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得多,總會遇到鬼。
惟默走過的夜路很多,虧心事當然沒少做,然而真遇上鬼的次數卻不多,最少作為一隻活了數千年的神獸,在神魔人巫妖鬼六界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神魔鬼怪都忌他三分,一般鬼怪在牠方圓百里都會退避三舍繞道而行,偶然碰上大多是不知死活的失魂鬼與冒失鬼。
所以當此刻故意化作貓身,卻沒有刻意隱藏氣息走在夜路的惟默,對於前方一百米處,竟有數百鬼魂在興奮聚集,完全沒察覺到牠正走近,並擋着貓大爺的去路時,着實令牠大為意外。
農曆七月未至,鬼門關斷然不會大開,即使常有不少無主孤魂流連人界,卻鮮有百鬼突然聚集的情況。
惟默正想踏出貓步,探探前方有甚麼貓膩,突然被人一把抱在懷裏,還用下巴磨蹭牠的頭,說道:「小貓子,作為一隻上古神獸,半夜這樣蹦蹦跳,小心嚇壞一堆無名小鬼,折煞他們的福壽啊!」
說話的是一名穿着企領中袖黑衣窄褲的年輕女子。
一頭俐落短髮配上高挑身型,遠看像是氣韻不凡的俊秀少年。近看皮膚白晢粉嫩,笑時左臉頰有一個淺淺小梨窩,予人仿似一臉無害的錯覺,但眼眸卻像是漫着迷濛水氣,讓人看不清她在打着甚麼鬼主意,似乎時刻準備着把人誆騙一番。
看惟默沒回應卻又沒反抗,少女故意用手逆着梳牠尾巴的毛髮,看到近臀部位置的毛皮不由自主跳動了數下,還露出惡作劇後的壞笑。
敢對惟默這樣沒大沒小的,就只有路家龍鳳胎中的女孩路時安。
路家作為鬼臾任姒與炎帝世孫路氏後裔,是天生擁有醫術與通靈之能的上古人族,族人以左臂左耳左脖黑痣為標記,羽毫石為守護法器,千百年來都擔當着神魔人巫妖鬼六界的調停使。大抵用現世人間來解說,就好比如外交官又或親善大使,調停六界的麻煩糾紛與協調六界人仕轉移。
至於路時安一出世就是離奇帶有千年修為的仙胎,隨便修練一番,一身神力比她爺爺、即路家家主路榆還要高,所以小小年紀已在六界打滾,協助路榆處理六界鳥事。
惟默向路時安打了一個眼色,伸了一個懶腰,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靠在路時安身上,把氣息收歛,讓路時安抱着牠慢慢走近那群小鬼。
路時安邊走邊說:「剛剛你還沒到,我已遠遠觀察過。騷動來自一個生靈,而且帶有一身油得發亮的功德,所以吸引了一群小鬼想沾染點油水,好積多點陰德投胎做人。你說把他撈到我們手上,甚麼都不用幹,只需讓他在店裏坐鎮,應該就能為我們賺點錢吧。」
惟默瞇眼思考了一會,仿似把記憶搜括過一遍才答:「照理這樣功德滿滿的人,其三魂七魄不會如此輕易跑出來,只有福德太少才易被外靈侵擾,妳看他的魂魄被層層金光包圍,功德雄厚得很。這樣的人只會做甚麼都如有神助,怎會在這裏被一群小鬼纏繞?」
「嘿,我儲的功德也不少,還不是一樣天天被魑魅魍魎弄得團團轉,誰說撞鬼跟福德多寡有關係。」
「妳們路家的福德都用來消孽障用,此生註定問題一堆,災禍不斷,一世疲於奔命。」
「那還真是活得冤枉。」路時安抬抬下巴說:「你看他會不會是那個神人離體下凡體察民情?」
「不像,最少我在上界沒印象見過這號人物。」
「昆崙每日出入境人數比你身上的毛還多,最好你都記得住。」
「我早就想說說妳了,從不在上界露臉,跟上界打打交道,上界神人沒認識一個,將來小榆走了,妳怎樣混得下去,怎樣繼承家業?還有妳已經老大不小,也該為路家開枝散葉了吧,換作我們陸吾族,在妳這年歲早已兒孫滿堂。」
「別說我家老爺子還沒活夠,必能長命百歲,我等區區凡人怎能跟你們神獸相比,再說繼承家業開枝散葉之事,應該是我哥路時雨的事,與我何干?」
「天生帶神力而生,本就要負任道而重遠之責。」
「少做少錯,不做不錯,閒事莫理,切忌妄圖強出頭,才是我人生座右銘。」差不多走近生靈時,路時安腳步一滯,問道:「對了,老爺子要我們來接的大神,到底甚麼來頭?要勞煩你這尊上古神獸候駕?」
「有聽過曾經執掌人界司土之職,后土句龍後人嗎?」
「老祖宗的老相好鬼琰?他不是自封元神於大荒之隅避世療情傷嗎?怎麼了?終於要打破齋缽,出關入世?」
路時安口中的老祖宗,便是路家奉為開山祖師的路夔。
他是唯一在上界混過神職,修為達上神級別的人族,當年還跟鬼琰這大神稱兄道弟,可是後來老祖宗怎樣在千年前的六界大戰中殞命就不得而知,而據說那位大神因為太傷心而把自己封於草木不生、鳥不生蛋的大荒之隅。
「甚麼事情經妳這張爛嘴而出,都變成低俗破事,就不能有點女兒之態,說點好話?連自家祖師爺都要貶抑一番,甚麼老相好?士為知己者死,妳懂嗎?」
「我記得當年大戰你亦在場,難道沒看出兩人感情不一般?反正我就不信他倆沒有貓膩,誰會為了兄弟而傷情自封荒蕪之地,還以神魂鎮不周邪風?只有為了情郎才會傷情如此,放逐自我來逃避情傷。」
惟默當年只是初出茅廬的小獸,在昆崙負責守衛連接上界人界的通道,後來被鬼琰選中隨他在大戰中出征,已實屬難得。當時在鬼琰這大神手下做事,只想多學習,那會多想其他有的沒的,至於路夔與鬼琰之間,惟默只羨慕世間難得有如此深厚的朋友情誼,而且上界從來沒神人敢非議這二人的關係,牠又沒想過要探究,自然不覺有異。
「大神出關,怎麼上界那群浮誇神人沒大張旗鼓?不是應該派上三五百人浩浩蕩蕩來迎接?反而派我這等地界閒人?是大神對老祖宗念念不忘,指名讓路家後人侍奉左右?」
「誰說我們是來接大神。小榆沒告訴妳大神的法器有異動,讓我們來打探一下是否有鬼魅作妖,驚動了法器?」
路時安聳聳肩,一臉事不關己地說:「我家老爺子有那一次會把話說清楚?每次說話總留三分讓我去猜謎解惑,我小命能保到現在已是奇蹟。這次他只吩咐我來協助你,其他甚麼都沒說。倒是沒預計會有生靈在此引來騷動,又不能視而不見,也許得花點時間。」
「不是剛說閒事莫理?」
「總不能跟口袋錢財過不去,把這人弄到店裏能助財運,甚至能保我可憐的小命。對了,回頭記得提醒我向地界老嚴參上一本,好計計這筆帳要怎樣算,六界就他們事最多,還全是混帳。」
話雖說得輕巧,其實路時安深知世事並沒有太多的巧合,更何況在大神法器貯藏地前,無故有生靈出現,這個絕非偶然的偶然。
只是不知布局者是誰,要的是人還是物。
路時安把惟默放到地上,然後從手中生出一個白色小紙人,輕喊一聲「離」,小紙人就由一變十、十變百,向小鬼飛去。
待小紙人團團包圍着那群小鬼,路時安配結手印並輕喊一聲「收」,那群聚眾小鬼紛紛收到小紙人中,再由百張合成一張,飛回路時安面前。
路時安的手在空中一揮,小紙人收入鑲嵌着羽毫石的白銀手鐲裏。
「好了,可以去看看這惹禍傢伙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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