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个紫袍男子坐在风雪中,怀里拥着个软软呼呼的垂髫小儿,没头没尾的念叨着这一句不知是谁所作的诗词。
塞北的雪景与京中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他痴痴的看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塞北的土地上,沉积了厚厚的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回神,垂眸看着他怀中的小团子,轻声道:“冷吗?”
小团子一抬头,撞进了那双深邃且温柔的眼中。
他愣了一下,不知为何,那一刻蓦地想起了称赞唐宫贵妃的那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回先生,不冷。”稚子声脆,如初春嫩竹,为这苦寒的塞北平添了一抹颜色。男子望着怀里的团子,并未搭话,只是将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
他能感到小团子答话时身子抖了抖,想来是冻的。
“待塞北战事平定了,我带你回家。”男子看了看怀中人懵懂的眼睛,将目光从怀中移开看向了远方,双目茫然,没有焦距,也不知在想什么。小团子抬头看着自家先生,虽是文弱书生,一身病气,却和那张脸极为相称。
据说先生出生世家,母亲乃江南第一美人,也不怪他长得如此祸国。
小团子正想着,心里有些难过,若不是朝臣构陷,此时先生也不必拖着病体来到塞北这等苦寒之地。
“先生,你何苦……”小团子望着他,眼里起了水雾。他自小跟着先生,见过他拖着病体寒冬深夜里写奏折,见过他发着高热在朝堂上与那帮老臣公然对簿,见过他倚在床头咳血不止却仍坚持上朝,他不明白那个朝堂对先生的意义是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何要死心塌地的辅佐一个生性多疑的皇帝,他只知道,看着先生吐血不止时,他红了眼眶。
终有一日,他要亲手退了这腐朽的王朝,让这世道太平安宁,让他的先生无需远走奔波,无需心力交瘁。
他看着先生的眼睛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的温柔话语好似来自遥远的天边,越来越远,渐渐听不真切。
醒来时,小团子站在吵嚷的人堆里,他望向四周,没有先生的身影。
他好像突然知道了什么,拼了命的穿过人堆,最后停在了刑台前,看着眼前一袭血衣,发丝凌乱毫无生气的人,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了下来。
“行刑。”
不要……不……不要!!!!
小团子好像被钉住了手脚,封了口,眼睁睁看着铡刀落下,温热的血糊了他的双眼,暖了他的脸颊,和着他的泪一点一点滑落在地上,染红了那一地的白雪。
铡刀落下时,先生好似看到了他。
他笑了,对着小团子无声的念了一句什么。
所有人都在拍案叫绝,却没人知道,这敌国的细作将他毕生的温柔都给了这个王朝。
小团子回味着先生那句无声的话语,心痛得犹如万箭穿心。
周遭景致逐渐扭曲,小团子好似看见了茫茫人海中,那个温润如玉的紫袍男子朝他伸手,可无论如何他都够不到,他……最终也没能够到……
殷廿八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周围,半晌才从床头上拿过手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他揉了揉眉心,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
又是这个梦,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连着一个多月,一模一样的梦,一模一样的时间,让他这个唯物主义者都不得不怀疑起鬼怪作祟。
明天一定要找大师看看风水,殷廿八把手机搁在了床头,倒头又睡,手机显示屏亮着微光照亮了角落里并未被发现的人。
一只苍白的手抚上了熟睡之人的脸庞。
门铃响时,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细雨绵绵,带着秋意。作为当代的苦逼打工人,好不容易有个假期被那稀里糊涂的梦缠着就算了,还大清早的被人敲门,殷廿八生了一通闷气才撑着八百斤重的眼皮从床上下来去开门。
“我,租房。”身材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黑色的伞骨衬得他手极为苍白。
殷廿八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先前他张贴的合租启示,忙将人领进门。
贴了一年半载合租启示的苦逼打工人终于迎来了房租减半的春天,简直让他高兴到飞起。
刚才没仔细看,这会儿把人领进家里关了门之后才发现……这人白是真的白,病态的苍白,帅也是真的帅,能让女人排队绕地球三周半。
“那么……我房间在哪?”男人把身上的风衣脱下往衣帽架上一挂,转身看着还在懵圈中殷廿八,勾唇一笑。
简直不要太妖孽!!!!
殷廿八抬手随意的指了个房间,正要开口,听到自己头顶传来一句:“谢谢,南宫凛,请多指教。”
殷廿八听到门“咔哒”一声上了锁才反应过来那男的是在自我介绍。
“……姓南宫的吗?真少见。”殷廿八嘟嚷了一句回去蒙头继续会周公了。
没看见南宫凛的房间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只赤红的眼睛在门缝里出现,分外瘆人。
自打南宫凛入住后,不加班的时候殷廿八并没有见他怎么出门,每一回殷廿八加班回家后都能看到一桌丰盛的晚餐,可南宫凛却从不动筷。
“好吃,你为什么不吃啊?”
“今天在外面吃过了,这是做给你的。”
他问,他答,这解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可殷廿八总感觉哪里不对。
周末那天,殷廿八突然被叫去陪客户吃饭,饭桌上,看着对面合作公司的经理如狼似虎的眼神他就知道不对劲,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喝的酒早就被下了药,药效起来了,在他身体里蔓延,他跌跌撞撞的想跑,却因为脚下无力被那经理半拖半抱的拖到了酒店。
那天他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抹脖子以保清白,不曾想门被打开,一双赤红的眼睛在他蒙着一片水雾的眼睛里晕开,像极了梦中那一滩在雪地里洇开的血迹。
他抬手想抓住眼前的人,被药效激得发软的双手只能看看拽住他的衣摆,那天他模模糊糊的看见南宫凛把那经理摁在地上揍,那红得滴血的瞳孔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南宫凛抱起躁动不安的殷廿八,轻轻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缱绻,轻声说了句话,和殷廿八梦中的声音重合。
“我带你回家。”
熟悉又陌生的话在殷廿八的耳朵里炸开,他窝在南宫凛的怀里抬头,隔着一层水雾,眼前的人和梦中的人揉在了一起。
他抱着他走入风雪中,一如当年。
那时如果他能相信前世今生,那他就不会把他温柔的先生弄丢了。
他被梦魇折磨半年后,那一日,殷廿八终于找了个大师算命,大师给了他一包粉末,让他带回去洒在屋子里。
他第二天出门前照做了,回来时屋里一片狼藉,南宫凛坐在地上,听到门开的声音侧头望去,一双红色的眼睛带着一闪而过的狠厉,唇角黑色的液体映得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他朝殷廿八招了招手:“过来,我抱抱你。”
殷廿八犹豫了片刻,被地上的人拉进了怀里,那是没有温度的怀抱。
殷廿八除了半年前酒店那件事,这是第二次被南宫凛拥入怀里,这回他真切的感受到这具没有温度的身体里,也没有心跳……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南宫凛的眼睛,眼中如水般的温柔像是要将人溺毙。
“那天你不是和我说起你的梦吗?”南宫凛垂眸望着那个曾经陪他看塞北雪景的人,心里一阵苦笑。
可惜了,纵使模样一样,这也不是当初缠着他先生长,先生短的半大孩子了。
“我记得我那时说的是……你信前世今生吗?”南宫凛的手轻轻的环在殷廿八的身前,轻声道,“小团子,再陪我看一回雪吧。”
南宫凛抬手覆在他眼前,前世记忆翻涌而来,他自记事起就跟着先生,后有一日,先生在外采药是被猛虎袭击,幸得楚成王相救,此后先生成了楚成王的幕僚入住楚王府,为楚成王夺嫡出谋划策,楚成王顺利登位,先生作为开朝元老心系百姓主张以民为本,却受老臣诬陷,被下了道圣旨,去塞北做了军师,四岁的他像个团子,执拗的跟着先生去了塞北,七岁那年,先生突然被召回京,当朝皇帝以先生通敌为由下令斩首。
而十三岁那年,他被诬陷是先生的余孽,死于绞刑。
南宫凛的手从他眼前落下,刺目的光扎的他眼泪落了下来,他抬眼看着上一世抱着他吟诵诗词的先生,此时淡笑着望着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原只是来看看你,从棺木里醒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放不下,上一世我亏欠你过多,想陪着你过完这一世,谁知竟也不能如愿,大抵是有违天道吧……”
南宫凛的身体片片碎裂,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他抬手捂住了他的小团子的眼睛,轻声道,“让你记起这些,只是为了你能放下芥蒂同我看最后一回雪,今日过后……忘了吧。”
“先生……先生别走……”殷廿八哭喊着,双手扑腾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他现在才想起来南宫凛和他说缘,和他道前世今生,和他说不必请大师。
如果那时他信南宫凛,那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可如今再后悔也没用了……
他跪坐在四散碎片里,好像看到了那个身穿米白色毛衣的男人用他的外套裹着自己,抱着走进了风雪之中,不曾回头。
那年大雪纷飞,他自雪中纷至沓来,温暖了他整个寒冬。
可如今,他的那份温暖终究是被他亲手摔碎了。
—— 碳酸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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