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之後,我跟余琳並沒有再聯絡,我心裡很明白,下次見面很大機率會是最後一次,我與她最後的牽絆就是那把鑰匙,一旦她將鑰匙交還給我,之後就沒有任何的理由再找她了。
但為什麼我會害怕最後一次見面?是我的內心不希望她成為回憶?還是我想跟她舊情復燃?回到老姊問我的問題,我對余琳還有愛嗎?抑或是不甘心在作祟。
望著余琳傳給我的最後一個訊息,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不曉得要回覆她什麼,就連簡單一個「嗯」字,都像是在只有兩條顏色的炸彈面前一樣,我沒有那個勇氣去剪那可能是停止的線。
這幾天的我被余琳的突如其來搞到亂掉,朋友約的夜店我毫無興趣,電話裡那些曾經有過一夜之緣的女生找我,也索然無味,一夜情,突然在我心中成了一股罪惡感,但我不曉得是對誰感到罪惡,或許是余琳,或許是自己,又或許只是不想再困擾學弟讓他晚上不曉得該不該回宿舍。
我就這樣如行屍走肉渡過了期中考,三個月過去了,余琳的訊息已經被擠到很後面,而我也漸漸地忘了這件事情,她就像是曾經我很喜歡的飲品,但今天店家嚴重缺貨,一段時間沒有購買,似乎都忘記了曾經有那種飲料。
可能是余琳懷孕的事情讓我受了很大的打擊,我拋開以前那種荒誕的生活,櫃子裡的保險套也全部丟掉,連同住的學弟都感到驚訝,一直想幫我約時間去找他那當精神科醫生的爸爸,不想理會他的浮誇,我從身心改變自己,並且花一筆錢做了全身性的健康檢查,雖然價格不斐,但出來的報告讓我滿意自己的狀況。
但我並沒有像一些偉人,回頭看看以前的自己有多誇張,而醒悟出了什麼人生大道理並且分享,任何人問起我怎麼有那麼大的改變,我都只是笑笑的回答:「因為我曾經不小心把某個女生肚子搞大。」而之前幫余琳代墊的手術錢的收據也派上了用場。
「學長,我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最近變了那麼多,雖然這樣對我的生活也很棒,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真的把一夜情的女生肚子搞大?」
「是阿,這收據你還不信?」
「可是你不是都會用保險套嗎?」
「就有一次沒注意到過期了。」
「真的假的?那對方除了拿掉還有怎樣嗎?」
「有阿,對方爸爸還告我,你沒發現有一陣子我魂不守舍,都在煩惱事情?」
「好酷喔!我有一個把別人肚子搞大,還被告的學長兼室友耶!」
「去你的,你還真的相信。」
這就是我跟學弟的幹話日常,我開始享受這種不用思考,互相嬉戲的對話,跟余琳分手後的我,迷戀上了夜生活,在那樣的環境,沒有一個人用真名介紹自己,也不會展露真正的自己,全部都用名為「謊言」的盔甲武裝自己,雖然大腦暫時性被酒精麻痺,卻知道要留個底線,好判斷眼前的女生是真的想跟我發生關係,還是純粹的仙人跳。
說實話,我還蠻感謝余琳的,要不是她,我不會意識到「懷孕」對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心有多大的傷害,而我以前的生活就是在賭博,如果今天我遇到的事像余琳這種自己處理的女孩那也沒事,但如果是出現我掰出來的會告人的家長呢?於是,我從鋼鐵人的生活轉變成了美國隊長。
那可能沒有了初心,卻會分辨是非,以及貫徹自己的美國隊長。
為了讓自己的早上有充實,我加入了社團,一個專門在做善事的社團,當然了,這也是學弟推薦我的。
老實說,剛進社團的我非常不習慣,雖然跟以前的夜生活一樣,別人都會湊過來聊天並且認識我,但夜生活時期的人都是有目的性的,男生是想來瞭解我有多少斤兩,而女生,是想知道能從我這撈多少免費的酒喝。
但這裡不一樣,我觀察不出他們有什麼目的性,就純粹把我當珍奇異獸一樣,先是問我的科系,再來問我的興趣,最後再問問我的交友狀況,要不是學弟再三保證他們只是很熱情,我一度以為我被抓來詐騙集團的基地。
將資料寫好後,我連同入社費交給社長,社長是一個長相很討喜的男生,沒有練過的身材顯得有點豐腴,那像蠟筆小新的眉毛非常搶戲,配合上那土氣的襯衫穿著,要不是他拿出了身分證,我還真的無法相信只大我一歲。
這社團的空間不大,一張大張的會議桌,有些人會在上面看書或是做海報;一台非常老舊的電腦,配合上與之非常不稱的雷射印表機,而牆上掛著許多歷屆幹部的合照,背景都是一些老人院或是愛心之家,而櫃子裡放著的是沒有護貝,已經泛黃的獎狀。
社團的運作更簡單,平時沒硬性要求社員要到社團辦公室,只有幹部必須輪班留守到七點,而社長平時會去跟一些善心團體接洽,看哪裡需要幫忙,就會開會選出帶領的幹部,並由當幹部聯絡能到場的社員。
這樣的規劃看似完美,但中間卻有很大的紕漏。
首先,需要出勤的時間大多在假日,很多社員根本不想犧牲自己的假期,除了少數一些秉持著大愛精神的人;再來,這社團平時根本就沒什麼人,有些社員甚至是將空間當作自己臨時的置物地,將球隊用具或是雜七雜八的東西先擱置,等到想起來時,就來打個招呼並且將東西拿走。
因此,我在學弟的拜託下,出勤了兩次任務,而這兩次的成員,都是蓼蓼無幾的社員跟全員出動的幹部們。
而在參與幾次任務後,幹部們開始跟我聊起了社團的興衰史,並且教我一些營運手法跟活動的辦理方法,我懂他們在想什麼,但我不想領情。
「抱歉,叫我幫忙做些善事我可以,只要我的時間是允許的,還可以順便積些陰德,但接任幹部這件事情我實在不想。」
「學弟你想太多了啦!現在才上學期耶,只是純粹教你這些東西,而且對你未來也有幫助的!」
「學長,我不認為會寫活動單跟核銷表對我未來有什麼太大的幫助。」
「這可不能這麼說,你想想,你是學商的,未來到公司上班,你需要會寫企劃,報公帳的時候還得寫核銷單不是嗎?」
面對學長的熱情,我有點招架不住,但在我一直表明立場後,學長有點失意的回到電腦前繼續處理剩下的工作,而看到了學長那落寞的背影,我默默地將上次任務的相片拿起來整理,在這一下子,我還懷疑了自己是不是因為余琳的事情而開始對女生沒有信心,要轉變成GAY了。
但這只是無腦的猜想而已。
整理著一張張的相片,我突然感覺到一個不對勁的點,照片裡都是一些熟面孔,但我卻意會到了,從我進社團到現在,一直少了一個人。
「學長,我有一個問題,我們的副社長是誰?我一直沒看到他,也沒聽你們提起過。」
「你說副社阿?他平時很忙,只有重要會議才會出現。」
從這點,我大概可以理解這樣的一個社團是如何營運,首先,幹部只有少數幾位有著做公益的熱情,而其他的只是出勤個幾次好跟學校交差,同理,社員扣掉幾個大愛精神,剩下的就是像學弟這種擺明來把妹的。
忘了說,這社團的女生佔大多數,我用「母性本能」來解釋這樣的性別差。
第三次的出勤,出現的還是一樣的人,分配一樣的工作,邊收拾沙灘上的塑膠垃圾,我邊想這個神祕的副社長,我對這個神祕的幹部感到很大的興趣,根據其他學長姐的介紹,我們副社長是一個中文系三年級的學姊,作風非常獨特,每半年都會改變一次髮色跟髮型,但為人又不是我們認為的太妹,有著非常有錢的爸爸,剛入學就開始開車上學,明明家裡就在台北,還是要在學校附近租一間昂貴的套房。
但奇怪的是,學長姐們都沒有副社長的照片,就連臉書,她本人也沒有用,line放一張貓的照片,在群組上不會參與討論,卻永遠會在「不克參加」的投票選項看到她的名字,我曾經一度想加這個人好友,想要跟她聊天,因為她是跟余琳截然不同個性的兩種人,我也從她的行為感覺不到以前我在夜店遇到的女孩的味道。
但我還是卻步了。
「學弟,這些空瓶我先拿去集中地,那這空袋給你喔!」
「嗯,學姊謝謝。」
接過學姐給我的新袋子,我內心有無數的髒話無法發洩出來,她是我們的總務,從她身上我感覺不到什麼愛心,但卻因為長的甜美,穿著也都蠻清涼,很受其他男社員的呵護,所以都會來參加活動,好當她的女王。
當然了,我那傻傻的學弟兼室友,就是她的俘虜之一。
縱使有百般的無奈,但在看到學弟就像蒼蠅一樣圍繞在學姊身邊,我還是嘆氣地慢慢收著滿地的塑膠。
白天吹著海風,尤其在這11月的冬天,單薄的輕羽絨已經無法抵擋刺骨的冷風,我就像是在寂靜的樹海裡,捲成一圈的馬陸,用盡各種方法阻擋身上的空隙,但冷風就像是有著熱感應的追蹤彈,四面風方迎來,縱使我將外套的拉鍊拉到最高點,雙手都縮進袖子裡,隔著布拿起金屬夾子還是能感受到涼意,背對著海面,還是能感受到海神的怒嘯跟風神的襲擊。
任憑牙齒自動顫抖,雞皮疙瘩都起來,我還是用蹲姿將垃圾都撿起來,只有在這個時候,我才會站在環保團體跟政府的立場,內心一直譴責這些沒有公德心的遊客,但回過頭又想想,小時候的我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情,抑或是地點換成夜市,亂丟垃圾這點是每個人都做過,但早上起床買早餐看到一群在整理的老伯們卻覺得習以為常,就像是現在一些遊客,即便看到我們正辛苦地收著垃圾,全還是直接把手上的飲料丟在沙上,完全沒看到我們架起來的大垃圾袋。
終於,我瞭解到,習慣是非常可怕的東西。
以前,我習慣了有余琳的陪伴,跟那似乎一切都知道,也會順勢推我一把的存在,跟她分手後,我似乎不知道我是誰,於是,我流連在一夜情的生活裡;倒後來我習慣上了夜生活,卻又因為余琳而打亂了,我開始意會到自己的荒誕,於是在這裡跟白癡一樣撿垃圾,同樣的,我還是不知道我是誰。
我是誰?我只知道名字跟生辰八字,但究竟我的理想是什麼,我想要的是什麼,我擅長的試什麼,我真正愛的是什麼,我完全沒有答案,在聽別人訴苦時,我們總是能用很平和且看起來很理性的分析去告訴對方,並幫助對方尋找真正的自我,但回過頭來,我們真的知道如何尋找嗎?
黃昏將至,社長集合大家,並且給予鼓勵,我對這些掌聲並沒有太大的感受,因為雙手跟耳朵早已像冰凍起來的香菇,摸起來完全沒感覺,也害怕破碎,在拿到公益團體發送的熱紅豆湯,我選了一個安靜的位置坐下來,捧著一碗只有數顆紅豆的紅豆湯,濃度非常稀,依稀能從湯面看到自己的倒影,我才知道,我的鼻子已經紅的像馴鹿一樣。
好家在社長這次是用社費讓我們搭乘計程車,讓我們不用在冷風的攻擊下等著公車到來,也可以直接回到住處。
我跟學弟還有兩位學長共成一台,已經累翻的我坐在前座,很想直接打盹,但後坐三人一直聊起社團女神,露骨且淫穢的內容讓我無法一覺好眠,只好拿起手機一直滑,社長很快的將合照傳到群組裡,其中也參雜了幾張他偷拍我們的照片,而其中有一張照片我感到非常困惑。
「學長,這個坐著輪椅的女生是誰阿?」
「輪椅?喔!你竟然不知道?他就是我們副社長阿。」
「副社長?」
「對阿,你沒聽說過他的事情?」
「之前有問一些學長姐幹部,他們只說重要會議才會來。」
面對我的說詞,後座的學長感到非常訝異,從他們的表情似乎對我說的情報感到懷疑。
「嗯……可是雅瑩在生大二的暑假就得病了阿。」
「得病?什麼病需要坐輪椅那麼嚴重?」
聽到學長的答案,我頓時背部涼了一下,那是一般電視劇才會聽到的情節,我一直不認為在我的生活會有這樣的一個人,甚至得了這樣的一個病,同時,我也能了解為什麼幹部們都隱瞞真正的原因,因為學弟聽到答案後跟我是一樣的表情。
「脊髓空洞症,這就適你們副社長得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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