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如果你看到“幻覺”了,你會先懷疑自己還是先懷疑這個世界?
一個身型肥胖,穿着灰色外套的中年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整個身依靠在鐵路平台的罩門,雙手用力的拍打着。他呆滯地看着列車來的方向,毫無動靜,於是他又惱怒地擊打着,邊低聲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不折不扣的瘋子,現在是下午4時半左右,雖然不是繁忙時段,但左右還是有三三兩兩的人,可是在意那個瘋子的一個也沒有,因為這是只有我看到的幻覺。
這大約在三個月前,毫無先兆的出現了。起初是一星期只有一次,而且並不是那麼......不現實,例如有些不認識的人在學校會跟我說話,起初我還當是惡作劇,但之後內容卻愈來愈奇怪。好像我會看到電視新聞的廣播員確實地報導了世界正發生一場因為素食和肉食主義而引起的荒謬戰爭,在夜裏我會看到一條巨大無比的黑色蜥蜴依附在我家對面的樓層上,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
當然,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大家會說些什麼話,會被人如何看待我很清楚。我自己亦翻查過精神病相關的資料,只是我根本就沒有發生過或是遇到過什麼創傷,甚至感到焦慮。即使是作為應屆的考生確實感到壓力,但也不是會令人崩潰的程度,和家人,男友,朋友的關係也不過不失。我相當確認自己是個正常人,亦因此只能木然地無可奈何的看待這些事情當成生活的一部分。
幻覺,雖然常常清晰得令當下的我無法分辨,但只要我不理會它,過一會一切都會歸於正常。看吧,隨著一列一列的車廂在我眼前像走馬燈般飛掠過,我看向那胖子原來的方向,已經不在了。我走進車廂,找了個位置坐下,車裏人很少,穿著各類型校服的學生佔了大多數,他們都聊着我不懂和不感興趣的話題。我把背包放在大腿上,準備伏在上面睡一回,不是個舒適的姿勢,我也討厭睡醒時臉上漲紅了一片,但連續補習了兩個科目後我已經很累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醒了,電車還是叮叮噹噹的搖晃着,看了看鐵路站牌,意外的只經過了兩個站。這時我才發現眼前突然人多了起來,而且夾雜在稍微喧囂的人群中,一把特別刺耳的婦人的聲音穿透了整個車廂,她正坐在我的對面,一手拿着裝得滿滿的袋子,一手拿着手機起勁的說着。我閉上眼睛,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那個人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其他人好奇的,厭惡的看了看她,然後又沒一回事的忙著看手上的電話,我恐怕是再睡不下去了吧。
一陣答答的厚皮鞋腳步聲異常清楚的響起,一個身穿整齊白色禮服的人,帶著一項黑色的圓頂帽子遮蓋了臉孔,慢慢的從我眼前左至右靠近。人們雖然紛紛低着頭,當那人走近時卻像演戲般有默契地讓開了一點空間給那個人通過,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才停下腳步。幻覺,這個想法在我腦中閃過,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過於格格不入,高大得過份的身材,異常的打扮,而且四周的人居然完全沒有在意他,我只能屏息靜氣的看着。
他停下後卻轉過身背對着我,伸手從衣袋裏拿出一把黑色手槍,從然的指向那自顧着大聲說話的女婦人,而她甚至連看也沒看那男人一眼。我攬著背包,慢慢的深呼吸,對接下來會看到的事作好心理準備。周圍的一切像靜止了,然後那男人對著那婦人開了一槍,轟的一下立刻掩蓋了所有聲音,我彷彿看到槍響的聲波爆發至其他車廂。那一下正中女人的額頭,血漿立時飛射而出,啪的一聲一片血肉粘在她身後的窗上,四周突然變得可怕的寂靜,只有像是微弱的槍聲從遠處的車廂迴盪過來。
雙手緊緊的捂着嘴巴,在劇烈的抖著,我很想低下頭閉上眼睛,但全身都忽然失去了控制般,只能像任人擺佈似的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畫面。
他又開了兩槍打在女人的身上,她神色木然,沒有像電影般淒厲的慘叫,也沒有掙扎,身體像布偶般慢慢的傾斜到身旁的一個瘦小的男人肩上,血一瞬間便把那人全身上下染紅,然而所有人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流淌的鮮血很快便令車廂的地面變成一條血河,我把臉深埋進背包中,任由雙腳被沾污。
打開眼睛,一切已回復如常,那個可怕的人已經消失了,而對面的那個女人不知何時亦早已下車,坐位被一個睡著的老伯所取代。乘客已經面目全非,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異常,在這裏彼此就像彼此的幻覺一般。
黃昏的天色漸漸和黑夜融合,我感到全身還在微微的顫抖着,那槍聲彷彿仍在耳邊。
“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這不正常,不正常,難道我真的瘋了嗎?”
雖然早前我已經看到了不少怪事,但如此震撼又令人害怕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往後到底會怎樣呢?我已經受夠了......
“喵”,一隻黑貓在我旁邊的一條後巷中看著我,是隻比這樣的夜晚還要漆黑的美麗生物。我慢慢走近牠,把手伸出的時候,牠卻轉身跑開了,一眨眼之間便消失在黑暗中。在牠的眼中,我或許比那個開槍的男人更可怕得多吧。
走到家附近時,天色已經全黑,街上卻還有各種各樣的人在流連,和我擦身而過。我突然想到,或許每個人眼中都看到過無比荒誕又或者殘酷得難以想像的事,只是所有人都在裝着若無其事,只因為別人也是如此。是的,或許其實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得很。
我在大廈家門前時,因為想得太入神,推門進去的時候才發覺門後同時有人在打開着門,我連忙後退一步低着頭道歉。那人回以一個微笑,表示不介意。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巨響,我轉過身看,一件東西從我所居住的大樓墮下。那是一個人,因為衝擊力令肢體四散,血飛碾至我臉上,仍是溫的。我知道這個人,雖然其臉容已經不成人形,但我熟悉這個人,因為那就是我自己。那個剛走出門的人在屍體身邊大搖大擺的走過,他頭也沒看一眼,路上的行人亦人來人往,沒有人在乎着什麼。
從此而後,我沒有再被什麼幻覺所困擾過,我所懷疑過的,是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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