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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疊

雅仲

Dec 29, 2019

234

5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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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無數個摔跌至不知名黑暗中的夢；也總在摔跌到谷底以前從劇烈的顫抖中清醒過來，一再反覆。

　　而在他的夢境裡，身前總是迷霧繚繞。

　　一開始是群山，他行走在前人拓展的蹊徑上遠眺自己的村鎮，就位於綿延這座森林的山腳下，許多旅人都會停靠在那。

　　這裡被稱為霧之森，亦盛名傳作復甦之森，起因於多年前驀然積湧在林間的沼澤。而自沼澤生成嗣後，山林瞬息被雲霧圈繞，一年四季多是如此，幾乎看不見跟前四公尺以外的路面；即使試圖挨過這座山頭以後氣候一切便會恢復如常，但唯有此處雲霧終年不散。

　　當地村民縱然不勝其擾，卻也在無意間獲得另類的謀生方式。

　　因為唯有他們方能指認林間的方位，並尋獲沼澤近內的遷徙位置。

　　這座沼澤甚有奇異之處。祂會自行移動，且移動範圍甚廣，早已超出一般沼澤發展與演變的規律；然而只要將你的親友埋葬於此，翌年再重新返回沼澤當地，你的親人便會復甦，重拾生命。

　　眾多不願接受村民開價的旅人曾多次試圖自行前往沼澤，但往往不得其志。

　　好一點的總能迂道回村，可更多的是隱蔽於林間，化身為白骨的他人。

　　弔詭的是村民經常可見白骨，卻從未遇到過正逢求救容或腐爛狀態的屍身。

　　儘管當地自沼澤生成之後確實有所收益，但除非要引領人前往，否則他們亦不會主動接近。

　　他們業已親眼見證過無數次，乾枯的黑色泥炭下方必定有數具白骨。若然是曾經死去人們的屍骸，那麼那些自沼澤底部探出頭來的人又是什麼？

　　因而他們總是如此告誡孩子，如非必要：「千萬不要去見xaitoii.」

　　不過xaitoii向來在他們視野所及之處停泊。

　　或許旅人看不見，但他們卻不僅僅只是能看見。偶時在夤夜，甚至能清楚聽見xaitoii流經的軌跡。

　　只要你遠眺，便得以看見故鄉，也能夠看見沼澤。宛若與他們的生活已融為一體，無法切割一般。

　　他的父親總要耳提面命的叫他別去看，但他與他的視線對上也就那麼一瞬間而已。

　　那從滿浸汙泥的沼澤底部走出，赤身卻渾然未見沾惹上汙泥的男孩。

　　但就那麼一瞬間，父親的手當即掩蓋他的視線，而他亦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先生自他的雙瞼收手時他不禁微微顫動，二度張目直視梳妝台時他已然成為別人。

　　那張過分白皙的面龐與濃眉大眼的妝容，甚或極盡可能收束而突起的臀部，興許不會有任何人懷疑。

　　今日他們展演的地點位於新開通的市街，有別以往待在瓦舍，臨時搭建落成二層樓式的勾欄，下方架空以板壁區分戲台與觀眾，也是他們梳理裝扮的地方；一旦完妝即步上截短的階梯至布景後方等候。

　　當他走出布幔，他看見的是川流不息的人潮，沒有腰棚，自然也沒有彩樓招徠客人。

　　今日亦是他第一次出演，他不禁感到為之氣餒，無法明白東家要求他們在街道中央表演的用意；自然，他們永遠無法臆揣主君的想法。

　　迎睇戲台下方各一對對雙目，人流洶湧卻不見得是為了看他表演，不過這事可不容得他抱怨。

　　他知道先生亦且駐足在後方凝睇他。

　　容不得出一分差錯。

　　然當他舉臂昂頸，忽地人群傳來一陣騷動。本被檐瓦遮攔幾近一半的青天白日，業經竄起濃厚的赤霧，滿遍的殷紅。

　　他們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唯有簇擁的人潮幾乎就要推翻戲台，迎頭而來盡是充滿驚懼的神態。

　　而就在他因踉蹌而險些失足以前，一隻手伸過來拽住了他，為他站穩後自己卻因下次震顫撲跌臥地。

　　他定睛注視先生，總感覺這張面容已經見過無數次；這明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他卻彷彿現在才再度意識到般，一股全然陌生的感受攫獲住他。

　　他數不清第幾次抬頦眺望前方煙霧，事態發展遠超乎預期。

　　恍如這段期間他並不在這裡，而當他幾度回神過來時，業已不曉得自己身在哪裡。

　　但這一切並不合理，因為他一直都處在行動的中堅，卻從未感覺如同現在般清醒。

　　其實他從不明白為什麼態勢會演變至此，為什麼事情不會就此結束？

　　每一次醒來他皆馬不停蹄，反覆不斷對抗下次未有定數的恐懼，且一次比一次來得更加刻肌刻骨，眼不能閉。

　　他攥緊自天橋垂降的吊繩，舉目望進掩藏在防風面罩下方的臉膛；映入眼簾的是同樣的戒慎和餘栗。

　　縱使他們打顫如同他亦無法喘息，然而俯首的軀幹仍抓緊他的肩膀，與托住繩索令他先走。

　　他察覺自己正在下墜，分不清是轉醒前精神的遊走，或者過眼雲煙都不單純只是個夢。同樣盈據雙目不變的是人們神情依然驚惶不安，塵幔依然遍布瀰漫。

　　夢境中深怕墜落的憂懼始終芒刺在背，令他發顫也逼迫他不停跨步朝前。

　　落地最後他伸出手，他不知道還能夠向誰伸出這隻手，但每當他視野所及，皆是那個人予以回握，攙扶他、引領他前行。

　　身作他的父親，他的教師，現今是他的手足。

　　承載著他的重量，說會帶他回家，說要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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