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踏下車那一腳開始,我漸漸融入這一大爿烈日,高溫包裹我每一寸肌膚,悶熱。
彷彿置身蒸籠,無法散發的熱在體內積蓄。這是大雨前的南部夏天特有的感受。也許我有著更好的比喻,但三級警戒之後徹底變成寸胴體形的我看起來活像是隻汗流浹背的紙包雞,比較不新鮮的那種。
會來到這出海口是因為進了意外彎入的小徑。左右是半腰高的雜草,葳蕤圍著每一畝魚塭、每一尺阡陌。遠看像是整齊的閱兵典禮,實則如小型的「附勢競上」,隨海邊獨有的熱浪搖曳著。是指引,抑是困惑著旅人呢?聽從佇立的指標再轉個彎,須臾是個驚喜般的小港口,泊著密密麻麻的船桅、船身、船錨。這讓他融入其他魚塭的偽裝失敗,但成功地吸引不少釣客,克難地、守法地戴著口罩,握著釣竿向湛藍傾訴無奈。
又一個彎。映入眼簾的是連綿的堤,堤的末端有一平台、一幢小廟,金爐與散落各地的告示牌,在談笑的銀髮旁,無聲地道著百年、二百年、數百年的光景。聽眾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照著他所說,立足堤防上想像,想像我鳥瞰這名為天險之地,望那些魚群洄游,俄而幾艘獨木舟路過,俄而一些商船,巴達維亞來的,東南嶺南來的,也許也有幕府派來的。彈指間多少漲潮,五顏六色的旗幟魚貫而入;彈指間多少退潮,露出了搗蛋的石頭玩弄水流,使這裡得了個「天險」之名……
這是條不寬的溪。規律地搬送著一波波粼粼閃光,隨淺灰而藍的輸送帶,回到他們旅程的最後一站。沙洲依偎著河口的彼岸,是童山濯濯的智者,靜觀紊亂的海、紊亂的雲、紊亂的人們,我腦海中紊亂的英文單字。
入海的河有著意外的默契。沿著河出去後,維持著河的寬度游了幾尺,便有雪白的浪花作為侍者,溫柔的迎接他們。遠方則有些調皮的浪花,試著闖入河流,像是硬要從滑道爬上溜滑梯的孩子一般。但終遭白沙、綠樹、還有那灰暗的消波塊冷酷回絕。
俄而來了掛龍旗的船。下來了幾個男人,拿鋤頭的、握槌子的,眼睛閃著光的、雙手發著抖的。這片土地對他們而言是未知,但這是他們的新家園。
出海口意外地沒有任何多餘的衝突。彷彿天生便搭載著這和諧的劇本於腦中。映下景色於螢幕,我暗自讚嘆這優秀的導演。
俄而船變少了。留下一些小艇。竹編的、鐵鑄的、玻璃纖維的。
若說七股的塭有如在海中開拓出一條路,那麼這裡的便是在陸地上挖出的小生態池。生態多樣性奇差的那種。
而四周包圍的草深深淺淺蓊蓊鬱鬱,僅由小徑分成格狀,一個閃神還以為人在青田中。轉身望向山的方向。也許是因為東方海上那幾圈颱風,厚厚雲層蓋住平原上空,視野比以往更窄。但因為看不著山,錯覺嘉南平原將在雲霧的另一頭繼續延伸,越過那些山脈,那些孕育了這般溪流的山脈;栽培原住民才子的山脈,勾著掛著牽引著外省移民鄉愁的山脈;勾著掛著承載著台灣人民過去與現在的山脈。
俄而來了個志學之年的「紙包雞」,在各個告示牌間渡步。
眼被照得眩了,背也濕一半了。我拉開車門,重新投身體貼的空調之中。口含一片安平買的芒果乾,作為我與這景致的餞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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