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霧情人 - 楔子

九月，節入初秋，天氣漸涼。

夏季剛逝，大自然旺盛的生命力開始式微，植物凋零，樹葉顏色由碧綠轉成淡黃，一片片從天飄落，降在草地上，湖泊上，鞦韆上，以及——樹下的小女孩頭上。

抱膝坐在樹下，越雪澄穿著一襲粉紅色洋裝，柔順烏絲別著美麗的蝴蝶結，配上可愛小巧的五官，看來就像個漂亮的洋娃娃——除了，

找不到一絲快樂表情的臉孔。

盯著腳底的乾泥，她訥悶地用鑲了假玫瑰的白色小皮鞋胡亂踢著，縱使小石磨損了柔軟的鞋面，她依舊沒有停下來，甚至踢得更起勁。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姐姐的。

不止皮鞋，就連她身穿的洋裝，頭上的髮飾，全都是屬於她那個完美的姐姐——越雪瑤的東西。

打從她懂事開始，越雪澄已意識到自己有一個多麼出息的姐姐，父母對雪瑤又有多大偏心，自己像是家中的掛名成員，唯有需要時才被記起。

然而，那些所謂「重要」的時刻永遠與她無關，例如姐姐的高中畢業禮，校內的週年晚會，公開表演等等……那時候父母便會說什麼家人上下同心，彼此支持。6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LUuvY5I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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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雪澄知道，他們不過想一直培植的牡丹在她這片綠葉襯托下更顯美麗，利用完便擱在一旁，就連她小學的畢業禮，也只是逗留半刻便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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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著她是姐姐？哼，恐怕賴上一整天也不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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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很清楚自己的命運，但越雪澄仍希望能從姐姐那裡爭取回父母的目光，哪怕只有一點點……她都想得到他們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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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即使她努力學習，資質還是有限，考不上姐姐就讀的私立名校，只能考上一間名聲還算不錯的中學。此後，父母對她的態度也變得更冷漠，更愛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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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幸的是，雪瑤姐姐待她很不錯，經常把她喜歡的衣服穿一次就說不要，讓媽媽送給自己，還私下教她彈琴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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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她毫不爭氣，到現在仍分不出高低音符號，顏料也混得一塌糊塗，還有最希望學的英式芭蕾舞，姐姐也想教她，卻因她做不了劈腿動作而被逼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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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雪瑤姐姐多才多藝，她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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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要她出生在這個家中，是為了當完美姐姐的陪襯品嗎？雪瑤她不是已經得天獨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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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雪澄不討厭她的姐姐，真的不，如果她連姐姐也討厭的話，家中便沒人待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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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雪瑤姐姐的一切實在美好得叫人嫉妒，越雪澄每想到這裡，腦中的惡念就頻頻萌生，她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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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飲泣，涼風伴隨著她童音未泯的哭聲，四周的事物都變得很安靜，秋蟬不再叫，飛舞枯葉不作響，彷彿也在安慰這位偷偷哭泣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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遽然，耳邊響起一陣踩踏乾草的腳步聲，越雪澄不自覺抬頭，搜尋那聲音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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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道巨影驀地遮住眼前的陽光，籠罩著她小小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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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來的黑暗，讓越雪澄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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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皺皺劍眉，那人隨即蹲身。「我有那麼恐怖嗎？」

和煦的光線再次照進瞳孔，越雪澄揉一揉眼，直至開始適應那重回的光明，她才看清來人的樣子。

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好看非常的男人。6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kgOIxxyZ

略長的髮尾隨意束起，瀏海不羈地散在額上，突出了稜角分明的臉型，摺痕漂亮的雙眼皮下，是一雙深邃如海洋的黑眸，還有高挺筆直的鼻樑……

發現她的打量，他饒有興味地勾唇一笑，彎起的弧度更是說不出的迷人。

才剛小學畢業，越雪澄接觸最多的只有同年男同學，他們都是小男生，沒誰長得像這男人俊美，也沒誰曾和她如此親近。

心兒噗通噗通地跳，越雪澄認得，男子是雪瑤姐姐的新男朋友。有一次在家門前，她碰到他們、他們……

想得紅了臉，對，他們是在門外接吻。

「妳是雪瑤的妹妹？」男子開口問道。他的聲音同樣震撼著越雪澄，低沉而動聽，像磁石一般吸引著她，使她分散不了絲毫注意力。

抬起小臉想要回應，但腦中一轉，越雪澄又斂下眸，吐出不相關的一句：「……姐姐不在這裡。」

往前一個小小翻身，男子坐到她的旁邊。「我知道，她在屋內跟朋友聊天。」

聞言，越雪澄點了點頭，內心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

為什麼？她只是坐在男子身邊啊！

噙著笑欣賞她坐立不安的模樣，男子隨手摘走一片落在她髮上的枯葉。「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倒抽一口氣，越雪澄把小臉埋進膝蓋間。「我在沉思。」

對她終於作出的反應感到滿意，他獎勵似地輕撫她棉花般柔軟的秀髮。「沉思？為什麼？」

「姐姐一會兒要來嗎？」咬了咬下唇，越雪澄再次問非所答。

如果是的話，她又要找新地方躲起來了，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哭泣的。

「不是。」男子應道，雙手枕在腦後，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幹嘛這樣問？」

「因為……」你不跟姐姐在一起，來這裡幹什麼？

雖然很是疑惑，越雪澄卻沒有問，抿著唇把話藏在心裡。

「怎麼了？」雙眼注視著她粉嫩的臉頰，男子在她耳邊輕聲問。

陌生熱氣吹進耳中，大嚇一跳，越雪澄馬上捂住耳朵。

討、討厭！這個大哥哥到底想幹嘛？

女孩天真的舉動引人發噱，男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妳真可愛！」

雙頰通紅，越雪澄眨了眨圓亮的靈眸。

可、可愛？

她嗎？

偷瞥男子一眼，他還是在對著她笑，魅惑笑容夾雜一絲寵惜的溫柔。

他——好像跟其他喜歡姐姐的男生不同，還是給他一點忠告好了。

「告、告訴你喔。」嚥下口水，越雪澄一字一字地道：「我姐姐長得很美，有不少男生追求的，你最好小心一點。」

「小心？」他低頭輕笑，笑聲卻帶著些許嘲弄和不屑。「真有趣，我在和妳說話，妳怎麼老是在提妳姐姐？」

「因、因為！」聽出他在取笑自己，心頭有氣，越雪澄噘嘴反罵：「你跟我說這麼多話，不過是想我告訴你姐姐的事吧？」

搖了搖頭，男子瞬間否定她的說法。「我只是想跟妳聊天而已。」

越雪澄愣住，一時答不上話來——以前雪瑤的男朋友找她說話，都無非是為了向她詢問姐姐的喜好習慣，怎麼面前這個男的會不一樣？

「但——」她還想問下去，開合的嘴唇卻被男子手指按著，以眼神示意她別再繼續這個話題。

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竟真的聽話地閉上了嘴。

「告訴我，」指尖穿過她的髮絲，他輕撫著越雪澄圓圓的臉沿。「妳為何哭了？」

什麼？難道她哭的樣子被男子看到了？

「不……」連忙擦拭眼睛，越雪澄否認：「我沒有哭。」

「嘖嘖，小時候便愛說謊，長大了可不行喔！」捧起她低頷的下顎，男子把臉湊近她。「大哥哥應該不算可怕吧？悄悄告訴我，我不會對別人說的。」

「我……」猶豫了一會，越雪澄終於把心中的不快和盤托出。「昨天升中派位的結果出來了，我被派到一所不理想的學校。」

「什麼學校？」男子問。

「聖端書院……」她答，聲如蚊蚋。

「這所不錯啊。」輕挑濃眉，男子笑道：「我特別喜歡它的名字。」

「名字？」越雪澄疑惑。不明白這名字有什麼好，又不是特別易讀好聽。

「對啊。」執起她雪白的小手，男子在她掌心中劃著。「那裡有一個端字，和我的姓氏相同。」

「哥哥你姓端？」沒有因他們親蜜的接觸而退縮，越雪澄稚氣的臉上滿是新奇和興奮。

她沒聽過一個這麼有趣的姓氏耶！

「不。」搖一下手指，男子再寫上一字。「端，木，端木，這才是我的姓氏，是複姓。」

睜著的眼睛瞪得更大，越雪澄甚至不知道這個姓氏——複姓不就是指司徒、歐陽、慕容之類的嗎？原來還有其他？

「那你的名字呢？」歪著頭好奇地問，越雪澄已沒介意二人在手牽著手。

「霧。」男子答道，雙眼盯著越雪澄清澈的瞳眸，目光變得深不可測。

「霧？」先是一愕，越雪澄隨即笑開了臉，露出潔白的小貝齒。「好有趣的名字喔！人家都沒聽過。」

受她快樂的笑臉渲染，端木霧笑著把她額前的髮絲撥到耳後。「噯，妳有小犬齒呢，真可愛。」

臉上紅霞刷地擴散，越雪澄再次垂低了臉。

「只因這理由便哭嗎？沒什麼大不了嘛！那所學校又不是真的很差。」

甩了甩頭顱，越雪澄握緊小拳。「不是這樣的……你不會明白。」

「那妳就解說到我明白啊。」輕浮地一笑，端木霧躺臥在草地上。「哥哥我很聰明，可以靠猜的。」大手與她十指互扣，他繼續誘導她。

「你——」雖感到害怕緊張，但越雪澄知道他跟別人不一樣，不會說她沒用。「不覺得我跟姐姐很不同嗎？」

「當然不同，妳跟她是兩個人啊，年齡已相差一大截。」還有身材也是。

「但、但你不感到很奇怪嗎？像姐姐這般出息的人，她的妹妹竟是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忽然，俊逸的臉掠過不滿神色。「三頭六臂還是臉上長鬍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被他一兇，越雪澄的回答立刻變得結結巴巴。「我是說，像姐姐那麼漂亮，品學兼優，琴棋書畫樣樣皆精的女生，怎麼她的妹妹會這樣平凡？」

「妳在妄自菲薄。」端木霧冷聲定論。

「不！」越雪澄忙不迭搖頭。「我是真的沒有優點，長得不漂亮，頭腦又不聰明，什麼事都做不好……」

黑眸沉默地直視她片刻，端木霧突然問：「妳叫什麼名字？」

被他沒頭沒腦的提問打斷，但基於禮貌，越雪澄還是誠實回答：「雪澄，越雪澄。」

「程？旅程的程？」

「不，是澄清的澄。」她解釋。

揚眉一笑，端木霧從地上撐起身來，越雪澄見狀，不自覺替他撥掉身上草屑，專注的樣子有點呆，男人眼中笑意更濃。

「不錯的名字嘛。」捧起她白滑的小臉，端木霧道：「像雪般清澄明淨，這個適合形容妳的眼睛。」

「咦？」極近距離地四目交投，越雪澄的心如鹿撞。她不曉得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呼吸漸趨困難。

「妳的眼……」手指抹過她絲綢般柔嫩的眼簾，端木霧說：「像罩著薄霧一般，興奮時卻閃著亮光，多麼的迷人，比雪瑤吸引多了。」

「真的？」一臉不敢置信，越雪澄從未被誰稱讚過，而且是說她比姐姐好。「我的眼睛比姐姐還漂亮？」

其實已聽得非常清楚，但她仍然想從這個剛獲得自己信任的大哥哥口中再聽一遍。

炯炯黑瞳一眼看穿越雪澄單純的心事，端木霧輕聲低笑，趁其不備，薄唇吻在她眼蓋上。

「漂亮。」他柔聲道。「這是我見過最動人的眼睛，美麗得讓我情不自禁地看著妳。」

被他驚人的舉動嚇倒，縱使越雪澄年幼又沒有喜歡的人，她也知道有女朋友的男生不可以吻其他女孩子——何況，她是姐姐的妹妹？

小手按著剛才被吻的地方，明知道不對，越雪澄卻壓不下那股從心底湧上的高興。

「你、你……」鼓起腮子假裝生氣，她責罵他：「你是姐姐的男朋友，怎麼可以吻我？」

「我和雪瑤不同。」稍微收起戲謔的俊臉，端木霧淡然一笑。「即使我跟其他的女生接吻，她也不會生氣——我們是另一種關係的朋友。」

「另一種朋友？」越雪澄攢眉。會接吻的除了情侶外還有什麼朋友？

「別想太多，妳的年紀還不該想這個。」看見她頭上頂著的大問號，端木霧輕敲了越雪澄的小腦袋一記。「總之，我跟她是不會長久的，妳長大了便會明白。」

乖巧地點了點頭，越雪澄也不再追問。

黃昏降臨，天上雲霞由純白化為琥珀，夕陽灑下金沙般的光芒照亮大地，小鳥們拍翼歸巢……意味著，她回家的時候到了。

越雪澄必須回到屋中，親手把身邊的大哥哥還給姐姐。

但是，明明二人相處才沒一小時，為什麼她會有依依不捨的心痛感？

想到這裡，越雪澄握緊了手中大掌。

她現在還握著的，下一分鐘是不是會變成空氣？

感覺到她加強的力度，端木霧張開了假寐的俊眸，看見天空幻變的紫藍色。

「原來已這麼晚了嗎？」把臉轉向越雪澄，他笑問：「怎樣？要回家了吧？」

瞧越雪澄沒什麼反應，端木霧在她的手心抓癢。「妳怎麼啦？」

「霧哥哥……」抿著唇，越雪澄仰起了頭。「我以後還可以見你嗎？」

神情有點愕然，端木霧微笑回答：「當然可以，為什麼不行？」

緩緩地搖首，越雪澄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我的意思是——我們還可以這樣聊天嗎？」

入夜時分連風都變得特別冷，端木霧凝視著她的側臉，問：「你想單獨地見我？」

身體一震，越雪澄縮起了肩。

霧哥哥好像誤解她的意思了，她不是想說什麼單獨見他，她只是、只是……

「一顆再不顯眼的石頭，經過琢磨，也能成為豔光四射的寶石。」男人突如其來的一句，讓越雪澄疑惑地看著他。

「如果妳能把自己變作寶石，不用妳要求我都會找妳。」放開她的手，端木霧站了起來。

以為自己說錯話惹他生氣，越雪澄慌忙爬前，拉著端木霧的衣尾，卻不小心失重跌倒。

彎腰扶起她，端木霧溫柔地替她拍去膝蓋上的泥巴。

「霧、霧哥哥……」

「我沒有生氣。」

定住快要流下的淚水，越雪澄驚訝他那雙永遠知道自己想什麼的透視眼。

「振作一點，我喜歡有精神的女孩子。」摸了摸她的頭，端木霧微笑轉身。

「霧哥哥！這是真的嗎？」渾然忘記對方是親姐的男友，越雪澄扯住端木霧的衣袖，鼓起勇氣問：「只要我變得出息，你就會喜歡我？」

還是泛著那抹讓人猜不透的笑容，端木霧點了點頭。

「那我們打勾勾！」伸出尾指與他互扣，越雪澄將它們左右輕晃。「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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