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記之刻，立契瞬間，不論血汗淚，抑或身心靈，皆為你所有。』

人死不復，如潑桶水，意即難回。

於四島出治時期，一「晦技」正於玄武壯大……

他們擁有古老的神封禁咒，那是連四島之主，眾神，也畏懼的力量——

縱偶師，不單使法縱弄活人，其力量之強大，足以令亡者重生。

慶幸的，四島正式一統後，玄武內部便下令動員，將縱偶世家、部族、集團等相關「晦技」掃蕩一空。

現今，僅留沒落族裔在境內苟延殘喘……

縱偶師不如以往強勢，術語漸然失傳。

欲操縱活人，需在兩相情願的狀況下立訂契約，便於縱偶師與被操縱者相對應部位留下契印，即刻生效。

被操縱者於立契後，將只能在縱偶師的命令下過活，不得違抗。

而倘使與死者或不願從者立契，被操縱者將喪失原有記憶，或遭奪去自我意識，「從零開始」，由縱偶師重新訓練。

鄭氏家族因玄武政變，慘遭誅滅，而其末裔——鄭號錫，逃過一劫，在喬裝身份後，四處躲藏偷生……

「四島未統前，流傳《百技》一書——

上下七十二卷，分晝集四十卷、午集十三卷、夕集十七卷、夜集二卷。

日常隨眼可見之職，多記於晝、午、夕三集之中；而那些非眾人所接納的，違反常理正當性的，曾遭歷史流放撻伐的，則記於夜集。

夜集內，皆為俗稱「晦技」的職業：

巫師、靈教、陪葬者、驅魔人、縱偶師……」

＊

晨光沐浴遍野，雀鳥日朝初啼，萬物漸然甦醒。

「破曉時分動身。」

小眠過後，號錫收拾雜物，雙目悠然遠眺至窗外，那接天連海的地平線。

久違了，流浪般的旅行。

「差不多該走了，叫柾國起來吧。」他吩咐智旻，不忘打理自身衣。

拎起包袱，背上琴，他蓄勢待發。回首一望，見柾國滿面愁容自房內緩步而出，紅唇微抿，緊抓智旻衣襬不放。

「我進房的時候，他立刻撲了上來。」智旻謙道，拍拍對方後背以示安撫，嗓音輕柔如暖月，令他倍覺安心。

柾國在兩人關心的注視下稍感放鬆，但使力的手卻絲無鬆懈跡象：「我……做惡夢了……」

「別怕，事實總與夢境相反。待會再告訴我你夢到了什麼，說出來會比較好些的。」

號錫溫柔笑笑，語調似哄，讓人心頭陣陣暖。

「那我們出發囉。」

步離家門，三人默望了洋房最後一眼，彷如道別。

但唯有號錫，目中閃過一絲惆悵。

「智旻哥、智旻哥！昨天晚上號錫哥給你紙要你查什麼？」柾國稚聲問道，極似孩童的神情與舉動令智旻心底朵朵小花綻放。

「要查從鎮央到我們出發的目的地里程、路線等等。」

「咦～～我們要去旅行嗎？」

「算是吧。」

柾國掩藏不住眼底愉悅，晃晃智旻牽著他的小手，像隻搖著尾巴的幼犬興奮到了極點。

「旅行！去旅行！」

「是啊，不過我們要先去泰亨的店。」待號錫留下眷戀之情，他扭頭，陽光的笑靨再現。

一攬柾國入懷，他朝智旻伸手：「出發吧？」

見對方菀薾笑笑，亦而握之。「是我的榮幸。」

號錫輕吐口氣，霎地風起，任其作亂。

＊

鎮央熙來攘往，車水馬龍，叫賣、吆喝招攬聲於耳畔不絕，早晨的喧囂，熱鬧若沸騰。

所以街上倏然多出了三道身影，也毫不顯突兀。

「很久沒來了，懷念不？」號錫深吸街味入腹，對空吐出，臉上不自覺多了神清氣爽的煥發容光：「真想再好好逛逛這裡，可是我們的目的地不是這裡……」

他轉相，視線落於北邊眾街坊中，一間延伸殘缺破舊招牌的建築。

店面無特色的平庸，房型狹窄而高長，像極了一間在幢幢樓房夾縫中求取生存的小舖。

——古董當舖。

「叮鈴——」

木門應聲而啟，門鈴響亮四方。

室內陰涼、暗淡無光，木香撲鼻，陳年味兒飄香。三人佇立門前，朝內張望。

「哥，我還是覺得先敲門比直接進入好。」

號錫率先邁入，環視周遭。店舖外貌看似窄小，裡頭卻意外舒適廣大。

各樣物品擺列整齊，在展示櫃上條條有序：鍋碗瓢盆、鐘錶首飾、古籍史記等物品琳瑯滿目，古色古香。

置身於此，宛若穿越時空。

「打擾了……」

舊物使人浸淫，玩意令人沉醉，但清嗓聲卻在此時不識相的打斷。

「雖然我的門上有掛鈴，但還是先敲門會比較妥當吧，嗯？」

房間深處，一個慵懶的身形緩然坐起，轉椅面向來者。

只見泰亨躺身於大毛皮椅，以雙臂為枕於腦下，睡眼惺忪。初醒，他白髮亂雜，甩甩尾部一叢雪白，潔淨閃亮，狐瞳眼反射妖異光芒。

他懷上有隻豹紋黑斑相間的貓兒打了聲呵欠，從中跳下。

「哦哦，你在呀泰亨。我來拜訪了。」號錫道，望向店主的陽光之笑容完全忘記自己身為客人應有的禮貌。「這裡看起來一點也沒變呢！近來如何呀？還有你怎麼都不開燈啊？節約省電費？」

他懶懶伸展，眼神在三人間游移。「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

「啊、小貓咪！」柾國倒是很快就被吸走了注意力，見肥短的毛球打滾在地，他二話不說上前去逗弄。

「你們找我有什麼事嗎？來借廁所或問路要收費，若只是來遮陰擋太陽的話請離開。」泰亨狐耳稍垂，貌似睡意未退，眸子飽含懶散，漂浮不定，彷彿隨時會趴倒大睡。

「給我一張四島通行令牌，要白金的。」

某狐沉頭一震，嘴角精神重振的上揚。

「嘛、我說，號錫哥，我們這裡可是古董商兼當舖喔？但你知不知道，你所相中的東西都很……優質？不愧是你那犀利的眼光……」

泰亨的目光不偏不倚降落在號錫身後所包裹的長物，一瞇細長狐眸，扯出一個深長意味的笑：「……我對你背的玩意感到興趣，能否讓我過目一下？」

「喔，好哇。」號錫爽快答應，卸下長物，層層解開纏布。

那是台一臂長的素琴。平板無華，木刻跡淺，好似歷經年代無數風吹雨打，卻仍保持潔淨。

看似普通不過，但就泰亨的神情，好像並非覺得如此。

「看起來有點破舊……但瞧瞧這個，琴框可是上上等的木材，琴弦亦是；跟坊間的廉價相比，這可是極品中的極品……」他雙眼發亮，來回審視素琴，喃喃自語，不時輕笑數聲。手指還在弦上恣意撥弄，彈出的每個音都讓他嘖嘖稱奇。

而此舉、言行，在智旻眼裡滿是不敬。

「這次你想用什麼等價東西來做典當或交換？」泰亨抬眸，臉上盡是消不去的餘興，是發現寶物的表情，笑眼看向號錫：「嗯，如果你捨得割讓這個高級寶貝，用這個來交易，我還……」

「嘿，想都別想！我用買的。」只見對方淡然打斷，從包袱中掏出個比臉大的皮帶，憑空搖了幾下，晃出金屬碰撞聲響，扔到他的面前。

「我查過了，如果令牌是白金等級，這些一定夠，還能找錢！信不信我們來秤重！」他笑道，而桌上那袋沉甸甸東西也讓泰亨訝然。

「呀……不考慮一下嗎，哥啊。你也知道令牌不便宜……要不再慎重考慮——」

「啪！」

話語未落，見智旻猛地一把擒住泰亨在琴上徘徊不去的手，面目森然。

「他說不要就是不要，少在那鬼祟。」

智旻冷道，目光若焰，眼神銳利如刃，比戰場上任一把血劍都要懾人。

他倆緊捉的手使著力不放，握力非凡的雙掌在空中僵持不下。

登時周遭氣氛驟降，直達冰點。

「還不快離開你那髒手，九尾狐狸精？」智旻銀眸負意流轉，他感覺到泰亨在他的鼓掌中掙扎，愈是掙脫，他愈不肯鬆手。

「呃，那個，智旻吶……」

「你是盲了還是瞎了？你哪隻眼看到我露出了第二條尾巴？難道世上有一種人以污衊我族為樂，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泰亨不示弱回瞪，雙眸一凜，狐尾狐耳皆因悄然增升的慍火，漸然倒豎。

互瞪的眼神之間，彷彿迸出電花，激烈四射。

「喂！兩個，給我停戰！」號錫連忙打岔，介入一觸及發的戰火，替雙方緩頰，口氣卻像在對小孩子訓話：「智旻，泰亨不是真的想對我的琴怎樣啦，我都付錢了不是嗎？還有泰亨，人家好端端的別亂說人家眼盲是瞎子。重點是你們許久沒見面可以吵起來我也很佩服！夠了，要是再繼續，我們就離開！」

兩人心頭一震，互相緊咬著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甩手離去。

「我不會信任狐狸精。狗改不了吃屎，狡詐的本性難移。」智旻餘眼斜睨對方，不悅哼聲撇頭。

「對，幸好我不是狗，不然我現在肯定把你咬到半身不遂！」對方憤然低吼，獸類的咕嚕聲響亮於喉，怒意於目中閃爍如火苗，躍動竄升。

逗弄貓兒的柾國聞言抬首轉向泰亨，面露驚恐。

「但話說回來，那琴是故友贈送與我的禮物，是非賣品。」號錫傻笑搔頭，深望其進，宛如潛進深潭，沉入名為記憶的海。

無人察覺，他神色掠過一抹思念，但一閃即逝。

——我想你。

他裹起琴輕鬆甩回身後。見泰亨只能心不甘情不願，拉出手邊木櫃抽屜，拿了個淨亮反射的重物出來，拋給對方，「拿去！最好別讓我看到你們，省得我麻煩！」語畢撇頭，甩尾重哼。

「麻煩我把你這個垃圾打包丟掉。」

泰亨怒髮衝冠。「閉嘴！朴智旻！」

「總之，謝謝你啦，小狐狸。」號錫欣然收下令牌，簡短道別，作勢逗弄炸毛的某狐，被對方咬牙切齒瞪了一眼後，帶著另外兩人出門。「我們會好好保護它的，信不信我用過一回還比新的乾淨！再會！」

「可是，等等，號錫哥。」

泰亨揚聲喚道，他駐足回身。

「你買了令牌，要去哪裡？」

號錫聞言愕愣，默然。

「……去個能尋找回憶的地方。」

他幽幽呢喃，輕嘆了聲，惆悵再度浮上心頭。

眾人不及發言，號錫舉足，領著人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