的眼睛很大,但似乎沒有聚焦在任何地方。
張望步入屋內,房間擺設極簡——一張木桌,兩把老舊的椅子,一個書架,幾盞昏暗的燈。沒有電視,沒有電腦,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說不出的陳舊氣息,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
「坐吧。」她示意他坐下。「你想知道什麼?」
張望拿出錄音筆,放在桌上。「我收到您的郵件,您說您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看到人們的"影子自我"?可以詳細說說嗎?」
林女士微微一笑,那笑容沒有到達她的眼睛。「不是所有人都有"影子自我",張先生。只有那些靈魂不完整的人才會有。」
「靈魂不完整?」
「是的。當一個人的靈魂缺失了一部分,那個缺失的部分就會以影子的形式存在。大多數人看不到它們,但我可以。」她的聲音變得更輕,如同耳語,「它們跟著人走,卻不總是跟隨主人的意願行動。」
被跟蹤的感覺
窗外的雨聲變得更大,房間裡的燈光忽明忽暗。
「您能看到我的影子自我嗎?」張望半開玩笑地問。
林女士的眼睛突然聚焦,直視著他的臉。「你沒有影子自我,張先生。但你被跟蹤了。」
張望感到一陣涼意沿著脊椎攀升。「被誰跟蹤?」
「不是"誰",而是"什麼"。」她的聲音變得更低。「你的前六位受訪者,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但你只是把它們當作故事,對吧?」
張望沒有立即回答。房間裡的燈光似乎更加昏暗了,角落裡的陰影像是在蠕動。
「每個人都有看不見的東西,張先生。有些人看不見色彩,有些人看不見鬼魂,有些人看不見真相。你看不見的是什麼?」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的專欄,《暗角獵人》。你以為你在獵捕故事,但實際上,是故事在獵捕你。」她傾身向前,「你有沒有注意到,自從開始這個專欄,你的生活發生了什麼變化?」
張望回想了一下。確實,最近他總是感到疲倦,常常在半夜醒來,聽到微弱的聲音在呼喚他的名字。他的朋友說他看起來憔悴了,眼睛下方有濃重的陰影。但他只是歸因於工作壓力。
「我來告訴你最後一個故事,張先生。」林女士的聲音變得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關於一個叫做"收集者"的存在。它不是人,也不是鬼,它是一種古老的存在,以故事為食。它特別喜歡那些黑暗的、扭曲的、令人恐懼的故事。當有人開始收集這類故事時,它就會被吸引過來。」
雨水在窗玻璃上形成奇怪的圖案,燈光閃爍了一下。
「起初,它只是觀察,等待。然後,它開始引導收集者找到更多的故事,更多的食物。最後,當收集者收集了足夠多的故事,它就會——」她停頓了一下,「取代那個收集者。」
張望感到喉嚨發緊。「這只是個故事,對吧,林女士?」
「當然是個故事。」她的眼睛再次失去焦點,「但所有的故事都來源於某種真相,不是嗎?」
扭曲的現實
採訪結束後,張望感到一種無法解釋的不安。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仍彌漫著潮濕的氣息。返回地鐵站的路上,他不斷回想著林女士的話。
在地鐵車廂裡,張望坐在角落,打開錄音筆準備聽一遍採訪內容。但按下播放鍵後,他只聽到一陣雜音,沒有任何對話被記錄下來。
這時,他注意到對面座位上有一個人正盯著他看。那是一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中年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就像是隔著一層霧。張望移開視線,當他再次望向對面時,那個座位已經空了。
回到工作室,張望立即打開電腦,試圖整理今天的採訪內容。但當他坐在螢幕前,他發現自己無法準確回憶林女士說過的話。那些詞句彷彿從他的記憶中消失了,只留下一種不安的感覺。
他翻開筆記本,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你被跟蹤了。"
窗外,夜幕降臨,香港的霓虹燈開始閃爍,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燈海。張望關上窗戶,但仍能聽到外面的聲音——車輛的喇叭聲,人們的談話聲,還有一種奇怪的、持續的低語聲。
錄音中的秘密
他決定回顧前六次採訪的錄音,也許能找到一些線索。第一個錄音是那位能看見死亡標記的老婦人。
「它們看起來像是暗影,附著在人的額頭上。」老婦人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一旦我看到這個標記,那個人通常會在一週內死亡。」
「您能描述一下這個標記的具體樣子嗎?」錄音中的張望問道。
「就像是有人用黑色的墨水在他們的皮膚上畫了一個符號,形狀有點像是...」老婦人停頓了一下,「像是一個人的側影,但沒有五官。」
張望愣住了。他沒有印象老婦人說過這樣的話。他記得她描述的是一種模糊的陰影,而不是一個具體的形狀。
他快進到第二個錄音,港大保安的採訪。
「最初我以為是學生偷偷留在教室裡,但當我開門檢查時,裡面空蕩蕩的。」保安的聲音傳來,「後來我發現,無論我走到哪個空教室,都能聽到相同的對話。」
「他們在談論什麼?」錄音中的張望問。
「他們在談論一個收集故事的人,說他很快就會成為故事的一部分。」
張望的手指凍結在播放鍵上。保安從未說過這些話。保安說的是聽到學生討論考試和作業的聲音。
他迅速切換到第三個錄音,的士司機的那段。
「那些地址都是已經不存在的地方。」司機的聲音聽起來疲倦而緊張,「有一次,我真的去了其中一個地址。那裡應該是一棟已經被拆除的舊樓,但當我到達時,我看到了一個人站在空地上,他向我揮手。」
「您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樣子嗎?」
「他看起來像是...像是你,張先生。」
真相的碎片
張望猛地關掉錄音。這不是真的。司機從未見過他,更不可能在採訪前就描述他的樣子。
他的頭開始疼痛,彷彿有人在他的腦袋裡敲打。站起來走向廚房想倒杯水,但當他經過走廊的鏡子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景象——他的影子似乎比他慢了半拍,而且轉向了與他相反的方向。
張望眨了眨眼,影子恢復了正常。他告訴自己這只是疲勞和壓力導致的幻覺。
躺在床上,張望無法入睡。每次他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那些受訪者的臉,他們的眼睛都有一種奇怪的空洞感。他服用了安眠藥,藥效發揮前,他感覺有人在床邊站著,俯視著他,但當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時,房間裡空無一人。
第二天早上,張望被一陣持續的敲門聲驚醒。他頭痛欲裂,嘴巴乾燥如沙漠。拖著疲憊的身體開門,發現是他的編輯李明。
「你還好嗎?」李明的表情充滿擔憂,「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你都沒接。」
「抱歉,我昨晚睡得不好。」張望讓李明進來,「有什麼急事嗎?」
「是關於你的專欄。」李明坐下,遞給他一個信封,「這是讀者投稿,特別指名要給你。」
張望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照片和一張紙條。照片上是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他工作室的窗外,而紙條上只有一行字:"你的故事快完成了。"
照片中有個細節吸引了他的注意——窗簾的樣式。那不是他現在工作室的窗簾,而是他童年家中的窗簾,一種他確信已經絕版的花紋。
「你最近有去過我住的地方嗎?」他問李明。
「沒有啊,我第一次來你這裡。」李明困惑地看著他,「你確定你還好嗎?你看起來很糟糕。」
追尋謎團
李明離開後,張望仔細研究那張照片。照片中的人影雖然模糊,但身形和姿態都與他極為相似。窗玻璃上反射的是他童年的臥室。但這不可能,那個房子已經在十五年前被拆除了。
他決定再次聯絡林女士。但當他撥通電話時,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他這個號碼已經停用了二十年。
「這不可能,我昨天才見過她。」張望堅持道。
「先生,這個號碼的持有人林女士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對方的聲音變得嚴肅,「如果這是惡作劇,請立即停止。」
電話被掛斷了。張望站在原地,感到一陣眩暈。他決定親自去林女士的住處確認。
鰂魚涌的天空陰沉沉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壓抑感。張望找到了昨天訪問的那棟樓,但當他站在門口時,他發現那扇暗紅色的門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磚牆,上面佈滿了霉菌和裂痕,顯然已經存在多年。
「你在找什麼?」一個老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張望轉身,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正好奇地看著他。
「昨天我來這裡採訪一位林女士。」張望指著牆,「她的門就在這裡。」
老人搖搖頭。「這面牆至少存在三十年了,年輕人。這裡曾經是一戶人家,但在大火後就封起來了。」
「大火?」
「是啊,很可怕的火災。一家四口都沒逃出來。」老人歎了口氣,「傳說起火的原因是那位父親在收集一些奇怪的故事,寫了一本書,然後詭異的事情就開始發生了。」
「您知道那位父親的名字嗎?」
「張先生,好像是姓張。」老人回憶道,「他有個筆名,叫什麼'獵人'之類的。」
命運的循環
張望感到眼前一黑,差點摔倒。他扶著牆穩住身體,感謝老人後迅速離開了。
回到工作室,張望開始瘋狂地搜索關於三十年前鰂魚涌火災的新聞。在一個舊報紙數據庫中,他找到了相關報導:《作家全家葬身火海,疑因燒炭自殺》。文章提到這位作家名叫張承望,正在撰寫一本關於香港都市傳說的書,書名暫定為《暗角獵人》。
張望的心跳幾乎停止。張承望——這個名字與他的名字只差一個字。報導中附有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子與他長得驚人地相似。
他繼續翻閱資料,發現張承望生前的最後一篇文章題為《收集者》,描述了一種以故事為食的存在,會逐漸取代收集故事的人。
窗外,暴雨再次降臨,雷聲震耳欲聾。張望關上電腦,發現螢幕上倒映著一個身影——不是他的,而是一個面容模糊的人,正站在他身後。他猛地轉身,房間裡空無一人。
「這不是真的。」他對自己說,「這只是巧合和疲勞導致的幻覺。」
鏡中的另一個自己
走向浴室想洗把臉時,鏡子裡的反射讓他停下了腳步。鏡中的他眼睛下方有深重的陰影,面色蒼白,但最讓他恐懼的是,鏡中的他嘴角掛著一絲微笑,而實際上,他確定自己並沒有笑。
他後退幾步,撞到了身後的牆。鏡中的身影卻沒有移動,而是直直地盯著他,那個不屬於他的微笑變得更加明顯。
「你是誰?」張望顫抖著問道。
鏡中的影像開口說話,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是收集者,也是你。我們成為一體已經三十年了。"
「不,我是張望,我是一個自由撰稿人,我在採訪——」
"你在收集故事,就像三十年前的張承望一樣。"鏡中的影像打斷他,"但他拒絕成為我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得不...重新開始。而你,你接受了我,讓我們成為了一體。"
「這不可能,我不是——」
"看看你的筆記本。"
張望顫抖著手翻開筆記本,發現裡面全是他不記得寫下的內容。密密麻麻的字跡描述了無數恐怖的故事,而最後一頁寫著:"完成了。張望的故事已經完成了。現在輪到下一個收集者了。"
「不!」張望大叫,把筆記本扔在地上。
鏡子突然碎裂,一片片碎片掉落在地。在每一片碎片中,他都能看到不同的面孔,都是那些曾經被他採訪過的人,他們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嘴角都帶著同樣的微笑。
房間裡的燈光開始閃爍,然後完全熄滅。在黑暗中,張望感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接近他,冰冷的氣息拂過他的臉頰。
「這個故事還沒有結束,」一個聲音在黑暗中低語,「它才剛剛開始。」
當燈光再次亮起時,工作室裡只剩下一本筆記本,上面記錄著張望的最後一個故事——他自己的故事。
而在香港的某個角落,一個年輕的作家正準備開始一個新的專欄,關於那些隱藏在日常生活陰影中的故事。她的第一個採訪對象是一位神秘的老人,自稱曾經是一名記者,收集過香港最恐怖的都市傳說。
當她打開錄音筆,老人開始講述他所知道的最後一個故事——關於一個叫做「收集者」的存在...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