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去死。
「第一次有這種想法是什麼時候?大概是初中的時候吧。」柏拉圖回答著她的心理醫生。「因為生存實在太無聊,所以想去尋死。覺得生存沒有意義,就想了結自己。」她一邊玩弄著自己的指環,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醫生,別一臉無奈地望著我吧?我可是說真的。我睡不著,同時也死不去。」
李醫生瞄了一眼外頭的警察,搔搔一頭的白髮,低聲地說:「別以為惹了什麼事都能用精神失常去掩飾啊……」語音剛落,他的眼鏡馬上被踹飛到一角,只留下傻愣愣並流著鼻血的臉。警察隨即衝進來,把柏拉圖拉走。
大人都是群混蛋。
「柏拉圖,本名已經被賣掉。嚴格來說,她的身份不詳,大概是因為被賣掉身份或是某組織意圖抹殺掉她存在。首次被發現在主要大道13號,殺掉四名高大的男性,然後逃跑。第二次被發現在大帽子街上的酒吧,身旁一堆迷藥和半裸的男性屍體,警察到場時發現她企圖自殺。現在正於本局接受調查是否有精神失常的可能性,目前……呃,表現正常。」局長抹著冷汗面對一眾多嘴魚回答。「局長,這些資料我們都知道,老實點說吧,她到底有沒有危險?不然這樣很難寫成明天的報道啊!」黃色的多嘴魚唧唧歪歪地說道。「當然沒有!絕對不會有的!」說罷,局長便轉身離開這場多嘴魚招待會。
「聽著,別讓這群打著新聞理由的多嘴魚胡亂寫什麼報道出來!下次別再讓這一大群多嘴魚來採訪,另外幾間的大白鯊和小醜魚呢?都是些廢物,幹不了大事!」八爪魚外表的局長氣得滿臉通紅,就像被火燒熟了的八爪魚串燒般。「把那個野妹子拉出來,我要好好審問她!」
「呸。」柏拉圖往地上吐了一口血,腥味在她口中消除不了,視線開始模糊,痛覺也快要麻木。「臭丫頭,狗嘴長不出象牙。明天再審!」局長互相揉揉自己八隻「手」然後踏出牢房。
柏拉圖抬起頭看著天空,「晈潔的雙月之夜啊!這間半透明牢房也只有這種事好,看得到外面……」她看到房外有名少年,圍著黃色的圍巾。「他,看不到我吧。這種熱天他都能圍起圍巾,難道他是冷冷人嗎?」說完,她笑了一聲。她心想:自己也是個睡不著也死不去的活死人,不是更離奇嗎?然後,她繼續看著這漫天的繁星和兩個月亮,細數著每顆星的名字。
到底,我何時能得到解脫?
柏拉圖已經數不清在這裡待了多久,每天持續的受審已經令她的感官變得麻木,對時間的流逝早就不太確定。每天每夜都是不斷交替的太陽和月亮,她只能單靠那互相輝映的雙月的盈缺去猜度日子。
「受夠了。」局長一鞭抽在柏拉圖的身上。
「受夠了!」局長再一鞭抽在柏拉圖的身上,並比上一鞭更用力。
「我受夠了!」
柏拉圖一把將她釘在牆上的鏈子扯下來,一個箭步走到八爪魚局長的面前,把他的鞭子搶來然後一拳把他打暈。外頭的守衛聽到嘈吵聲馬上跑進來,然後用他們手上的長槍指著柏拉圖。「不要動!再動就……」未等他們說話,柏拉圖已經騎到他們的背上,兩手放在一個守衛的頭上。一擰,一個守衛的生命完結。再擰,兩個都完結了。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森林的深處。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星球的大人喜歡追著他,想抓起他,希望禁錮他。「馴養並不是這一回事,這和我的朋友教我的不一樣……」他邊說邊沿著小徑走,走到累了就躲在樹下休憩,聽著小烏的歌入睡,讓月光灑落的光輝成為他的被子。到了第七天的晚上,雙月的映輝下他看到一座半透明的屋子,裡頭有個女孩和他的頭髮一樣,金燦燦如同麥田裡的麥穗般。4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9zIHWXK0r
第十天,正當他準備離開半透明屋子附近的時候,他聽到屋子傳來的打架聲。「好嘈吵的聲音在屋子裡發出呢……」他走近那間半透明的屋子,然後他看到了她,她也看見了他。4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52iPoVa7P
柏拉圖看著睡在身旁的男孩,完全搞不清楚原本需要一個人面對整隊警察的困境,竟然被一個男孩身邊的毒蛇都咬死了。
「你為什麼要幫我?」「他們打你啊,一群大人去傷害一個女孩子呢!」眉宇間,柏拉圖看到男孩有些微的憤怒和不解。「但我可能是壞人呢?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是警察。」正當柏拉圖以為男孩會馬上離開她身邊時,只見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然後搖搖頭否定她的說話。「你不像壞人。」柏拉圖揚起嘴角,冷笑了一聲,說:「要走了,不用等到明天我們已經是通緝犯。我們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吧!再見。」然而男孩卻沒有回答,單以眼神告訴柏拉圖--他希望與她同行。
夜晚的森林深處是最好的藏身地。整個城市,就連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都不怎麼會進入森林的深處,除卻有猛獸以外,自古以來都是陰森幽靈和謀殺事件的勝地,就算在森林裡發生什麼事,城市的管理層一律不會受理。然而對深諳森林生存之道的柏拉圖而言,這裡幾乎是她的家。
「就在前方,那裡有個臨時建的樹屋,我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裡生活。若果沒有被人捉走,或者是被捲入什麼奇怪的事件的話。」她嫣然一笑,仿佛在嘲諷這個城市裡的人對她的存在太大驚小怪。
「你叫什麼名字?」一進到屋內柏拉圖就劈頭問男孩。「我都不清楚,曾經有個在沙漠遇見的朋友會稱呼我為小王子。」「來自哪個城市?」「應該算不上是城市……我是來自B612小行星的人。」柏拉圖倒抽一口氣,(外星人原來也是人模人樣。)
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呢?
柏拉圖看著躺在草地上的小王子,月光的映照下,他如雪般的皮膚就好像閃閃發光。睡覺的味道,她已經忘記了,抱夢而睡對她來說太奢侈,又或者想深一層,她有嘗試過真正一覺睡到天明嗎?似乎沒有。死亡的感覺,她不是沒有感受過,然而每次都是很接近、很接近那片死亡之地,卻又突然折返回到人間--她的腦袋沒有一刻停止過。
「為什麼你不睡覺?」「睡不了。」小王子揚起另一邊眉毛,「你知道嗎?在我的星球有很多很美好的事物,我很喜歡我的小行星。」「那麼為什麼你不回去?」只見小王子臉色一沉。
「你有嘗試過自殺嗎?」
柏拉圖先是怔著,「有……但我死不去。」她停了一下,冷笑了聲,「所以不論是科學家還是政府都把我當作奇珍異獸,無不想捉住我研究。你知道嗎?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副樣子,身體長到某個歲數就不會再生長。」
小王子靜靜聽聽完她的話,深呼了一口氣,他認真地問柏拉圖:「你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嗎?你死不去也睡不著的原因,你有想過嗎?」
聽了大半天,我對於小王子的解釋仍然存有很多疑問。他說的事情,嚴格來說已經超出我的世界觀。於是,他為我畫了一幅圖。
「整個宇宙是由七個世界連結而成,而每個世界裡都有個『你』,所以整個宇宙總共有七個『你』存在。」「但是你所畫的人都不同,有男人有成年女人,和我本身的形象都不像。」
他搔搔頭,不解地說:「這邊星球的人為什麼都這麼執著於自己舊有的知識呢?」他呷了一口牛奶,繼續說:「形象都是外在的事物,內在的靈魂卻是相同。你要知道,真正重要的事物,肉眼是看不見的。而你是七人裡的最高者(Top Sider)能夠擁有七人總共的壽命,其他六人都是圍繞你而活的守護者(Soul Guardian)。就算你自殺,也會由其他世界的人的死亡去代替你,但總壽命同時也會因此而減去數十年,始終你失去了一個人的壽命。就好像有些人明明醫生都指救不了,鐵定會死卻神奇地起死回生一樣。而最高者的身體年齡同時都會維持在七人壽命的平均數,換言之是最強壯的身體年齡。」
他停下來,看看我,等待我把剛才的資訊都消化掉。我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我想起了一個夢境--我在一個陰暗的地方自殺,身邊有一堆迷藥和半裸男人的場景。那是我在酒吧試圖自殺後不果,然後被警方抓去調查的那段時間所發的夢。我以為我只是夢回當時的情境,但是夢裡的場地和個人感覺卻有出入。小王子察覺到我的臉色有變,因此又開始說:「你大概都對自己睡不了的原因有眉目吧?你不是睡不了,而是不像睡了。睡眠某程度上是一種同化行動,你的身體會同時控制你和其他平行世界的其中一人的行動。所以有時候你夢醒卻發現自己正在做自己夢境所做的事情,因而覺得自己是沒有睡過。然而有一種特殊情況,睡眠前若果你自身已經瀕死過,夢境就會變成見證另一個自己死亡。」
「你知道這些事是因為你也是最高者嗎?而我,為什麼會成為……最高者?」小王子笑了一聲,如同鈴鐺般清脆,「沒有,我不是最高者。但我殺了我的最高者,然後靈魂的其他部分都先後被我清除掉。」他看著身旁的毒蛇,臉色變得陰沉起來,「我變成了不完整的靈魂,已經無處可去。」我先是怔了一怔,然後強行揚起嘴角,「說笑的吧?」他沒有回答,自個兒看著樹屋外的月亮。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最高者的挑選,傳說是基於你靈魂裡六元素的核心呢……但誰是最高者根本沒有人會知。」我看著他的身影散發出淡淡的落寞,「你有什麼苦衷吧?你不是有最愛的花兒嗎?是為了回去的路嗎?」小王子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神為什麼要創造這個宇宙,而我們聽從衪是否就單單因為我們被他創造?但我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去控制我的小行星裡,由我所建立的事物。」忽然他轉過身來,請求我:「這是我最後數小時的生命。就在雙月落下,天空轉為魚肚白的那一刻就完結,你能夠陪伴我到最後嗎?」我看著他的眼睛,碧藍色如同大海卻同時又深不見底。到底這個孩子經歷了什麼?
我和小王子坐在樹屋下的草地上,看著滿天的繁星。也許,他的B612小行星就在此當中。我有很多的問題都想問他,然而我卻一句都問不出話。就在天空轉為魚肚白前一刻,他跟我說:「真正重要的事物,肉眼是看不見的。你的生存意義到底為何,你就好好運用所擁有的能力尋找看看吧?能夠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真面目,我想我總算做了件無悔的事⋯⋯」
生命的火已經燒盡。
這是一個美麗的日出,剛升起的太陽的顏色是金燦燦的,就如同我擁抱裡的小王子的髮色般。
後話:這個故事是我的小說其中一節的故事,與這個故事相關的短篇故事也可在《Concrete Forest》中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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