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途 - 第七章．我的隊長不可能是青春靚麗的白髮女精靈

我緊抓地面，撐起身子，起身凝望潔白的慘劇。

「嘖，絕望之眼呢？」

「……消失了？」

詭異，超級詭異。

我無法再次察覺絕望之眼的氣息。

修士皺眉，凝視環繞採礦艦殘骸生長的妖異樹海。

結晶劍山成巒成峰，高聳的結晶樹約略百米，在稍歇風暴下散發微微螢光，渴求摘星的天梯向上伸展，但它奮力延伸的盡頭已空無一物。

絕望之眼消失在黎明的陰雲之中。

陰雲之下，是一整片以坐沉採礦艦為中心擴散的結晶巨構。

它們是石髓結晶異常生長的產物，猶如一座劍山狠狠貫穿艾伯凡號的側腹。

我踩過雪地，下向凝望柔軟的詭異觸感，是不知何者因爆炸而飛濺的殘肢。

對我而言，石髓礦災就像夢回戰場一樣。

遍布滿地血汙、破碎金屬跟人體零件的白色樹海讓敝人本能地感到一陣安心，這種隱藏在寧和場景下的血腥場面大大安撫了征戰修士在異國打工旅遊時出包的躁動情緒。

但是確實……非常離奇。

如此大規模的礦災足以開創歷史新頁，就像石髓礦脈被什麼給誘爆一般。

……被誘爆？

我不禁將之與閃瞬而逝的絕望之眼聯結。

絕望之眼的顯現、消失，石髓爆炸，彷彿一環扣著一環。

現在思考顯得無用，我只得將思緒集中於最後一道命令。

　　集結。

凝望礦災構成的地獄花海，我眺向採礦艦座沉的方位，粗估氣墊艇可能墜毀的方向，取出槍套中的大口徑手槍代做喪鐘，扣下扳機替逝者祈求冥福。

「……長生天預殷始大汗，稗爾韃靼古拉赫庇佑。」

「願爾等享有無痛的永恒。」

碰！

「出陣。」

修士沿著陡坡下滑，鐵靴撕裂的雪沫隨風飄蕩。

石髓森林深處的詭異衝擊著我的感官，濃郁而黏稠的不適就像被痰液包裹，與身處夢幻白色森林大相逕庭，黏膩的鐵味在口腔擴散，一股寒意湧上脊髓。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種詭譎並不……新奇。

目睹絕望之眼時，我也有類似的熟悉感，那腥臭海潮之中的邪穢又一次退回潮間陰暗的石縫蟄伏，但這次它並沒有消失。

我能記起它令人厭惡，但無法憶起更多的細節。

是的，我該消滅隨絕望之眼誕生的異端。

但真正的異端是什麼？用什麼區分？

我已經忘了。

「有沒有倖存者！」

我照標準程序喊兩聲意思意思。

礦窟的大規模爆炸導致方圓兩公里都長滿劍山般的結晶樹海，貫穿艦體的巨樹結晶像淬毒的箭頭，造價近億的採礦艦成為數千人最華貴的鋼鐵棺郭。

飛雪遮擋部分視野，但樹海中迸發光芒的白色輪廓依舊清晰可辨，朝聖者護甲的使用者正與礦區生物交火，急凍的奧法射束擊穿奔越氣墊艇的灰色怪物。

恐狼。

通體死灰的恐狼群落環伺落入領地中心的食物，沒人理解礦區何德何能誕生此等生物，它們就像守衛、捕食者，代代在靄靄沃土獵殺、捕食、繁育後代。

我認同史派克的說法，石髓礦場本身或許是種詛咒，用富含能源的甜美結晶誘使獵物探入，感官靈敏的恐狼便是最為可怖的前哨。

牠們長達三米二、體重三百磅，沒有冗餘五官的上下顎能咬碎板金，粗短厚實的毛皮防寒防水防彈，我們的械杖或大口徑手槍對付活人略顯殘忍，但對付這種集群出現的大型惡獸恰好能請牠們一頓粗飽。

我認出了與之交火的人影。

「利威爾！」

手執騎槍般的重型械杖，塔盾撞開飛撲的恐狼，械杖將之挑起、劈碎，橫躺周遭被洞穿的死屍已經驗證重型械杖的可靠性。

護甲的主人聽見風雪中參雜的聲音轉頭回望，咱們的隊長依舊冷靜。

我沿坡下滑，抬手舉槍，扣動扳機。

碰轟！碰轟！碰轟！

.66英吋大口徑手槍擊穿飛揚的雪霧，轟碎恐狼的腦袋。

抓準恐狼群退卻，利威爾在塔盾上架起械杖，杖尖展開法陣。

碰轟！

械杖迸發的高壓水刀驅散徘徊的恐狼群，不及遁入林間逃竄的怪物被追跡水刀鋸開身軀，橫躺的怪物拽著血痕，落地的慣性讓殘軀翻滾，如白紙上鮮紅的乾燥花蕊。

鬥爭稍歇，他撢落身上的雪別過頭。

「呦，拓圖。」

純白素色袖標，確實是影印小隊的標誌，但沒戴頭盔的腦袋讓我愣了片刻。

他……她海冰般的湛藍雙眼深邃澄澈，白銀色長髮在狂風中飄盪，無痕的白皙臉孔如陶瓷人偶般精細，略尖的長耳朵末梢因低溫而染上了顯眼的紅暈。

等等……。

利威爾是女的？

女的？

我的隊長是青春靚麗的白髮女精靈？

「沒事吧？呃……利威爾，莉薇爾？」

她認命似地呼出一口白霧，男性假名在標誌臉蛋前也沒了用處。

「……反正栽了，不演了，咳咳，莉薇爾就好。」

莉薇爾手往後抬，用短刀帶鞘將白金色長髮盤成包頭，後頸在低溫中顯出鮮明的粉紅。

「妳的頭盔怎麼了？」

「被不知什麼玩意砸飛了，好險墜落點接近氣墊艇，回收武器後剛好被這些傢伙纏上。」

重裝戰士的輪廓與少女的身姿並不符比例，從頭型推斷肩寬，光是胸甲跟厚重的肩甲就大了一圈，我原以為她是高爾牛人之類人均一米八或一米九的亞人種族才能駕馭這副厚實的護甲，沒想到護甲裡藏得是這麼一個小姑娘兒。

難道她踩著高蹺或穿著恨天高戰鬥嗎？不大可能吧？

還是精靈有甚麼亞種是像某個足球漫畫裡面有１０頭身的嗎？

她跟我著甲差不多高耶？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情？」

她狐疑地盯著我，彷彿能望穿我的頭盔。

「沒有喔。」

「……不過你不驚訝嗎？」

「驚訝？因為隊長不是極品猛男？」

「我該叫史派克跟亨德爾森注意了？」

少女歪著腦袋瞇起眼，似乎在摸索我的語意。

「我才沒那種興趣。」

「這個，不驚訝？」

她指著抖動的尖耳朵。

精靈的象徵。

修士聳聳肩。

「藉口罷了。」

「藉口？什麼意思？」

「看那裡，它才是降臨這個世界的使徒，是英格倫爾的禁臠。」

鳶盔尖端地指向石髓樹海最深處的巨獸之影，黎明微光朦朧了巨獸的身形，倒塌折斷的中軸式採礦塔宣告巨獸的逝去。

它死在了覓食之處，像被美食噎死的腐敗貴族，可憐可鄙。

「在法術與工業革命息息相關，租房子要身分證跟收入證明，抓街上遊蕩的牲口來吃會犯動保法，榮譽被侮辱不能把人劈成兩半的詭異現實裡，源於種族的仇恨是毫無理據的彆腳藉口。」

我講著講著，回頭取出氣墊艇裡的重槊，隨手橫掃。

奄奄一息的恐狼半片胴體如山體般滑落，切面猶如精緻的切片標本。

哎呀我的小乖乖妳終於回來了，有沒有想我呀。

她看著我以血祭槊，忍不住吐槽。

「有時候我覺得你反社會的想法挺多的吶？」

「反社會？其實把人劈兩半是最嚴重的決鬥，一旦戰士的榮譽受辱，他也只能以武自清。面對普通爭端我們寧可投壺解決，或者打一場摔角，畢竟征戰修士的兵源跟遴選都很麻煩，決鬥顯得浪費兵源，咋了？一臉愕然地。」

「沒事，你是個半年前剛入隊因為史派克嘴賤差點把他切對半的人，現在想想咱隊上的野孩子已經社會化很多了。」

「對吧對吧？」

那三米七的殷實重量握在手上特別有安全感，長達一米七的鋒刃穿透林隙暮光透出陰冷寒芒。

「我們的『決鬥』只為彰顯戰士的榮譽，而世間對於精靈所謂的仇恨……不過是掠奪上古遺族的遮羞布，一種人盡皆知，卻不願戳破的藉口。」

精靈僅存的土地荒蕪而溫暖，銀色月灣亦是世界最大的石髓礦脈，長身人、半身人等短命種早想把歪腦筋動到銀色月灣的礦藏上了。

為何我會這麼認為？

無盡遠征時征戰修院早品鑑得夠多了，我們亦不是正義之師，焚天烈火將城郭化為坩鍋，燃燒人性與靈魂的熔爐，而我只是在履行工作的責任，淨化早已被我遺忘是何物的異端。

宗教，歷史，矛盾，全是輔以權力的佐料，讓可憎的王侯將相飲血吃肉時少點刺鼻的腥味。

因此，精靈的罪狀是時運不濟。

在半顆星球深陷冰河的悲愴時代，精靈的尖耳朵就如避雷針般醒目，等這群沙漠居民死光，政棍們用經緯線割完土地後，明天就會換一個衰鬼恨了，可能是半身人、矮人、地精、亞人等種族、鄰國、佔據上下議院的同類、上司，隔壁鄰居、討贍養費的前妻。

理由隨口編一個便是，當人試圖討厭某種東西時，任何屁點大的小事都能被杜撰成絕望之眼般的可憎汙點，這股真切的厭惡甚至可以源於「不這麼做會被其它人討厭」這般狗屁理由。

「你真的挺厭世的。」

「旁觀者清，請稱呼我為草原的社會觀察家。」

修士不禁仰頭思索。

「不過我總算知道隊規為何如此了。」

史派克那一席爛話竟如蒼蠅般在頭頂迴盪。

「所以妳是唱歌巨難聽的長髮女鬼？」

「洗澡能洗成都市傳說，你就知道採礦艦多無聊了。」

「所以妳唱歌真的很難聽？」

莉薇爾一隻手搭拉著臉，深吸口氣嘶了聲，就像被小孩問到煩的幼稚園老師，嘆口氣塌下肩，幽怨地瞪了一眼，然後調整心情做出一個標緻的微笑。

「關你屁事。」

她好像很介意唱歌難聽這檔事。

咦……。

「別露出那種表情，你再好奇我也不會唱給你聽。」

「我戴著頭盔耶。」

「感覺得出來啦！」

「妳聲音很好聽啊，也不必故作那中性嗓音，原本的就好。」

「總而言之我不會唱的。」

「呿　　。」

「你是哪來的小鬼嗎？所以你明白為何要隱藏身分了嗎？在這種地方工作暴露自己的性別跟種族就是個麻煩！」

「為什麼　　。」

「為什麼不承認就好？我可不想在食堂還得擔心今天會不會吃到螺絲釘。」白髮精靈哼了口氣，滿是怨怒的咂嘴似乎抱怨著曾發生過的事。

「既然曝光了我就一次抱怨完吧，我也不要求你們每次下礦回來就去洗一次澡，但你們洗澡要是能從兩天洗一次改成一天洗一次也很棒，我也不會要求你們衣服要分開洗，但洗的時候記得把衛生紙給我從口袋裡掏出來，我會很欣慰的！以上！」

白髮精靈劈哩啪啦地把半年份的垃圾一次倒完，打直的手臂跟緊握的拳頭看來早把怨言攢了很久。

「對不起。」

「嗯哼　　拓圖修士是為了什麼而道歉呢？」

莉薇爾平緩的語氣聽來像夾雜怨念的質問。

「我跟亨德爾森還有史派克以前賭過能幾天不洗澡這件事。」

「十五天，謝謝你們刷新我對長身人的刻板印象。」

「我記得妳第三天晚上就從寢室消失了。」

「我非常難以想像長身人能在豬窩裡住上十．五．天。」

她摀著鼻子，頭巾縫隙中的藍瞳表露出鄙視。

「我現在不是每天洗了嗎？」

「還請拓圖隊員好好保持良好生活習慣，畢竟您現在的職場是礦場不是戰場。」

「……我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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