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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
原本是毫毛,不,應該說是一粒隨處可見細小灰塵,只是剛好落在沒有人會注意,也不會去固定清掃的位置。
一開始,小灰塵僅是孤零零站在牆角,可能連初始意識都還沒有,文具們開始會朝它丟橡皮擦屑,樂器們用最尖銳聲音刺激它,使得小灰塵不敢往外,漸漸往更陰暗角落退縮。
餐具們更過分了,直接搶奪它本應該擁有之物。
掃具們想用它們力量幫灰塵,可畚斗拒絕了它,要灰塵變的乾淨一點才能進入畚斗家,於是灰塵又孤零零了。
教課書信任乖寶寶,於是信任滿分的文具,不試著去相信不及格的灰塵;鈔票信任好學生,於是忽略灰塵,只讓文具得到想要的東西。
萌生羨慕的灰塵,在考試中獲得滿分,以及積極幫助他具,只想為了得到一句稱讚,沒想到換來一句句抱怨。
考滿分好噁心,它一定作弊啦、不要碰我、這裡不需要你,趕快滾遠一點。
教課書在文具抱怨下,偷偷地將灰塵改為零分。
日復一日、日積月累,承受住無盡孤獨,某天看見其他被人歸類成「垃圾」標籤,灰塵撿起並珍惜。
用肉身保護,卻一次次被汙辱、暴力對待,灰塵最終跌入深淵,吸盡深坑落石,變成肉眼勉強可見的污色小球。
小球徬徨,迷失在原本道路上,講什麼都錯的,做什麼都錯了,變得不相信他具的小球,為了躲避眾人視線,將身軀盡可能縮小,躲到誰也不知陰暗角落,不想面對讓誰也找不到,只尋求一絲生路。
越縮越角落,可那些用具面對自家仇人般,不想放過小球,小球害怕了,又再次全力縮起自己,厄運抑或是夢魘,總是逃不過它們。
到底是自己的錯,還是別人的錯,越想越鬱悶、越偏激,小球墮入深淵,深淵深處它發現特殊之地,明知道自己是錯誤,但這裡不用在意旁人,僅僅如此對小球是種天堂,沉溺於一種特殊美學。
它終於找到自我價值,獲得救贖,也變得瘋狂。
※
脫口而出,故事書讀到一半,小孩好奇一件事。
「小球好可憐。」
「為什麼覺得小球很可憐。」
面對長輩的提問,小孩停頓一下,慢慢抬頭盯著天花板,思考著大人言語裡藏匿的意義,不禁這麼想──難道小球並不可憐嗎?
嘴角顫抖,害怕被大人發現自己覺得小球可憐,下意識將反方向的話漏出。
「小球是不可憐的嗎?」
「章袃,妳要知道如果一個人本身是對的,而你做錯事當下就是不對。」
「可是……」
一臉不屑,大人從座位站起來,因此咽下原本想說的話。
「章袃,妳做出大眾不諒解的事,甚至非法,那就是錯的。如果那個人是因為成長因素抑或是當下環境而做出的衝動,大家也對一昧指責那個人,並不是讓他做錯事的那些人。」
大人撫摸章袃的頭,溫和言語撫平小孩的恐懼。
「好了,已經快八點了,我們該上學囉。」
在我五歲時,爸爸嚴厲指教對我影響深遠,可直到長大後我才理解,正常人與病人之間,其實沒有差別。
※
「你來啦,思者。」
進門看到某個座位被擠成一團,座位上的死黨伸手一揮,我用笑容回應,慢慢走近我座位,也就剛好是死黨前面。
「你們在聊什麼?」
試圖插入話題,每個人七嘴八舌向我解答,太多人說話導致我聽不太清楚,僅能用片段來猜測內容。
大概是隔壁班說聞心墨在路上拉一個大叔進入旅館,抑或是聽說聞心墨幹了太多骯髒的事,有偷竊、陪睡、當人家小三等等各種奇怪傳言。
聞心墨是我們班的人,我稍微也有幾分熟,個性陰沉,總是在班上最角落獨處,對於那些毀謗,獨自默默承受不會反駁,有點心疼。
「那些謠言,你們都有去證實或驗證嗎?」
強力反問,直逼問題中心,緊閉上嘴講不出任何的話,因為你們就是喜歡亂聽亂說的八卦者。
呀哇!
「啊,抱歉。」
為了用力講話伸出去的腳,不小心絆倒某人,但她似乎接收不到我的道歉,獨自爬起後回到座位,從未沒發生過。
愣在那,看到那瞬間表情變化,我全收進眼底,驚恐害怕顫抖,原來妳還在為過去贖罪,但那完全不是妳的錯。
「思者你看,就算你幫她說話,她也不會感謝的。」
「八卦者」指出她的明顯過錯,我本來要反駁,原本是那麼打算的。
「欸!快上課了,難道你們打算被英文老師罰站一節嗎?」
「啊!對喔,第一節是英文。」「完蛋了,昨天作業還沒寫完。」「不要提醒我,還不想面對現實。」
一哄而散,還想繼續的眾人,並不想承擔被「女魔頭」罰站的風險,只好意興闌珊地回到各自座位。
躲在桌子下小讚,我微微一笑,要不是你來調解,我早就跟他起衝突,回頭之前瞥了心墨一眼,又優游於天空之間,果然這種自在比較適合她。
叩叩!
「都已經上課還在鬧哄哄,班長。」
「起立,立正,敬禮。」
「「「老師好。」」」
「先坐下吧,打開課本七十八頁,打開嘴巴跟我一起念單字……」
上課、起立、立正、敬禮、老師好、坐下、寫黑板、授課、點名、背誦課文,看似自由化的學校也有一種機械化的規格。
每個課堂之間下課,會故意向後轉跟死黨聊天,與其說聊天,更不如說偷看在教室後方的心墨。
總有吵雜聲音,總有氣得渾身發抖的發言,直叫我怒拍桌子與毀謗者撕破臉,沒有實現,死黨拉住我搖搖頭,提醒我並不是那個人的誰。
一圈、兩圈、三圈,時針轉了八圈,我回頭次數不只八次,可現在是放學時間,還沒說早安就要道別。
嘆氣,嘆著自己懦弱,以及沒有跟她說再見的勇氣。
「思者,等等有想去哪嗎?」
同屆學生一致認為,面前向我搭話的章袃,堪稱是校花級別存在,可愛臉蛋,誘惑人的鎖骨,水手服更凸顯那緊緻,配上欲罷不能細緻腿部,路過不管男的女的都會回頭多看幾眼。
一年級剛踏進校門,男女比率是一百,隨著升二年級,男生明顯地變多,聽說是別校男生就算遷戶口也要硬轉,校長也因此多開兩個男生專班。
被眾多男人追求的她始終沒男友,似乎是為誰等待,從來未鬆口答應那簡單約定。
「沒有耶,我應該會直接回家。」
「回、回家,好吧……」
無奈期望落空,無意一句話輕鬆打散少女的美夢,失望表情印在腦海裡本應該會愧疚萬分,我下意識看著後方座位。
(沒在,那就好。)
「唔呀!」
「請等我們一下。」
一回頭,兇悍正妹同時是章袃摯友──林魅一邊大喊,將章袃拉出門外。
收進課本至書包,我不時聽見外頭傳來「不是說要進入作戰時期」、「加油章袃,相信自己!」、「嗯,我一定可以的。」。
欸等等,妳們太大聲了啦,等等害我被護衛隊打怎麼辦。
偷偷溜走,待會發現我從教室後門溜走氣到跺腳的林魅,一旁章袃不斷大哭說「沒關係,還有下次機會。」,又是另個故事。
※
漫步於河堤,或許應該用潰逃來形容會更好,有傳聞說如果被校花給搭訕,明天護衛隊就會來找你玩,五花大綁用剛出生模樣放生在學校頂樓。
(好吧,看來不要隨便搭理好了。)
漫步回家,黃昏刺眼,尤其在末夏回家時,河堤的陽光總睜不開眼,即使陽光耀眼,我仍在橋下看到那熟悉身影。
是她!蹲坐地上,被一群小型犬圍住,手上吐司要餵食,可小狗們無視食物,不斷向聞心墨低吼著,使得餵食的吐司依然完美無缺。
「呀!」
突來反咬,雖然幼犬咬合力不強,手臂仍然流出紅色液體,濺到因陽光反射地較紅校服,她嘆氣放下吐司後,沿著階梯走上來,對某人吠叫的小狗變成背景音樂。
踏踏!
從河堤階梯上來,和她視眼交錯那一瞬間,無情地冰冷眼神射傷無處閃躲的我,僅能避開。
踏!踏!
不對,我怎麼能繼續懦弱,渾身滾燙,湧出來渴望驅使行動,像太久未滾動齒輪般,儘管生疏,儘管腳不停顫抖,卻還想繼續感染下個齒輪,於是想留住,所以大喊,喊著讓我悸動的名字。
不是假設前幾年事情沒發生過,而是早該重新做驗證了。
「心墨。」
全身驚抖,沾到血校服搖擺,從後方叫住心墨的我,失了一時衝動。
「心墨我……」
「幹嘛,已經跟你沒有關係。」
「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那樣嗎?」
女孩哭泣,眼淚順著臉龐滴在地上,凝結成一攤水,雖然看不到眼睛,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硬撐。
「已經太遲了……」
「什、什麼太遲了,我們現在還不晚。」
「不,思者你……你不懂,全都太遲了。」
逃離一切,她跑開河堤曾經屬於我們的地方,望著她背影越來越遠,思考著「太遲了」所包含意義,我不知如何挽留,解開她的暗號。
黃昏漸下,我仍在望著她的背影沉思,小狗依然吠叫。
似乎彼此越來越遠,我們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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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為什麼她已經沒有媽媽了。」
「可能太壞了,所以才會離開她。」
「欸?那媽媽妳會離開我嗎。」
「妹妹那麼聽話,我怎麼會離開妳呢。」
並不是這樣!她痛哭緊抱著腿只為求留下,卻眼睜睜看著媽媽坐上白色賓士,只為自己過得好一點,拋下家人,從此杳無音信。
「爸爸,你看她的制服都挺破爛,手臂和大腿都有紫色印記。」
「因為她不乖,才被打啊。」
「欸,不乖就會被打嗎。」
「所以你要乖一點,今天才去吃火鍋。」
你們到底想把她曲解成怎樣,為了要教育自己小孩,就把陌生人標籤化,好當負面教材?
向更幼稚的大人們控訴在她身上所發生不幸,一笑置之,更而置之不理,我怒火中燒,只能通報給值得信任的大人。
事件一發不可收拾,警察抓走她最熟悉的殘暴者,而她自然就離開這座城市,關於她的消息僅剩下被更好的家庭收養,之後就沒之後了。
「再見就再也不見吧……」
說也奇怪,一句生氣的話,卻淚流不止,我輕輕將她攬在我身上,又輕輕看著兒少帶走她,這時風吹起我送她的蒲公英,將希望飄向遠方。
「我並不想再見到你。」
驚醒過來,擦拭沾了眼淚的眼尾,夢見曾經發生過的事,心跳難以平靜。
以為就此見不到,沒想到居然在高中分到同班。
「嘿嘿,這就是緣份呀!」
走在上學河堤,突然站著傻笑,路人紛紛對我投以疑問的眼神,頓時感到尷尬,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汪汪!汪唔!
橋下昨天那群小狗,正吃著用小紙箱包著有人故意留的食物,也不知道是誰留,總之小狗也吃得挺開心。
望過去只是一眼,僅是一眼就忘不了,那被陽光照射過分耀眼鮮紅色,像裝滿水氣球擠壓爆炸後,濺到牆壁、地面都有痕跡。
也沒放在心,這並不會直接影響我的好心情,一如往常雀躍地進入教室。
一如往常,死黨向我揮揮手,我也以揮手回應。
笑容凝結,死黨拇指比向後方,我的視線隨之過去。
前面這張桌子是褐色,我桌子也是褐色,在最後排有張桌子被白色、被藍色、被紅色,各種顏色塗鴉於桌面。
不,那不是塗鴉,其中用立可白歪七扭八「賤人」兩個大字最為明顯,我呆愣住,電視裡的霸凌劇情,出現在現實。
餘光掃到,由於擋住門太久,放棄與我溝通,聞心墨直接往後門走去,我反身一手拉住她胳膊,邁開腳步強制將她暫時帶離會對她造成傷害的地方。
瞬間,教室裡充滿辱罵,低俗難聽,在我們逃離這層樓時,雜音中有一句特別清楚,替我點清迷霧。
「果然是賤人,才會搶別人的男朋友。」
不停奔跑,身後的聞心墨和風爭鬥著,努力將聲音導入我耳朵,專心奔跑的我,無力分心其他事物。
到達頂樓,鐵門拉開,天空是烏雲密布,確實是我現在的心情,鬱悶無解,雖然知道是章袃護衛隊他們幹的,但現在對於一切真假還是感到有點摸不清。
過往不予理會是大家、同班同學對聞心墨唯一默契,如同不存在的空氣、看不見的灰塵。
章袃個性好脾氣好,校園公認好好小姐,所以這種明目張膽的欺凌,應該是她身邊的林魅所指使。
「你幹嘛啦。」
聞心墨用力一揮,將我甩開,無法回答的那句話,總不能說妳座位被寫滿難以入眼的字,更不能說有人想欺負妳。
更不能說……我很想保護妳,沒說出口,我怕真的說了,就真的再也回不去當初的我們。
「不回答是不是,那我回去了。」
「欸,等等。」
被甩開右手再次拉起她左手,回頭直瞪,一副你不要來管我的眼神,想逼退我防線,藉此鬆開我右手。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保護妳。
寧靜,一陣風迎面吹來微冷,似乎快到秋天的季節,手指感受到她的顫抖,因為甩不開我,開始慌張地翻找書包某樣東西。
「你放不放手。」
抓得更緊,但我什麼話也說不出,就像突然失去所有文字的排列組合,完全說不了話,時間像黑洞,無限地將我吸進去,不知該說什麼,更不知要說些什麼,就這樣一直看著她也行。
唰!
無情刀子劃開我臉頰,一陣溫熱從傷口流出,一切發生太突然,我並沒感覺到痛,只是傻眼看著聞心墨,鬆開了想握住的那隻手。
「我已經說……放開我。」
轉身離去,在離開頂樓前扣住門,能清晰看到她手臂因用力而浮現青筋,鐵門甚至偏離發出奇怪聲音。
憤怒還是悲傷,我當下並不知道,但事後意識到,那是一種小孩子興奮地想要跟人分享玩具的語氣。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傷害對象,是家裡的狗……牠總是很吵,待在房間也吵到快要受不了,所以我試著拿書丟牠,凹嗚凹嗚讓我莫名的興奮。
呼吸聲越快越大,要哭不會哭、皮笑肉不笑,不曾停下心中衝動,憎恨就從那開始。
「剛開始是牠吵我才拿鞭子抽,我真的很怕牠受傷,可聽著牠哀號交響樂,什麼不快樂就不見啦,我一直打聽著牠哀號,受到壓力、打,被叔叔罵、打,之後……」
嗚呀哈哈哈!
笑到瘋狂的極致,舔了刀子上的血,極其恐怖語氣讓我畏懼幾分。
「之後就把牠給殺了,吳思者你知道嗎,牠死前最後奮力掙扎,反咬我一口,可最後還不是都要死……哼呵呵,讓我心情愉快許多呢。」
眼睜睜看著她消失在我視線,背影中透漏出迷茫,她到底是誰?
愣在原地,那並不是我所認識的心墨。
但我錯了,我最愛的她,如今成為了走投無路的人。
把自己繃緊的鯨魚,會有誰能夠為她帶來幸福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0HpqcU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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