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注定是要在某些場合上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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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在八年前的示威運動開始前,所有事還在醞釀階段時,便已向卡特預言,「我們總有一天會站在對立面上,互相傷害、遠行,我們回不到過去的日子。」那時他還是大學生,在罷課大會上,他盤坐在人群之中。參與罷課行動的電機系教授在台上發表完自己的見解,台下學生們歡呼鼓掌,每個人都放聲喊著示威口號。他低頭抿緊了嘴巴,看著手機上的短訊,直直盯著那些字,久久未能輸入任何的字作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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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那個時候,我們再也不是朋友,是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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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短短二、三十年的人生裏相伴了三分之二的時間。在所有事發生之前,這段友誼該持續到死亡。很多時候會以為與某人一直相伴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原來,在人生裡誰都不過是過客,沒人能真真正正相伴至死,有過美好的曾經亦難逃終結。在那個短訊之前,他們早就走在分岔路上,各自走在不同的分支,他們已經離分別的分岔路口走了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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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正直、率直,里昂會這樣形容這個青梅竹馬,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這些形容詞都不再適用於那個人身上,他在看不見那些特質,是看不透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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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小學的作文題目——「我的志願」,陳腔濫調的老土題目,但還是小學生的他們還是認真的寫了。里昂早忘了當年自己在作文紙上寫了怎樣的未來,反正每年的志願和夢想都不同,「里昂」這個存在仍是一團還在塑型的泥巴。而當時的所繪畫的未來,即現在,亦與當時的想像沒哪裏一樣。他倒是記得卡特的志願,每年都一樣——要成為一名警察。要成為,而非想要成為。「爸爸說,長大後要像他一樣成為一名警察。」這成了一道指令輸入到他的大腦中,說話時他的眼裡沒有光,只是嘴巴在張張合合,對機械而言別無意義。他是一塊塑料,從模子裡出來的一塊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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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出乎里昂意料,卡特在警察家庭裏是幼子,父母都是警察,親戚中也有不少肩頭戴花的。初次到卡特的家裏玩,他炫耀著父親的警察制服,縱使里昂還不明白和理解警隊制度裏的職級制度,他還是把手伸向了海軍藍的制服,摸了摸黑色肩帶上的白色繡花,摸著白繡線和黑布料間的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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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權力就是一種無法讓人忽視,因為它滲透在社會、工作、家庭之中,是無形卻又使人崇拜、景仰的存在,每個年齡層都需要面對。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就有權力。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關係如是,愛情如是,友情如是。該簡單的關係,曝露在現實赤裸裸的權力底下,都變得混沌污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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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只偷偷瞟了面前的卡特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在背包裡翻找著錢包。他現在只感覺混亂,不管是幾分鐘前在下班的路上無故出現一隊軍裝警察,還是現在被截下搜身,又或是現在負責搜身的兩名警察中其中一名是卡特,都讓他感到混亂。此刻他最為煩惱的是,他該怎樣稱呼面前的人?喊他的暱稱還是喊他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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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才被截下之際,里昂便在思考這個問題。他一眼就能在一堆警察中認出了卡特,縱使他戴著黑色頭盔連有色護目鏡片。但光憑那一雙眼和右眼眼角上的小痣,里昂便認得出來。他相信卡特同樣也是,一眼便能認出自己,他的樣子並沒有不同。他有預料過或許會在這種場合上碰面,以對立的身份,但再接下去的他都無法想像,思緒跑進了死胡同,想像的道路就此打住。現在終於不是想像了,而是真切地發生了,而第一個考驗就是稱呼這種不像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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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稱卡特為警察,已是好幾年前他從警察學校畢業的時候。他們大學畢業以後,卡特就考警察了。畢業禮上的卡特穿著整齊制服,海軍藍的制服肩頭上也套了黑色肩帶,就像他爸那套制服一樣。里昂站在主人公的邊上,他們之間是一個拳頭的距離,若是往日,卡特定會一手攬著里昂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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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警察卡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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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稱呼這個問題是重要的,這能決定他們的位置,是平等或是不公。在這拜倒在權力等社會下,這是重要的。也許里昂能狡猾地免去搜身時一連串不公平的對待,因為卡特以他的暱稱來稱呼他,卡特會跟他的同僚解釋,里昂只是路過的,是無辜的,而他帆布袋裡搜出的禁曲樂譜也能以「認識的關係」含糊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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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卻沒能抬起頭看一眼卡特,更沒能喊出他的名字。他向另一個警察遞上錢包和身份證,在警察查看著他的個人物品時,他看向街尾,穿著防彈衣的軍裝警察們佔據了一整條街,每兩三個警察就圍著一名過路人搜身。這些進行搜身的警察們眼眶都發紅了,他們扯著嗓子呼喝著,命令著,他們等這個發洩、出氣的機會等得不耐煩了。一眼瞥見一名被截查的男生被一個警察用警棍戳著肩膊,那男的一直在大聲道歉著。他看得一頭霧水,也不禁為那男生捏一把冷汗,被截查的人只能不忿氣地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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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搜身,舉起雙手。」卡特壓低了聲線說道,里昂轉過頭來這才與他對視一眼,目光又隨即錯開。也許他們的想法是相通的,他們才會選擇裝作互不相識。數年前的那短訊,里昂並沒有回覆。罷課大會那天戰火紛飛,所有事物都在搖搖欲墜,他們的關係面臨嚴重的地震,連繫著他們之間的那條線被天掉下來的石塊壓斷了。他們日後的嬉笑玩鬧底下是荊棘,為了不踩在尖刺上,他們都對此隻字不提。但儘管如此,與卡特來往便是在玫瑰花田打滾,即使刺扎到肉只有些微的痛,但仍沒法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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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了雙手,卡特從上到下的搜查著他的身體。隔著大衣和厚厚的毛衣,他沒法感覺到卡特的觸碰。從前他們一起洗澡睡覺,熟悉的身體接觸在此刻卻是最陌生的。眼尾餘光是對方發紅的脖子,在凜冽的寒冬裡,他頂著一張漲紅的臉,彷彿他的時間仍在仲夏。隱隱若若能嗅到憤怒的氣味,那種難聞的氣味被收在擰緊的罐子裡,得鼻子很靈才能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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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前面的巷子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以致所有粗鄙聲浪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向了巷子的方向,但巷口排著幾個高大的警察,沒能從身軀間的縫隙偷窺到巷裡的景況。但在接下來數秒的空白期裡從裡面傳來的慘叫、哀嚎、求饒都足夠在空白的想像裡畫出景象。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但無一不血腥。里昂嚥了一下,嚥下了恐懼、擔心、不甘、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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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還在叫嚷、辱罵的警察們一下子老實地靜下來,是一時語塞,好幾個警察瞪著眼、紅了臉,里昂斜對面的警察垂著視線撓著頭。撒千個謊並不代表真相就能改寫,真實會撕破謊言,只有兩種人會攀附謊言,一是不會思考的、盲目的人,二是不願面對現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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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昂抬起了頭,直視著卡特的眼,與他對視。大學時期無數次爭辯都有了勝負,花言巧語都沒法推倒鐵一般的事實,也沒法合理地解釋或合理化不合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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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握起了拳頭,腕上的青筋都暴跳著,他瞪著眼,目光在一個個被搜者上流連。里昂知道他在想什麼,責怪、埋怨著世人以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最後他們的目光對上,所有鄙視都是理直氣壯的。藏著卡特憤怒的罐子一下子破碎了,被裡面不斷澎脹的怒氣撐得爆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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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出腰間的警棍用力的敲打著路邊的鐵欄,這是賽跑的鳴槍,他的同僚又開始說起了狠話,髒話與辱罵漫天紛飛,街上又回復到剛才的嘈吵,或是更甚,淹沒巷子裡的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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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不可能的,只聽過一次那樣的慘叫,它便會在聲音的縫隙中苟存,微小的卻不能無視,時時刻刻在提醒著真相是怎麼回事。里昂瞇起了細長的眼,盯著惱羞成惱的人冷笑一聲,縱使它的重量輕的讓人忽視,但他知道卡特會聽見他那聲輕笑,那威力就像是在他的腦門開上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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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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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尾響起人們的尖叫聲,呈高亢的波浪狀,人們紛紛掩耳爭相走避。遠處的槍聲一下子奪去警察們的注意力,手各摸上腰間的槍套,視點穿過街尾湧來的人潮看背後的兇手,被截查的路人趁機攬著袋子拔腿逃離。比起截查小市民惡意雞蛋裡挑骨頭或是揪出不耐看的傢伙發洩,他們最優先的目標永遠是要把赤鬼獵人一網打盡。鬧市中荷槍實彈的遊擊比比第一身的槍類遊戲更要刺激,抓到敵人更有豐厚的獎勵,升職加人工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對待暴動分子,所有的制服和暴力都是理所當然的,當下的快感是平凡日常中找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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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以前的光城,一宗槍劫案打開了街頭槍戰的年代,其後一次接一次的街頭槍戰,流行文化裡槍匪躍升成主角的電影、劇集、小說不勝其數,是東方的罪惡之城。經歷了政府十年的掃蕩,槍匪只存在於虛構的創作裡,都城的和平維持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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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一世紀的文明光城,街頭上演槍戰並不罕見,百年以前的街頭暴力再次在街頭上演,甚至頻率比百年前要高好幾倍。恐懼與可怕、嘶叫與哀嚎、威脅與死亡,種種佔據街頭,不論白晝或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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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裡的防暴警察持著佩槍衝出來,幾乎炸裂的疑心促使他們不分青紅皂白朝著慌忙走避的市民舉槍。鬧市中舉槍此般行為更是引起群眾恐慌,一名女子蹲下來掩耳尖叫、渾身顫抖,手抱孩童摟著母親脖子放聲哭泣⋯⋯縱使沒有明顯地展露出來,里昂也心頭一緊,腦袋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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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型矮小的男人悄悄從巷子出來,他全身只剩下一條四角內褲,一手攬著大衣、衫褲、袋子,巍巍顛顛的拖著跛腿赤腳在雪地上行走,左腳留下腳印,右腳劃著線。他皺著五官,中間的赤鼻子就似小丑,並非因皮膚皸裂而發紅,而是因屈服於暴力而發紅,前額流血順著臉孔突起的輪廓一路染紅至鼻尖、下巴,吐出的每道白色氣息都是搜刮著體內的所有溫暖,暖意就像空中白煙消散。他的臉呈現死相,同時又充滿生機,總算是迎來了春天。心填得滿滿的,里昂甚至感覺到血液在興奮地跳動,他吐了一口氣,把壓在心頭的其一石塊輾碎並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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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官撕扯著嗓子下命令,但已有好幾個警察脫隊衝向街尾,包括剛才截查里昂的那個警察,總有沒打狂犬疫苗又到處亂吠亂咬的瘋犬。他只拉住還沒跑遠的其中兩條瘋狗,劈頭就把人罵得狗血淋頭。紀律部隊顧名思義最講求紀律,若無軍紀,警隊就只是一群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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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沒法忍住譏笑,然後感覺得到卡特向自己投下的兇狠眼神,那像是要讓人好看,看著他實行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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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跟其他警察回到車上拿裝備,警察們一手是槍一手是盾,依照著指揮官的指示排列著陣式,隊伍朝著街尾的騷亂走去。隊伍中的警察都背對著里昂,光看著警察們的後背,他已無法分清哪個是卡特。他提著帆布袋,順著街尾湧來的人潮走向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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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正義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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