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級強震登陸時他正朝腿幹勻沐浴乳。記得恁時皮膚勾芡小黃瓜混茶香的白色稠狀物,髮梢泡沫纍纍,他甩掉滲進眼睛的水不住打噴嚏,一瞬間磁磚竟著涼似一齊顫動起來。
是了他所假設過最尷尬最為難的情境今日破土而出了,真的,不是他眼睛業障重──嘿予你兩道選擇,赤條如劉伶呼號我以屋室為㡓衣,且渾身泡沫如瘤;抑或剉賽正高潮,菊花撲鼻香,其上堆肥多鋪張,你寧願何時觸發地震?
「大號。」紗藍說。「你在戰場上,被包裹在金屬中,像是包在殼中的螃蟹,如果內急了怎麼辦?」
天啊他幾乎可以共感Brandon Sanderson筆下的雅多林在這問句後,是如何地一臉懵逼騎虎難下。他想他自問的那道題,即使擲滿三聖筊也未嘗管用:要你顛簸屁股肉,夾層屎尿味,攥衛生紙如命根子地逃生,你會捺不住嫉妒隔壁棚竟由沐浴乳香氣簇擁而來,如神明從天降,有金澄澄的光開路。然而反之要你一絲不掛,開通所有人權限以瀏覽你濃稠的體毛,嬌小玲瓏的性器,尚未顯山露水的肚腩,大概你又要懊惱自己前一刻為什麼不是阻塞在馬桶上,起碼衛生紙一捉,褲頭一提,就能衣冠整齊地全身而退。
果真是,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別人碗裡的比較香。
動盪未弭,尖叫紛沓。隔壁再隔壁的小孩的聲音他認得出。幸好他演習過板塊運動時的應對進退,無論身陷馬桶或浴缸都能輕易搞定。於是蓮蓬頭不知何時固定在手,熱水下一秒從頭頂吐了他整身⋯⋯不不沒時間了,皮膚上滿目瘡痍的沐浴乳之後再處理吧。他如是想邊丟開蓮蓬頭,手指探照浴室架。
天哪那是洪荒。沒有浴巾沒有衣服。他想起了,那被他忘卻在房,一門之隔外。
嘰呀嘰呀柱石啼叫,那是霍爾的移動城堡每度位移時,所肩負的破銅爛鐵花枝亂顫的頻率。卡西法在門口鬼一樣地笑,半節指頭伸進門外的暗影幢幢──不他不可裸體相隨。尷尬總比死了好,雅多林的戰場老話對他不起效。他皈依於不美麗毋寧死,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但若有美貌兩者皆可拋。
不不真的沒時間了。他抄起馬桶蓋上甫換下來的髒衣服,揪著外套袖子為腹部油脂上銬,勘勘蔽住鼠蹊部。顫巍巍的熱度裡一瞬間爆香汗液和費洛蒙的氣味,衣服上殘留的。然後咬牙開鎖浴室門,下樓殺出暮靄。
大門在他身後喀嚓密合。
逢魔時分的巷弄俄頃長滿了人,穿汗衫的卸了妝的赤腳丫的,他掛著一身水蒸氣加入,溼漉漉地活像披水草戴砂石索命的水鬼。
一下,兩下,地表再幾次地癲癇後取消一切動靜。然而每個人,每一雙眼神看起來仍大敞毫無警覺,還在夢遊,是此條街共用的美得眠未消褪。所幸樓未塌人未折容顏未損,地層釋放了能量,皆大歡喜,Happy Ending。
走了進去了。不知是誰聲線極粗糙,擬態成鬧鈴,刮醒一票人的耳朵。密密匝匝的巷弄於是解壓縮,人群三三兩兩散了。他索性也轉身,意圖搶在目光指指點點七嘴八舌前進屋,卻見十年鐵門老老實實地閉著,當真諸葛亮的細胞核,生死關頭還惦記鞠躬盡瘁。
但是Oh my菩薩。他出門之前,忘記抓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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