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說，我真的希望能夠接見每位家長，瞭解他們的家庭狀況和親子關係。你知道的，學校已經不單單是一個供給孩童學習知識的地方了。它有著更深層的意義。」
「校長女仕，我相信每一位老師也抱持這種態度和冀盼。」麗莎微笑道。
「他們亦應該以這種態度去完成每項工作。」呂校長嘆了一口氣。「可惜，事與願違。」
「我總覺得，這是社會的氛圍影響了我們的思維。公司裡的經紀人和分析員都是等待薪酬存入銀行戶口，卻對於工作的熱誠、投入感、認識度不太感興趣。就像是為了糊口，連報讀了最熱門的學科，也只是為了投進最能賺錢的行業裡討便宜。」
「家長有家長的責任；學校有學校的責任；社會有社會的責任。我們正處於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如果我們也對教育處之泰然，接下來的人，就連最基本的禮儀、知識、道德也拋棄掉。」呂校長搖搖頭。「這是我最不願意瞧見的狀況。」
「大部份的家長認為教育小孩成材，是老師們最基本的責任。而他們認為自己擔當的角色，是養育兒女成長，給予食物；給予金錢；給予物資。沒有人記得親職是什麼一回事了。」麗莎笑了一笑。「其實，要改變這種根深抵固的思想，是需要各方面的努力。」
「我冀望這所學校的老師們，都以培訓小孩成為正直的人為目標。可是，成功的方程式不太多。有頭腦的，可能不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老師；平庸的人，可能是一位充滿熱誠，懂得關心學生的老師，卻無法好好處理個別學生的古怪行徑或學業上的問題。」
「我要為張凱亮尋找一間完美的校舍。不過，它應該不會存在的，對嗎，校長女仕？好的東西總會有其缺點；壞的物件也擁有其獨特之處，甚至能夠做出貢獻。」
「我感到很抱歉。雖然我們的學府擁有悠久的歷史，學費亦十分高昂，卻未能做到各方面盡善盡美。我要多謝你的支持，麗莎。要選擇這所學校，放棄其他更優渥的校舍，我知道這是一項令人感到困難的決定。」
「既然他選擇了這間學校，就要付出一切，為了目標努力前進。」
「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嗎，麗莎？他有告訴你嘛？」
「嗯。」麗莎點點頭。「圖書館。」
「雖然我無法騰出多一點時間與張凱亮詳談，不過，我感到驚訝的是，你竟然給他這項權利。」
「要到校園讀書的人並不是我。為什麼會由我來決擇前路的方向呢？」
「多數的家長們不會抱持這種思維。他們認為最終的決定權應該落在成年人的手中，因為小孩子未能仔細地做出分析，沒有能力做出正確和恰當的選擇。」
「不見得所有大人也具備這種技能唷！」麗莎插口道。
呂校長禁不住笑起來。「我們這些成年人的天性就是俱有強烈的支配慾。一切掌握在自己的雙手，才能感到一絲慰藉和安穩。」
「其實，只要花多一點時間跟孩子一起躺臥在床上，談談自己的夢想，說說自己的興趣，瞭解他們的性情，就可以找到答案。而這項艱鉅的任務，就落在父母親的身上了。你可以擔當一位獨裁者的角色，因為憂心兒女的前途是我們的責任；你也可以選擇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家庭，給予孩子應有的權利，讓他們發表自己的意見。」
「他有參加外語學習班，或者是學習各種樂器、鋼琴、繪畫等等的才藝訓練班嗎？」
「這些東西都無法挑起他的欲望。」
「所以，他就是喜愛閱讀各種書藉。對嗎？」
「對的。」麗莎思忖片刻，繼續道：「其實，我想瞭解一下，其他小朋友會喜歡閱讀文字嗎，校長女仕？我總認為小孩子無時無刻都是充滿活力，頑皮好動。」
呂校長泛起慈祥的笑容。「我接觸過各式各類的小朋友。他們就像我們大人一樣，性格各異。」
「我也認識一些喜愛故事書的小朋友。不過嘛，張凱亮閱讀的書籍，令我懷疑他究竟懂得那些深奧的內容嗎？從三歲開始，他就拿起兒童百科全書。不久之後，圖畫書冊已經無法滿足他的求知欲了。我不時想到，以我現有的知識，能夠解答他的各種提問嗎？所以，我也會抽空瀏覽一下各類型的書籍，希望我們之間的鴻溝不會擴闊。」
「麗莎，你是一位好媽媽。」校長綻露出燦爛的笑容。「你有聽過資優生嗎？」
「嗯。」她點點頭。「你的意思是……」
「我不太確定。你可以到智力評估中心測試一下他的能耐。」
「資優兒童的行為總有一點問題，一點怪異。不是嗎？」麗莎疑惑道。
「可能，你把資優生與罹患了注意力缺失症和自閉症的小孩混淆了。他們在某方面，的確，擁有超卓的能力。」
「有時候，張凱亮的言行舉止有點像自閉症的兒童，躲在一旁自言自語，或是看書看得入了迷，連四周發生了狀況也毫不察覺。」麗莎皺起眉頭，苦惱道。
「當身邊的小朋友還沉溺於機械人遊戲和卡通片，這些被稱為天才的小孩子已經思考著具有邏輯性的題目，又或者是投入了某種技能的懷抱了。我相信張凱亮的孤高自傲，是出於一般人無法理解他的行為；無法明白他的思想；無法分享他的感受。」
「在幼兒園時，曾經發生過狀況。他被其他小孩排擠在外，遠離他、忽略他。老師們都擔心張凱亮可能潛藏了某種遺傳疾病，提醒我要多加留意他的一舉一動。然而，我認為他只不過是喜愛靜態的活動罷了。」
「老師缺乏愛心或知識去分辨小孩的狀況，會導致嚴重的後果。不過，家長的決定也是關鍵的因素。無論小孩是自閉症、過度活躍症、資優生，究竟要把他安排入讀一所專門為特殊兒童而設立的學校，還是讓他繼續在普通的環境下自然成長呢？」
「校長女仕剛剛提及的事情，令我感到有點困惑。假若，他真的是資優生，我要他繼續上課，繼續讓他做著喜歡的事情嗎？還是要給他一套全新的學習時間表，拿起大學生的書本，然後十八歲之年，就可以找到一份高薪厚職的工作嘛？然而，我清楚明白到，學習的環境跟工作的環境是兩回事，甚至我會形容為天堂與地獄之差別。那麼，在社會上，他還可以抱持資優的身份，在政治與鬥爭、陰謀與猜忌之間生存下去嗎？」
「爸媽的伴隨，給他指引，給他支持。這是最能夠撫慰他的心靈。」
「這個嘛……我感到十分遺憾……」麗莎一臉尷尬，視線移到桌面，不敢望向呂校長。
「瑪麗亞是家裡的傭人，對嗎？」
「對。日常照顧張凱亮的責任就全賴她了。我感到十分幸運，因為瑪麗亞是一位稱職的褓母，而且十分痛愛他。她替我分擔了不少繁重的家務，讓我更能夠好好安排工作。」
「現今，大部份的家庭都會把家裡的小孩交托給傭人。當然，如果找到一位真心愛護他們的人，就會令人安心。不過，家長們忽略了兒童心理學其中提及的母親與孩子之間的互動關係。」
「是什麼哩？」
「身體接觸。大部份的小孩出現了怪異的狀況，就是傭人比自己的爸媽更親密，更值得信賴。最終，瑪麗亞的一句道理，勝過你的千言萬語。」呂校長笑了一笑，揮揮手。「當然，擁有獨立思想的小孩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辭掉工作，專心於教導兒子嗎？」
「不。」校長搖搖頭。「因為生活艱難，或是希望擁有更舒適、更富裕的環境，父母親也埋頭苦幹，情願花一點錢，找個人來照顧小孩。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親子關係的重要性，沒有瞭解到親職所需要具備的知識和作用。當孩子變得反叛、任勝、行為失當，他們卻沒有意料到傭人會帶來什麼程度的影響，也不會檢討自己的過失，反而將一切責任推給學校。」
「我會在忙碌中抽出一點時間陪伴他。睡前的數十分鐘，又或者星期天。不過，我不知道跟他說什麼話題比較好，而且他會全神貫注地看書，根本沒有在意我的存在。」
「不一定。其實，小朋友只需要爸爸媽媽伴在身旁，撫摸一下他的頭髮，讚一讚美他就已經足夠了。我認為心靈上的滿足，比一切物質來得更有效用。你可以拿起任何一本書籍，坐在他的隔鄰，讓他感受一下你對他的支持。」
「支持？！」麗莎瞪大雙眼，詫異道。
「嗯。」呂校長點點頭。「對他閱讀這種興趣給予肯定。當學校的同學認為他的性格孤僻；當親戚朋友認為他的舉止太過沉靜，缺乏小孩子應有的活力。儘管其他人怎樣想，只要父母繼續支持與鼓勵，他就會堅持自己的路向，不會為了取悅別人而拋棄自己的理念。」
「我在想，如果他真是資優生，我應該怎樣做……」麗莎綻露出困惑的表情，緊皺眉頭。
「仔細討論。」她簡短地回應。
「仔細討論。」麗莎重複道。
呂校長接著說。「你、你的丈夫、張凱亮，三個人一起做出選擇和決定。你有你的權利，他也有他的義務，反之亦然。互相信任，互相瞭解，就可以達成共識了。」
「謝謝你，校長女仕。」
呂校長站起來，伸出右手。「感謝你與張凱亮選擇了我們的學校。」
麗莎隨即立起身，握緊她的手。「為了張凱亮，我願意犧牲一切。」
「麗莎，你是一位好媽媽。我為張凱亮感到光榮、驕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